19 最初的晚餐

最初的晚餐

毛雪晴在沙發上腰背僵硬地坐了整整一個小時。

……掌心攥着的紙團已經濕透。

節目組安排她第一個到達酒店, 作為社恐新人，她不得不向後面走進來的每一位嘉賓打招呼做自我介紹。

每一次站起身，用細微的聲音自報家門和代表作時，她的腳趾都能在地上摳出一座魔仙堡。

但這是經紀人耳提面命的要求, 毛雪晴不敢不從。她只在心裏默默祈禱, 也許同齡又同為女性的談寧進來, 就可以緩解她的尴尬了吧。

片刻後，歸國男團成員聞人汪來了, 寒暄兩句就開始發呆, 并沒有傳言中那麽活潑；歌手郜曲也來了, 走路歪七扭八, 兩條腿仿佛進門前才裝好；青年演員邢牧推門時, 差點一頭撞在玻璃門上。

毛雪晴理解他們，作為演藝圈經驗豐富的前輩們, 出現這樣的瑕疵，只能說是他們太害怕給節目組爸爸和背後的最高檢留下壞印象。

終于，最大咖的老戲骨高玉鲲也到了, 到底在江湖裏摸爬滾打了二十年，比他們這些小年輕游刃有餘多了。

氣氛變得和緩起來，只是過了這麽久, 大家也沒有看見談寧的影子。

節目組嘉賓選得很巧妙，所有人以前都沒合作過，大家圍坐在沙發上有一搭沒一搭的尬聊, 連個共同話題都找不到。

就在此時, 玻璃落地窗外的忽然響起的一陣尖叫——

“汪汪走進我心裏, 胸肌腹肌大腿肌！”

“曲曲放心飛，曲藝永相随！”

“風裏雨裏大海裏, 鲲哥教你講良心！祝高玉鲲老師錄制大吉！”

……

三種應援口號各有各的特色，喊聲一浪高過一浪，誰都不願認輸。

海邊棧道上的應援站已經迅速鋪開，酒店內的聞人汪、郜曲和高玉鲲聞聲一看，臉都青了。

《推理的法則》和別的綜藝不一樣，上面牽頭的主旋律普法綜藝，可不是粉絲們一比高下的地盤。

三人立刻低頭聯系助理和經紀人，在五分鐘之內撤走了應援站，勸哭哭啼啼百般不情願的粉絲們迅速離場。

不走流量路線的邢牧和毛雪晴對視一眼，暗暗松了口氣。

還好他們的經紀公司準備充足，沒有鬧出笑話。

只是這麽一來，先前勉強維持的氣氛蕩然無存，在一陣詭異的沉默中，大廳內的氣氛冷得像阿爾卑斯山上終年不化的雪——

而談寧就是在這個時候出現在了海邊棧道上。

隔着玻璃落地窗，從酒店內望去，個高腿長的談寧同志一身帥氣制服配黑色運動鞋，外面還罩了件黑色大衣，顯得格外專業幹練。

與嘉賓們人均三個超大號行李箱不同，談寧身後只拖了個中號旅行箱，十年前流行的牛津布材質，滾輪在棧道上跌跌撞撞，充滿歲月的痕跡。

衆人目瞪口呆，倒吸一口涼氣。

邢牧摸了摸自己昂貴的西裝外套，低聲說：“沖動了，早知道應該和低調的人民公仆學習。”

談寧渾然不知門後發生的一切，她推開大門走進酒店，用禮貌而不失客氣的态度向每一位嘉賓問好。

“我叫談寧，就職于S城t檢察院，各位老師多關照！”

說完，她還很有禮貌地淺鞠了個躬。

聞人汪和毛雪晴兩個年紀最小的忙走過去，向談寧回鞠一禮：“談老師您好！”

談寧伸出爾康手：“不是老師，請叫我小談！”

聞人汪趁機解釋：“我是複姓，請叫我小聞人！”

幾個年輕人哈哈哈笑起來，只是沒人留意，就在大門阖上的瞬間，大廳四角裏的盆栽裏，藏匿其中的監控攝影機同時亮起紅點，而香蕉TV、騰酷視頻的網站和app上跳出宣傳banner——

“《推理的法則》實況直播現在開啓！”

路過的網友和聞訊趕來的粉絲湧進直播間：

【我沒眼花吧？這是什麽好東西？】

【節目組竟然偷偷直播啊啊啊啊啊看起來嘉賓還不知情啊！】

【只有我注意到某談是最後一個到的嗎？】

【哈哈哈哈他們怎麽面對面鞠躬啊這不是夫妻對拜麽笑死！】

【不要倒貼我們汪汪謝謝！】

……

酒店內，渾然不知情的談寧還在和剩下的嘉賓一一打招呼——

跟蘇藍提前告知的情報一樣，聞人汪确實是快樂小狗，毛雪晴社恐，邢牧高冷，郜曲話少，大家勉強維持着看得過去的禮貌。

只有高玉鲲和她想象中不大一樣，他翹着二郎腿，斜眼看談寧，語氣不大客氣：“談小姐姍姍來遲啊！”

