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冤家又路窄
冤家又路窄
第二天一上班, 談寧就在茶水間看見喪眉耷眼的彭圓圓。
談寧順手把剛倒好的一紙杯美式遞給她,再給自己倒了一杯。
“謝謝寧寧……”彭圓圓打了個巨大的哈欠,“我昨晚熬夜把幾部最愛的劇都下載保存了,就怕因為那個誰, 平臺把劇給下架了。”
路文惠走過來逗彭圓圓, “哎, 那個誰是誰呀?”
彭圓圓哭喪着臉捂住心口:“好惠惠,我的心已經碎成八瓣了, 你就別再紮刀子了!”
大家說說笑笑, 回到辦公室, 張欣給談寧帶來一個好消息——
“七星集團甄金, 以前是不是混你們娛樂圈的?”她翻着今天的庭審公告, “上午九點在隔壁法院第十二法庭開庭,想去旁聽嗎?戴主任說公訴人是第五檢察部的楊主任, 順帶可以寫個普法新聞稿。”
談寧有點詫異,沒想到竟還有親眼見證甄金被判刑的一天。
上午沒什麽緊急工作,她饒有興致地點點頭:“好啊。”
拿了相機和錄音筆, 正準備離開工位,正好看見路文惠辦公桌上新買的娃娃手辦。
“文惠,可以借我一個看看嗎?”
路文惠不明白向來極簡風的談寧怎麽會對這種小女生的東西感興趣, 不過還是很爽快地回答:“寧姐開口,當然随便挑!”
談寧選了個最小巧的,剛好能裝在上衣口袋裏。低頭一看, 娃娃笑眯眯, 眼睛圓溜溜, 腮邊紅彤彤,看起來很喜慶。
“謝啦, 我過會兒就還你。”
她正了正領帶和檢徽,一身正氣地出了門。
庭審還沒開始,書記員、檢察官和律師已經就位,不過案件敏感,又是一審,不能公開審理,旁聽席上只坐了家屬和相關人員。
她找了個靠前的位置坐下,不由咋舌,甄金可真是闊氣啊,光律師就請了五位——以她之前在法院工作的經歷來看,這麽興師動衆,肯定有好幾項罪名。
書記員宣布完法庭紀律,審判長帶着審判員入場就坐,頗有氣勢敲了敲法槌:“現在開庭,傳被告人到庭!”
甄金跟在法警身後,從羁押通道走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其實距離那一次見面不過三四個月,但是現在的甄金變化太大,談寧險些沒認出來。
那副油膩的胖臉已經瘦到兩腮凹陷,頭發也白了一大半,很顯然在看守所裏過得不大好。
旁聽席上的甄金老婆開始失聲痛哭:“老公啊!你被人害得好慘啊!”
談寧看着那位傷心的中年女士,額角一抽。
……您怕是不知道他在外面如何調戲女藝人的。
眼看哭聲越來越大,俨然将法庭鬧成了殡儀館,法警回頭喝了聲:“請注意法庭紀律!”
那位女士扁扁嘴,消停了下來。
審判長迅速開始走流程,公訴人宣讀完起訴書後,輪到甄金進行陳述。
他請的那些律師确實有兩把刷子,教他全程死咬舉報的員工是蓄意報複,對一切罪名拒絕承認。
公安交上來的證據鏈不算充分,律師和甄金有些洋洋得意,談寧那位第五檢察部的主任同事有些急了,頻頻擡手擦汗。
而甄金老婆很威風,大喊了一聲:“老公你真棒!”
這次不用法警出言,審判長敲了敲法槌:“再無視法庭紀律,就讓法警把你帶出去!”
甄金聞言,不由回頭看向自己的老婆——
這一看不打緊,他發現坐在家屬席前面的,不正是入獄前那一晚見到的女藝人談寧嗎?
看守所裏唯一的新聞來源就是電視上的新聞聯播,談寧上岸退圈雖然鬧得沸沸揚揚,但是甄金根本不知道。
他望着那個明麗的臉蛋,那套眼熟的制服,那副叫他永遠無法忘記的不屑神情……
甄金渾身上下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怎麽回事?這個談寧到底是什麽人!為什麽和她吃了次飯就被舉報入獄?為什麽她會出現在庭審現場?她衣服上怎麽還有個娃娃?
難道是……那就是她養的小鬼嗎?
還是說……談寧本身就不是人?
甄金感覺渾身發冷,力氣被全部抽空,連腦子都轉不動了。
眼下他只剩下一個直覺——談寧找他索命來了!
