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第二天缪以秋醒來的時候已經早上八點半了,爸爸去了單位,媽媽倒是在家,一見她出了房門就帶着她去洗手間準備幫她洗漱,連擠牙膏都不讓她動。缪以秋見了不由黑線,立刻扯着季岚的衣擺道:“媽媽我自己來。”
季岚看上去還思考了一會兒,才把牙膏和牙刷都遞到她手上:“好吧,你自己來,早飯要吃什麽?喝粥還是牛奶。”
“喝粥!”缪以秋說完後才開始給牙齒做摩擦運動。
回了家之後,缪以秋發現,除了沒有那時時刻刻彌漫在鼻尖的消毒水味,家裏過的日子好像和在醫院裏的沒有什麽區別,反而還更無聊一些。因為在醫院裏在病房裏還可以跑到原修那裏去,現在卻哪也不能去。她看着幾乎堆了半個房間的毛絨玩具,并沒有什麽太大的興趣,而那些毛絨玩具上大多标簽都沒摘,也不知道是誰送的,家裏的房子對她來說雖然陌生,但是由于面積不大,裏裏外外很快就看完了。
等到了第三天的時候,缪以秋終于按捺不住,走在這對她來說還算陌生的房子裏,站在客廳裏想了半天,才想起廚房應該是在左邊的。
她靠在廚房的門上,對着正在洗菜準備午飯的季岚喊了一聲:“媽媽。”
季岚回頭看到她只穿了一件高領毛衣,立刻放下手中的東西牽着她回到房間裏,拿起扔在床尾的羽絨服就給她套上,一邊給她穿一邊說道:“前天昨天都跟你說過了,現在天氣冷,睡醒起來的時候一定要把外套穿上。”
“可是我不冷!”
季岚不容置疑道:“就算不冷也穿着,你現在抵抗力弱,很容易感冒的,要是感冒了我們又要去醫院,吃那些很苦的藥,會變得那幾次一樣難受,”最後她嚴肅的看着她道:“你想那麽難受嗎?!”
缪以秋知道,季岚所說的那幾次是她毒瘾發作的時候,她之前會因為下一次發作的時間比上一次間隔更長而暗自喜悅,但又會恐懼每一次的痛苦萬分。缪以秋心理年紀再怎麽大,她前世只有二十歲。她從來沒有吃過苦,也怕吃苦;她從來沒有受過傷,也怕受傷,因此每一次發作的時候依舊會哭會鬧,會沒有精神,會心有餘悸。
季岚不知道她怕嗎,她當然知道,可是為了讓女兒乖乖的穿上衣服,還是用了她最害怕的事情來告誡她。那種痛苦,就像是故事裏那種止兒夜啼的魔鬼一樣,對不懂事的小孩子效果永遠是立竿見影的。
缪以秋沒有回答,于是季岚按着她的肩膀又問了一遍:“你好不容易好了,還想那麽難受嗎?”
缪以秋說不上心理是什麽感覺,她只是愣愣的看着季岚,心中湧上一股難以言喻的複雜。可是在見到媽媽臉上的焦灼的神情後,還是緩緩的搖了搖頭,季岚松了口氣,摸了摸她的臉,接着囑咐了一句:“下次也要記住知道嗎?”
“媽媽,今天星期五,你不用上班嗎?”缪以秋轉頭看了一眼床頭櫃上放着的哆唻a夢外形的鬧鐘,現在已經快十點了,就算再怎麽寬松的單位,也應該遲到很久了吧。
季岚把缪以秋包的密不透風,最後上下檢查了一遍,見沒什麽疏漏之後讓她到客廳的沙發上看電視,在她坐下後才回答她:“媽媽辭職了。”
缪以秋幾乎僵住了:“辭職,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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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岚又把茶幾上的果盤移到了她面前,從女兒出事之後,夫妻雙方知情的同事有不少上門探望的,或多或少都會帶點東西上門,帶的最多最能表達心意的也就是水果了,因此這段時間家裏的水果都不缺,吃都吃不過來。
“因為媽媽要照顧你啊。”季岚理所當然的說道,說完這一句之後她轉身準備繼續去廚房忙活,走到一半還回頭對着她多吩咐了一句:“馬上就要吃飯了,水果吃一點就夠了,不要吃太多。”
缪以秋木着臉看着電視屏幕,屏幕裏播放着和她房間裏鬧鐘一個系列的哆唻a夢,面前擺着琳琅滿目數不過來的各式水果。
她現在已經回家了,天天過這樣的日子,看上去好像挺惬意的,可是學生不上學的話,還能叫學生嗎?