談寧假裝聽不出來，“高老師還是叫我小談吧！”

高玉鲲冷哼一聲。

頂着大家或好奇或嫌惡的眼神，談寧臉不紅心不跳地在毛雪晴身邊坐下。

“對了，外面棧道上有很多彩帶和紙屑，這是節目組已經舉行過歡迎儀式了嗎？”

毛雪晴面無表情：“不是。”

邢牧：“那是因為……呃……”

他看了眼旁邊沉默不語的三人，識趣地閉上了嘴，剩下談寧一臉茫然。

當然，同樣鬧不明白的還有直播間的觀衆：

【毛雪晴是在為談寧遲到挽尊吧是吧是吧？】

【那邢牧的表現怎麽說，我覺得不是，一定另有隐情】

【小道消息，我們應援站好像去應援了，但是幾分鐘就被經紀人趕走，所以那些東西應該是……】

【卧槽你快删了吧！】

【不好意思我是高玉鲲粉絲，年紀大不會玩手機，請教一下怎麽删評論？謝謝】

【……】

氣氛又一次冷場，鏡頭裏，談寧自然而然地接起了話題。

她大大方方站起來，朗聲解釋道：“實在是不好意思，我遲到了……”

彈幕上的網友：

【我就說她遲到了吧！】

【還挺自豪的？人民公仆就這素質？】

談寧繼續誠懇解釋道：“我一直在家等待節目組安排，也按時坐上了專車，只是快到酒店時，忽然有很多車冒出來，專車被堵在半道上。”

不給別人說話的機會，她輕輕笑了一聲，适時補刀，“司機說這一帶交通向來通暢，沒想到會出意外，讓大家久等，真是抱歉……對了，我看見那些車上載着燈箱燈牌橫幅之類的，還印着幾位老師的頭像……是這次錄制的道具嗎？”

其實談寧在看見那些應援車時就已經猜到了情況，如果沒人拿她遲到說事，她本來也沒打算主動挑起。

只是高玉鲲的語氣實在令人不爽，上來就給年輕人下馬威，格局太小。

對面五個人神色各異，聞人汪想說話，瞥了眼高玉鲲拉長的臉，又咽了回去。

只有毛雪晴目不斜視，沒收到大家的信號，繼續面無表情道：“不是。”

其他人：“……”

【呃……剛剛高家粉絲是不是真相了】

【幹嘛要給普法綜藝應援啊這些粉絲真是烏雞鲅魚】

【剛剛諷刺談寧的現在怎麽說？】

【別說了……鏡頭好像拉近了一點唉！卧槽談寧沒化妝？？】

【素顏長這樣？媽呀談姐別的我不服顏值這塊真的沒話說】

【哇！喜歡這種長嘴的人！】

【寧寧很厲害的，除了長得好看，她還是真學霸真考神】

【樓上竟然是談寧粉絲！快跑啊痰姐下氵軍了！】

高玉鲲動了動，臉上變幻了五六種表情，又換了個姿坐姿：“遲到也沒關系，小談啊，下次注意啊。”

【高老師還是人好，不和小輩計較！】

【好個屁！談寧遲到就是因為他的應援車，搞得跟談寧有錯似的】

【樓上的更正一下，高老師的應援車只占三分之一】

【哈哈哈你确定？汪汪的應援是他兩倍吧？】

談寧沒再理會高玉鲲，灑脫一笑，端起桌上茶杯有滋有味地抿了一口。

……真不愧是財大氣粗的節目爸爸啊！這明前龍井可比戴主任的功夫茶好喝多了！

長了眼睛的都能看出來高玉鲲的明嘲暗諷，圈子裏仗着資歷高欺壓新人的風氣由來已久，自然而然地，大家都将心裏的天平偏向談寧那邊。

邢牧和郜曲對視一眼，作為嘉賓中的中流砥柱，主動承擔責任，拉着高玉鲲聊天，以免他再找談寧的麻煩。

聞人汪則在談寧身側坐下，神秘兮兮道：“我知道你。”

談寧：“？”

她開始瘋狂思索原身以前有沒有得罪過這位歸國流量。

聞人汪壓低了聲音：“我知道你一次性通過法律職業資格考試，拿下A證，然後高分上岸！”

談寧：“啊……”原來是這個事啊，放心了。

聞人汪冒出星星眼：“我堂姐也是法學生，自從知道我要和你一起上節目，她每天微信轟炸稱贊你有多厲害，還讓我一定要跟緊你的步伐！”