“被告。”審判長叫他,“轉過來。”
甄金六神無主地将腦袋轉回去,慘白的臉色被所有人看在眼中。
審判長和公訴人對此見怪不怪,五位律師不由竊竊私語——
剛剛還勝券在握,怎麽甄金這一回頭,就改變了主意?
此時審判長發問:“被告,你還有什麽要補充的嗎?”
現在情況很有利,律師團朝甄金搖頭,示意他到這裏就好。
誰知甄金閉了閉眼,用抖得不成調的聲音說:“我……我還有補充……”
律師團們着急了,相互交換着眼色——
難不成旁聽席上還有人給甄金暗中傳遞消息嗎?
他們狐t疑地朝後面望去,可是在法警三番五次的喝止下,家屬們都緊閉着嘴,剩下的就是法院和檢察院的幹警,看起來沒什麽異常。
為首的律師按着桌子,低聲提醒:“甄總,按照我們之前說好的來啊!”
審判長威嚴地掃過去一個眼風,吓得律師們立刻閉上了嘴。
被告席上的甄金深吸幾口氣,內心在瘋狂掙紮。
那天在湖唐酒店,談寧與自己的對話清清楚楚回響在耳邊——
那個小丫頭說了什麽來着?
對,正道的光,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
甄金琢磨着,按照她的意思來,是不是就可以逃過一劫了?
沒有回頭,他也能感受到,有道視線落在自己後背上,像灼灼火焰,燒得他只求一個解脫……
“我要補充……”甄金重複道,“我……我願意把真相全部交代出來……”
他閉上眼,一五一十地說出自己職務侵占、挪用公款、收受賄賂、猥亵犯罪等事實,讓審判長和公訴人都瞪大了雙眼。
知道他犯罪,但是沒想到這麽惡劣啊!
坐在對面辯護席上律師全部絕望地向後倒去——
精心打造了費勁口舌的辯護方案,沒想到卻遇上了這麽一位不聽話的豬隊友。
這場審判結束,在S城律師界的職業生涯恐怕也要走到盡頭了。
甄金老婆更是難以置信,尖叫着站起身:“我老公不是這樣的人!老公啊!你是不是受指使背黑鍋了啊!”
不用審判長敲法槌,法警已經主動走過來,将這位傷心的中年女士“請”出了現場。
庭審因為被告突如其來的坦白而打亂了原本的節奏,甄金老婆的話也不無道理,或許是在為人背黑鍋呢?或許背後還有更大的魚呢?
審判長推了推眼鏡,敲下法槌,“本案證據尚不完備,不足以定罪量刑,擇日再審。”
甄金說完話,好像洩了口氣,一灘爛泥般倒下,最後被法警架着兩條胳膊拖了出去。律師們捂着腦袋,唉聲嘆氣地離開法院。
觀看完全程的談寧也察覺到了甄金的害怕。
但是她根本沒往自己身上想,畢竟那些違法犯罪是甄金自己做下的,和自己又有什麽關系呢?
談寧按照戴主任要求拍了照片,做完記錄,和公訴人打了招呼,然後就回檢察院寫稿幹活去了。
當然,這篇普法宣傳信息稿因為涉及甄金和七星集團,也在娛樂圈裏飛快傳播起來。
柴莉莉抱着平板電腦走進司徒鴻才的辦公室,看見他正頭痛地四處打電話:“不是給甄金請了最好的律師嗎?怎麽一審就全給撂出去了?”
電話那端的人說了什麽,柴莉莉無從判斷,但是司徒鴻才的臉色愈發陰沉下去,壓低嗓子問:“談寧出現在審判席上?”
對面給了個肯定的答複。
司徒鴻才挂了電話,轉身看向柴莉莉,不耐煩問道:“怎麽了?”
柴莉莉:“無華娛樂的敖振海在我辦公室,他說您不接電話。”
司徒鴻才擺擺手,“秦樂池沒希望了,叫他死了心吧,求我也沒用。”
柴莉莉點點頭,“那我找個理由把他打發了。”
她說完話卻沒離開,司徒鴻才皺眉:“還有事?”
柴莉莉拿出平板電腦給他看:“《推法》第二期錄制,夢茹争取到飛行嘉賓了。”
“哦……”司徒鴻才臉色好了一點,“談寧是常駐,你讓夢茹好好表現,現在不是流行那什麽……賣姬嗎?”