晚上的時候,缪裘卓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到女兒的房間看看她怎麽樣,不管她是在休息還是醒着的,現在只要每天回家之後第一眼能夠看到她,他就覺得自己的心裏是踏實的。
雖然在家裏,自己的地盤上,可是家裏不是醫院,沒有了時時刻刻會回到病房巡班的護士,一切都要他和季岚兩個人看着,一點疏忽都不能有。
“爸爸,”缪以秋對着推門進來的人喊道,缪裘卓見她手中捧着一本書,耳朵裏還塞着耳機,坐到了她的身邊,順手扭開了旁邊的臺燈:“怎麽不開燈?”又問:“今天以秋都幹了什麽?”
缪以秋回答這話都用不着腦袋轉一下:“和昨天一樣,吃飯,睡覺,看電視,聽小哥哥給我的mp3。”
缪裘卓想要說一些鼓勵的話,卻先被女兒打斷了:“爸爸,我什麽時候可以回學校上課?”他有些驚訝的問:“以秋之前不是跟爸爸說沒有特別想去學校嗎?”
缪以秋的表情變得有些糾結:“可是我不上學的話,還能幹什麽呢?”
“等你身體好一些就可以去學校了。”缪裘卓放輕了聲音。
“我的身體已經好了!”缪以秋強調道。
缪裘卓站起來半蹲在女兒的面前,看着她無精打采的樣子,伸手把她的手握在自己寬大的掌心裏,握着對着她道:“那等到下個學期開學好不好?下個學期開學爸爸就帶你回學校上課。”他和季岚早就考慮好了,準備給女兒換一所學校,現在手續還沒辦完,而這段時間,也可以讓女兒在家多休養休養。
其實根據季岚的意思,幹脆休學一年,然後再回學校,他們不盼望着女兒以後成龍成鳳,只希望她以後的日子平安喜樂,一生順遂。學習成績好不好,已經不在他們考慮範圍內了。
缪以秋聽完爸爸的答案在心裏數了數,現在已經十二月了,離放寒假也很近了,寒假之後大概二月中旬開學,前前後後算算起碼還有三個月,她跨下了臉道:“還有很久。”
缪裘卓坐在她身邊摟着她的肩膀,想了想說道:“要是無聊的話就告訴媽媽,讓媽媽帶着你到附近的公園裏走一走。”
缪以秋轉頭看着爸爸的臉,他連身上的制服都沒有脫下來,剛下班就出現在了她的面前,褲子上還沾着草屑和泥點子,說不定又到哪個偏僻的地方巡邏了。她鼻子有些發酸,這輩子跟上輩子,真的太不一樣了。她抿了抿嘴問道:“那爸爸,可以讓媽媽回去上班嗎?”
“你不喜歡媽媽一直陪着你嗎?”
缪以秋說出來的話一本正經:“女人要為自己而活,也應該有自己的事業,媽媽不能老是只圍着我一個人打轉。”
缪裘卓摸了摸她的頭:“媽媽在為我們的家庭付出,這也是一份事業。”說罷搖了一下她的肩膀像是要得到她的認同:“你說對不對?”
缪以秋無言以對,只能說了一聲是。
不過最後總是有一件事是辦成了的,缪以秋問爸爸拿了手機,打開抽屜拿出了筆記本,翻開找出早就被她抄到了筆記本上的手機號碼,一個數字一個數字的按着,最後一下是綠色的撥通鍵,把手機貼在耳邊,聽着裏面傳來的嘟嘟聲。
“喂,”電話很快就被接通了,缪以秋倒頭半躺在床上,對着那邊大聲道:“小哥哥,接到我的電話有沒有很驚喜。”
原修難掩笑意的咳嗽了一聲:“你忘記了缪叔叔給我寫過他的手機號碼的,我一看就知道肯定是你打給我的。”
缪以秋表示不信:“你怎麽不猜是我爸爸打給你的呢?”