談寧微笑：“感謝小姐姐誇獎。”

雖然他說話得聲音很小，但是每個人在節目組專車上都帶了耳麥，随着直播已經悄悄開啓，每一句話都傳入觀衆耳中。

【哈哈哈哈哈哈我要被汪汪笑死了】

【他真的以為小聲就可以了，我們都聽不見哈哈哈哈xs】

【哇，談寧有A證啊，真的好厲害】

【法皇漢帝，談寧不就是吃了專業紅利麽！有什麽好裝的】

說話間已經到了飯店，外面的天色迅速暗下去，大廳內華燈初上，智能機器人端着托盤從後方上來，将一道道美味佳肴放置于靠牆的長桌上。

“是自助餐？”談寧眼光一亮。

作為最早到場的兩個人，聞人汪和毛雪晴早就餓得眼冒金星，恨不得立刻沖上去端一大盤子，只是經紀人在來前再三說過，要尊重前輩高玉鲲，更不能得罪有檢察院背景的談寧。

兩人腳步躍躍欲試，試探了片刻，又不得不收了回來。

大家都八風不動地坐在遠處，郜曲先清了清嗓子，“高老師，要不您先請？”

高玉鲲反過來道：“你們年輕人先去看看。”

邢牧和郜曲互看一眼，坐着沒動。

【大家怎麽都不動，別客氣我先上了】

【天啊感覺自助區好豐盛啊，我得點個燒烤下直播】

【想吃生蚝啊啊啊啊我家汪汪最愛燒鵝你看他眼都直了！】

【高老師難道不知道他不吃小輩們都不敢吃嗎無語子……】

【我們高叔只是懂禮節罷了！】

就在這時，談寧站起了身。

她微笑朗聲道：“既然高老師這麽說，那我先吃了？”

然後她就在大家震驚的目光中，邁着兩條大長腿，走到餐區。

巡視一番後，還向毛雪晴招招手：“聽說雪晴老師愛吃牛肉鍋貼？”然後看向聞人汪：“聞人老師，有你最愛的燒鵝唉！”

“啊！”毛雪晴和聞人汪狠狠咽了口口水。

平時有經紀人看在身邊，藝人們很少能放松大吃大喝，外出錄節目反而成了打牙祭的機會。

毛雪晴理了理短裙，很快站起身，她已經忍了這麽久，談寧都先上了，她第二個動筷子，也不算過分吧？

角落的攝像機追随着毛雪晴的腳步聚焦于餐區，兩位女生拿了盤子，在長桌前精心挑選起愛吃的食物。

【哇！好美的兩個小女孩】

【真養眼！】

【兩個妹妹都好高腿好長啊……】

【她倆不尊重長輩吧……】

【麻煩看清楚，是談寧先吃毛毛才過去的！】

無數彈幕飛速飄過，而在鏡頭看不見的地方，有一道目光打量着她們的身段，不懷好意地流連于那兩雙又細又直的長腿間。

第六感敏銳的談寧察覺到一絲不對，擰頭朝目光的來源處瞥去——

隔了半個大廳，高玉鲲還翹着二郎腿坐在沙發上，挂着假笑和郜曲說話，被談寧狐疑地看了許久，也t沒有朝她們這邊望一眼。

談寧收回視線，心中暗道：最好是我多想。

她轉頭低聲和毛雪晴說：“這個節目一定有很多探險環節，明天還是盡量穿長褲。”

毛雪晴不明所以地點點頭：“……好。”

在談寧的盛情號召下，剩下的四人終于走過來吃晚飯。導演推開酒店大門時，大家已經風卷殘雲地掃光了長桌上所有的餐盤，談寧和毛雪晴正站在最後一只烤鹌鹑面前，兩人都想下筷子，但都有點不好意思。

導演有點汗顏，節目組先前與藝人溝通時，大家都表現出對食物無所謂的态度，所以菜量堪堪按照六個藝人的份量準備。

沒想到談寧和毛雪晴這兩個女生竟如此能吃，而聞人汪、郜曲和邢牧野也不遑多讓。

只有高玉鲲吃了一小口，坐在餐桌後慢吞吞道：“我年紀大了，不如小年輕們胃口好啊！”

導演連忙解釋：“是節目組疏忽了……”他看了眼談寧和毛雪晴那邊，“各位吃飽了嗎？要不我讓廚師再做一份？”

談寧想了想，“您是來宣讀節目規則的吧？一定還有很多工作人員等着，就不浪費大家的時間了。”