柴莉莉頓了一下,“唐子晉也是第二期飛行嘉賓。”
“哦——”司徒鴻才摸了下下巴,“孰輕孰重,你讓她自己做選擇。”
柴莉莉嘴上說好,轉身出了辦公室,唇角立刻耷拉下來。
也不知道談寧有什麽本事,以前在圈內就經常把她氣得不輕,退圈鬧得整個點星雞犬不寧。
現在上岸了,還不時能冒出來給她心頭添堵,今年的乳腺結節怕是要再升一級……
高跟鞋忽然停住,柴莉莉眉頭一擰。
如果剛才沒聽錯的話,甄金突然反水也和談寧有關?
她是點星的第一批員工,比別的經紀人知道更多內幕……比如點星、七星、無華、八方這幾家老牌娛樂公司,背後的資本都來自……
柴莉莉渾身一抖,打了個寒戰。
談寧是上天派來整治娛樂圈的吧?再這麽下去,只怕大家飯碗都要保不住了!
*
大概是因為甄金認罪認得如此容易,再加上戴主任在全院趕緊面前的不遺餘力地大肆宣揚,這天上午,談寧終于如願獲得了一次崗位調整的機會——
第五檢察部的楊主任視談寧為吉祥物,在清楚談寧肩負錄制節目的重擔下,主動提出調她過來參與辦案。
雖然錄節目的日子沒法辦案,可能會導致審限內結案率不高,但是終于能在業務上大展拳腳了,談寧不由喜上眉梢!
在張欣和路文惠依依不舍的送別下,她帶着不多的辦公用品來到第五檢察部辦公室。
楊主任給她做介紹:“我們這不輕松,甚至算得上院裏最辛苦的部門了,主要是負責對公安移送的各類刑事案件進行審查,決定是否批準逮捕、提起公訴,對提起公訴的案件支持公訴……當然,也可以對相關案件進行補充偵查。”
談寧連連點頭,刑事檢察是檢察院工作的重中之重,正好與她曾經的工作專業對口。
第五檢察部的地盤比政治部大很多,為了方便讨論,除了主任和副主任,所有檢察官、檢察官助理和書記員都坐在一個大辦公室裏。
每個人的面前都壘着高高的卷宗,臉上挂着大大的黑眼圈,手邊的杯子裏不是咖啡就是濃茶,電腦前擺了瓶瓶罐罐防猝死套餐。
不過大家精神狀态都很好,看見談寧走進來,紛紛暫停工作,熱情地跟她打招呼。
談寧禮貌地一一點頭回應,視線落在窗戶下一臺擺了電腦的空桌子上,隔壁桌的書記員彭圓圓站起身,隔着碩大的電腦顯示器朝她招手:“寧寧!這邊!”
楊主任哈哈笑:“對,你以後就坐那張桌子,和圓圓搭檔,上午你先熟悉熟悉情況,下午我分點卷宗給你。”
談寧說好,放下背包,迅速融入業務部門的快節奏中。
上級院時不時要進行案件質量評查,午飯之前,她幫彭圓圓整理了一批案卷卷宗,順便學習了第五檢察部最近辦結的案件,心裏大致有了數。
中午在食堂匆匆扒了口飯,剛回到辦公室,楊主任伸個頭過來,喊她參與聯席會議讨論案件。
S城檢察院的檢察官人均辦案量在三位數,每個人都可能在同時處理好幾個案子,常常報告寫一半就得去提審嫌疑人,開完庭回來還要見律師,會議讨論更是随時随地、見縫插針。
對比在政治部每天能睡午休的生活,難怪業務部門一直說行政部門清閑,還有不少同事對談寧一門心思去辦案的想法感到稀奇。
不過談寧無所謂,她本來中午就睡不着,還不如把這些時間拿出來精進業務,上輩子在法院還榮獲過“卷王”稱號。
中午的聯席會讨論一起疑難案件的法律适用問題,談寧聽得很認真,主動做了筆錄,準備提交研究。
開完會,楊主任叫住她,“卷宗從內網系統發給你了,年輕人,好好學啊!”
領導的信任不可辜負,雖然有小半年都在忙着娛樂圈和考公的拉拉雜雜,手有點生疏,但是穿書前的豐富經驗還是讓她三兩下就找回了感覺。
談寧一整個下午都坐在辦公桌前沒挪窩——
先是看完一個審查逮捕案件,寫了篇完整有條理的分析論證。
然後給一起故意傷害案的犯罪嫌疑人打電話,了解其家庭情況和是否具有民事賠償的意願,方便後續的化解矛盾工作。
臨到快下班的時候,她順手給楊主任正在辦的詐騙案件完成了權利義務告知等程序□□項,寫了案件事實和證據分析報告,最後初步形成法律意見,發給楊主任參考。
——效率之快,質量之高,讓書記員彭圓圓瞪大了眼睛。
“寧姐,你是怎麽做到直接上手的,難道之前在檢察院實習過嗎?”