她從餐櫃裏拿了牛排刀，朝烤鹌鹑正中插去，手起刀落，利落地将它一分為二。

然後同還沒反應過來的毛雪晴微微一笑。

毛雪晴一怔，心頭猶如被清風拂過，一下午的緊張心情瞬間舒緩不少。

經紀人一直告誡，藝人不要在圈內結交朋友，然而在她和談寧分掉那只烤鹌鹑的瞬間，好像有種叫友誼的感覺在心底微微萌芽。

鏡頭也巧妙地捕捉到這個鏡頭，直播間迅速飄過彈幕：

【小姐姐們的友誼真美好！】

【磕到了磕到了啊啊啊啊啊啊尖叫！】

【毛毛看談寧的眼神喔喔喔喔喔配的都不想多說了】

【拽姐X酷妹，我可以！我宣布從現在開始撿垃圾！】

【晴寧共度超話已建好，歡迎來玩～】

導演清了清嗓子，大聲宣告：“樓上已經為大家準備好了房間，晚一點工作人員會把流程和臺本送過去。”

郜曲舉手問：“請問導演，明天幾點集合？”

導演咳了一聲，意味含混不清地說：“這個嘛……各位到時自然就知道啦。”

就在此時，他話音未落，整座酒店的燈光卻忽然一閃！

如同跳閘一般，眨眼之間，迅速恢複如常。

廳內衆人還沒來得反應，又不知道從哪兒傳來一點奇怪的女聲低吟，又尖又細，吐字還帶着口音：

“原來……姹紫嫣紅……開遍……”

刺激又緊張的感覺瞬間彌漫每個人全身，毛雪晴下意識抓住談寧的袖子，高玉鲲默默朝郜曲的方向走了一步，聞人汪甚至縮在邢牧身後，将腦袋埋進了沙發上抱枕堆裏。

而談寧卻毫不畏懼，警覺地朝聲音來源處張望——

那聲吟唱來自窗外遙遠的地方，若隐若現，斷斷續續，旋即外面浪聲疊起，将吟唱蓋過，消失殆盡。

郜曲皺眉：“這是……昆曲？”

談寧點點頭，“是昆曲《牡丹亭》裏的《驚夢》。”

【卧槽卧槽好恐怖啊！】

【節目組下血本了】

【談有點東西，昆曲都能聽出來】

【集體吓一跳可太好笑了hhhh】

聞人汪打了個寒噤，喃喃自語：“啊，果然有懸疑推理綜藝內味兒了！”

高玉鲲嗐了一聲：“小聞啊，不用怕。”

聞人汪抿了下唇，“……好。”

【呃剛剛我們汪汪都說了，他姓聞人……】

【對高老師的感覺越來越不好了，這是能說的嗎？】

導演還在淡定地微笑，“今晚作為先導，有一個競猜環節，猜中者有獎勵哦！題目就是：請說出明天錄制的地點在哪裏？”

郜曲再次舉手發問：“沒有選項嗎？”

導演神秘兮兮地搖了搖頭。

高玉鲲：“在這片海灘上？”

導演搖頭。

聞人汪害怕地往談寧身後躲，“難道就在酒店房間裏？”

導演再次搖頭。

邢牧作美男子托腮狀，沉思了一會兒，然後問：“是在對面的樹林裏嗎？”

導演遺憾地緩緩搖頭。

談寧沉聲問道：“是大洋山島嗎？”

這個地名時怎麽跳出來的？大家齊齊轉過臉，茫然地盯着談寧。

導演也眨巴着眼，“其實談老師答出‘島’就足夠了，不過我很好奇，您是怎麽猜出來的，還知道它叫大洋山島？”

談寧笑了一下，解釋道：“我是S城本地人，周邊島嶼小時候都去過，只是這一帶變化大，我一開始也沒認出來……方才燈滅時，我朝女聲吟唱的來源處看了一會兒，那個方向與我們似乎隔着海灣，如果酒店後方有一架棧橋，連接着錄制節目的島嶼便再合适不過了。大到足夠置景，又離海灘不遠，足以讓我們聽見吟唱，滿足這兩個條件的，只有大洋山島了。”

導演緩緩拍掌：“推理缜密，太厲害了！”

【寧姐好牛逼！我愛了！】

【好……好強！這就是考神的素養嗎？難怪我考不上……】

【都在激動什麽啊！痰姐本地人這不算難吧，我上我也行！】

就這這時，直播間屏幕忽然黑下來，跳出一行大字——

“【先導片之最初的晚餐】直播已經結束，請期待明天的正片！”

【啊啊啊結束得猝不及防！】

【所以答對的獎勵是什麽啊啊啊啊啊你是要急死我】

【等等，所以明天到底幾點開始？竟然連正片上線時間也不告知嗎？】

【媽啊，不會在淩晨開始第一個案子吧，那我不睡了！】

*

隐藏在酒店樓上的總控室內——

喬聿白安靜地盯着屏幕上明豔而冷峭的女子，眼眸亮光一動，暗夜生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