談寧默了一下,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原身肯定是沒有的,至于穿書前的人生,跟現在比起來,更像是一場遙不可及的夢。
斟酌片刻,她回答:“沒實習過……但是有朋友在法院工作。”
彭圓圓:“那也很厲害了!寧姐,你這麽聰明,是不是做什麽都很厲害啊?”
談寧心說那也不是,就比如做菜,她遠不如燦燦廚藝高超。t
下班時外面的天已經黑透了,早春時節,外面飄起了蒙蒙細雨,談寧回到家,燦燦在廚房裏忙得熱火朝天,她換了家居服,坐在沙發上給小雲發消息。
自從上回見過面後,談寧一直很關心小雲的近況,好在她雖然遭遇不幸,性格內向,但是骨子裏有種打不倒的堅韌。
正是這份堅韌,才支撐着她被開除後挺了下來,伺機行動——在看見《推理的法則》上談寧揭露高玉鲲性騷擾惡行時,鼓起勇氣給談寧發出私信尋求幫助。
談寧拿出手機敲字:“今天工作結束了嗎?”
這段時間,在談寧的鼓勵下,小雲找了份剪輯視頻的網絡兼職,有專業打底,收入雖然不高,但也餓不死。
小雲:“結束啦!入賬200,大豐收!我打算去回轉壽司店慶祝一下!寧姐要來嗎?我請客!”
字裏行間能看出來小雲的心情很不錯,不過掙錢不易,談寧不想讓她破費,而且高玉鲲的案子還沒什麽進展,沒有物證,即便去報案,八成也以調解告終。
謝絕了小雲的美意,談寧穿上圍裙進廚房幫燦燦洗菜,邊洗邊想案件的切入點,手機剛放進口袋,又震動了起來。
她在圍裙上揩了揩,拿起手機,小雲又發來一條微信:“寧姐,我在萬寧廣場附近的寫字樓看見高玉鲲和跟他一起喝酒的人了!”
……踏破鐵鞋無覓處!不如就去盯個梢!
談寧眉梢一挑,放下手機就脫了圍裙。
燦燦舉着鍋鏟從後面追上來,一臉憤懑:“寧寧!我炖了山藥雞湯!”
談寧飛快穿上外套換了運動鞋,向燦燦抛去一個充滿歉意的飛吻:“Sorry寶貝兒,下次一定!”
“蘇藍張欣路文惠毛雪晴,現在又多了個小雲。”燦燦一臉無語:“唉!你這個罪惡的女人,應該被送去狠狠審判!”
*
春雨停了,路面已經幹涸,過了最堵的晚高峰時分,談寧叫的專車車速很快,二十分鐘就抵達北城的萬寧廣場。
上一次來還是TobeRose聖誕節商演的時候,談寧看着熟悉的建築,恍惚間有種宛如隔世的感覺。不過時間緊張,她沒進商場憶往昔,而是穿過金街,徑直到了後面的寫字樓。
小雲帽子口罩全上陣,将自己遮了個嚴嚴實實,抱着手機朝她跑來,指着後方的寫字樓道:“寧姐,就是這裏。”
談寧站在廣場上觀望了一下:“他們沒開車?”
小雲眨巴着眼:“你怎麽知道?是沒開車,從一輛黑色商務車上下來的。”
藝人和工作人員一般都走地下停車場直接上樓,但是今天是周五,又剛過飯點,連地面都停得滿滿當當,地下肯定沒位置了,還不如直接打車,或者讓人送過來。
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才剛好被小雲撞上。
談寧擡頭打量寫字樓——足足三十多層高,分ABCD四個出入口,很難準确定位。
她問小雲:“這兩個人長什麽樣?穿什麽樣式的衣服,有沒有顯著的體貌特征?”
網上能搜到高玉鲲經紀人Gary的照片,但是只有兩張,而且是十多年前的舊照——那是一個留長發蓄絡腮胡戴耳環,走在時代潮流尖端的男子。
時過境遷,現在變成什麽樣,真的很難認出來,至于同行的那個人,那就更是只有小雲才見過了。
小雲打開了手機,“我……我拍下來了,就是太暗了,不知道能不能派上用場……”
談寧接過來一看,小雲買不起昂貴的手機,照片是從很遠的地方拍的,即便是放大數倍,也是兩團模糊的黑影,看不清楚具體模樣。
小雲看她神色,怯生生問道:“寧姐,是不是不行啊?”
談寧沒打擊她,沉聲道:“把照片先發給我吧,明天上班,我請技術部門的同事幫忙看一下。”
小雲神色雀躍起來,立刻把原圖發了過去。
談寧拿出手機,幫她叫了輛車,“他們見過你,這裏很危險,你趕快回家吧。”
小雲點點頭,帶着一臉希冀:“寧姐!一定要找到他們的罪證!”
目送小雲離開,談寧将外套拉鏈拉到鼻子下方,遮住半張臉,在寫字樓下又轉了幾圈。
——還是沒有符合她預期的目标人物出現。
夜色越來越濃,沿街的一溜兒店鋪開始零零碎碎地收拾東西準備打烊了。這樣盲目蹲點不是個事兒,談寧有點心灰意冷,準備去打車回幸福裏。
——沒想到剛走兩步,就聽見背後有人叫她。
“唉!談寧啊!”
……聲音很粗粝,不像是粉絲,談寧一激靈,猛地回頭朝來源處望去——
十米開外,有輛不起眼的深藍色豐田停在路邊,駕駛座邊的車窗搖下一半,露出司機大半張臉。
“還真是你啊!”司機很激動,“你不好好上班,大晚上在這裏晃什麽!”
談寧:“……老安?”
她詫異地停住腳步,沒想到會在故地碰見故人。轉念一想,以老安的工作性質,八成是來盯梢的。
想了想,她故作不知地順着他的話問下去:“你不在點星好好開車,大晚上在這裏晃什麽?”
老安“嗐”了一聲,“還能幹什麽,盯梢啊!”
說完又看着談寧笑,從兜裏摸出一個油亮的黑色皮夾,姿勢專業地在她面前展開,亮出裏面的大頭照。
“恭喜啊談檢助!聽戴主任說你考上了,我覺着可以告訴你大家是同行了!”
……嗯,其實早就知道了。
但是為了照顧兄弟單位同事的面子,談寧只好演戲演全套地配合着露出一個驚訝的表情。
其實她還是很感謝老安的,尤其是筆試那天早上,如果沒有老安精湛的加塞車技帶着她橫跨S城直奔筆試考場,她現在說不定人還在點星,跟柯竹悅夢茹柴莉莉司徒鴻才鬥智鬥勇呢。
看着老安得意洋洋的神色,談寧忽然有了個想法——
高玉鲲性侵小雲的案子,光靠她們兩個人肯定沒戲,而且這不屬于檢察院自己立案偵查的範疇,談寧沒法通過工作途徑解決問題。
但是如果告訴老安,能獲得公安的幫助,或許能迎來新的轉機。
再說老安能去點星當卧底,顯然也是為了調查內娛那幾家公司。高玉鲲雖然成立獨立工作室,但他以前的公司八方傳媒,還有經紀人Gary、那些一起飲酒作樂的幕後大佬,說不定與老安監視的對象有千絲萬縷的聯系。
這事不能在大馬路上聊,談寧琢磨了一下,問:“車裏有人嗎?”
老安:“沒人,怎麽?還想要警察送你回家啊?我還沒下班呢!”
“不是。”談寧一臉嚴肅,“是我有個案情想和警察叔叔反應。”
老安爽快地一扭頭:“上副駕駛!”
談寧打開車門坐進去。
出乎意料,車內竟收拾得很幹淨,比點星那臺五菱宏光裏的氣味清新多了,細細嗅起來,還有點淡淡的清茶香,像是市面上很少見的高級沙龍香水的味道。
談寧吸了吸鼻子,很确定自己好像在某個地方聞過——一時半會想不起來,但絕不是老安這種在公安堆裏腌入味兒的警察愛用的玩意。
“這車誰坐過呀?”
老安皺眉想了想:“同事啊。”
“哦——”
談寧把思路擰回來,時間不早了,她決定開門見山,“我今天在這裏等一名叫Gary的經紀人,他和他的同夥,可能牽扯到了一起性侵犯案件。”
說完,她就把小雲和高玉鲲的事一五一十告訴老安。當然,為了照顧到小雲的隐私,她全程隐去了相關真實信息。
老安摸了摸下巴,“高玉鲲……這人最近的新聞我看見了,只是……恕我直言啊,你進了這個系統,也應該知道這類案件很難定性,畢竟那個節目直播裏他也只是對你和你的同事進行了言語上的冒犯,算不得性騷擾罪,至于你說的性侵,只有被害人證詞,空口白牙,沒有證據,我們公安很難辦吶。”
談寧嘆了口氣,老安說的是事實,華國在防治此類案件上,确實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
——但這并不代表她和小雲應該放棄。
她想了想,“S城檢察院和公安局不是剛出臺了一個關于偵查監督與協作配合機制的實施辦法嗎?”
老安擡眼:“你是說,你想提前介入、引導偵查,先到我們這個案子來,看看能不能從這邊找到高玉鲲的線索?”
談寧抿了下唇:“總得試一試,我不信就只有這一個受害者……”
老安點點t頭,算是認可了她的思路,“但是你也知道,高玉鲲一旦出事,可能會牽扯到更多的人物。既然是同行,我也不藏着掖着,跟你透個底兒……我現在參與的專項行動就是針對那幾家公司,他們背後或許有更大的犯罪集團……萬一打草驚蛇,壞了後面的計劃……”
談寧垂眸想了想,語氣堅定,“我明白,應該放長線釣大魚,但是那些女生的利益也同樣受到侵犯,不能顧此失彼。”
空氣短暫地凝滞了一下,老安抓起手機,“我去外面打電話彙報一下,你在車裏稍等等。”
談寧安靜地坐在車裏,看着老安走到前面路燈下的空曠處。
路上的車越來越少,即便隔着車門,也能隐約聽見零星的幾個字眼——
“……對,就是那個上綜藝的小談……好,好,領導我明白了,讓小談配合好公安工作……”
“……可以先讓她過來幫幫忙嘛,反正她有相關經驗……正好屬于檢方可以提前介入的性質……”
“……好……今晚就打報告!”
看來有戲了!談寧有點激動,忍不住捏了捏拳頭。
不過老安打完這個電話,卻并沒有回到車裏,而是低下頭,又撥了一個號碼。
這一次他說話的聲音很小很輕,談寧豎着耳朵仔細辨認,也就只聽到一個名字。
“喬老師……”她垂下眼簾,輕聲重複了一遍。
車裏飄着淡淡的清茶氣味,幾個散亂的線索莽撞跳了出來,談寧心中莫名有了個猜測——老安認識的那個喬老師,不會與同小區的《推法》節目組策劃喬老師,是一個人吧?
車門被拉開的聲音打斷了談寧的思路,老安帶着一身寒氣坐回來,興高采烈地搓搓手:“我們隊長同意了!”
談寧點了點頭。
其實她本想問問電話那邊的喬老師是何方高人,但是又覺得這種八卦的打探或許會損害自己偉岸的形象,畢竟在兄弟單位的同事面前,還是得表現出檢察院幹警專業又可靠的一面。
老安補充道:“啊,查完高玉鲲後,隊長希望你能一直跟緊這個專項行動,畢竟你在點星的時間比我長多了,又參與錄制節目,有優勢,聯合破案成功,到時我幫你寫材料,給你申報三等功!”
談寧篤定他在畫大餅,不過還是笑了笑:“好!”
晚上回到家,她吃着燦燦留下來的夜宵,又給小雲打了個電話。
真到了立案的時候,小雲猶豫起來,慢吞吞道:“寧姐,你讓我想想,讓我想想。”
談寧知道,她當年的驗傷報告已經被高玉鲲和Gary撕了,還被潑上了造謠的髒水。事情過去那麽久,起初她聯系自己,可能只是看到直播後,為了找一個能夠感同身受的人,來發洩心中隐匿許久的傷痛和怨氣。
但是一旦重新進入到偵查環節,她要對着陌生人重複被傷害的細節,那段不堪回首的記憶會被一次又一次地翻出來,那些埋在時間深處的細節會不斷遭受質疑,甚至會被不明真相的公衆懷疑她的一切動機。
畢竟,“無風不起浪”,“蒼蠅不叮無縫的蛋”,“一個巴掌拍不響”……這些惡毒的口水,足以淹沒她的下半生。
“小雲,沒關系的。”談寧站在窗前,看着夜空中的薄薄雲層流動,露出朦胧而皎潔的月亮,“沒關系的,你慢慢來……只要你願意相信我,相信法律的力量,公平和正義一定會站在我們這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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