“缪叔叔應該不會做這麽無聊的事情。”
缪以秋不服氣道:“你的意思是說我無聊嗎?我可是好不容易才能給你打電話的。”
原修的聲音就算從電話裏傳出來,依舊如弓弦在大提琴上發出的低音,沙啞動人,他坐在病房裏的沙發上,膝蓋上放着以前缪以秋來時最常抱的抱枕,眉目清淺,眼裏漾着一絲笑意,低聲道:“因為我之前很生氣啊。”
缪以秋呆了一下,躺在床上望着房間裏的天花板:“你生什麽氣!”
“因為之前有個小姑娘巴巴的問我要了家庭地址還有手機號碼,可是整整三天了,都沒有一個電話打過來,我還以為她把我忘記了。”
原修要是撒嬌的話會是什麽樣子的,缪以秋沒有見到,但是她很快就腦補出來了,剛剛心裏的那一點點不開心瞬間消失無蹤。不過她想起了這幾天的日子,莫名的又有些委屈:“可是我剛剛說了好不容易才打電話給你的?我平時都不能出門!”
原修聽着電話裏小姑娘的鼻音微微坐直了身體,接着用一種比剛剛更平緩的語氣說道:“所以我很快就不生氣了,如果你遇到了不高興的事,也不要不高興太久好不好?”
有人安慰的時候,好像變得更加容易委屈,缪以秋說了一聲好,可是眼睛卻驀的紅了,鼻音也比剛剛的更重。
原修從來沒有哄過小姑娘,皺着眉頭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試探問道:“以秋有沒有什麽想要的?”
難道男生哄女孩子的方式永遠只有這麽老套嗎?連原修都不例外,缪以秋抹了下眼睛,聲音輕快了一些,順着他的語氣問:“我有想要的你能幫我實現嗎?”
原修重新靠回了沙發上,語氣溫和:“只要我能夠做到。”
缪以秋的情緒來的快去的也快,她很快說道:“我想要做的自己也能夠做到,小哥哥你就等着看吧。”
兩人又說了幾句,差不多一刻鐘後挂了電話,原修手上捏着手機,目光看向窗外,按着太陽穴一側無奈的笑了笑。
敲門聲響起,三下過後護士推着醫療車進來,看着他的樣子便道:“看起來今天心情不錯,好幾天沒有見到你笑的那麽開心了。”
原修常年在醫院裏進進出出,這個科室做的久的護士自然也都認識他,多多少少也了解一些他的脾氣性格,雖然他很少有情緒波動的時候,但也沒到了別人看不出來的程度,更不用說此刻嘴角上揚,像是想起了什麽開心的事一樣。
但是原修奇怪的問道:“有嗎?”
“好像從那個叫缪以秋的小姑娘不上來之後吧,不知道她情況怎麽樣了?”護士把他要吃的藥拿出來倒在一個小杯子裏,又接了一杯水遞給他,感嘆了一聲,語氣裏還有些擔憂:“不會出什麽事吧!”
“怎麽會呢?她只是出院了。”原修不由失笑,接過藥後又頓了頓,有些意外道:“聽你語氣好像很擔心,你知道她的情況?”
“出院了?那真不容易。”護士看着他仰頭吃了手中的藥,喝了一口水咽下去之後又遞了另外一份過去:“她的事我知道一些,畢竟這小姑娘也不容易。”原修和那個小姑娘交情不錯,護士以為他都知情,直接用談論的口吻跟他說:“說實話,像她這麽小年紀染上毒瘾還能夠正常出院回家的也算是前無古人了。”
原修愣了一下,他睜大了眼睛對着護士問:“你說什麽?”
“怎麽,你不知道?”護士有些驚訝的看着他:“我還以為你知道的?”
原修只覺得這聲音好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卻震的他心都鈍鈍的疼了。
“她爸爸是緝毒警,有一次兩人外出被毒販認出來了,毒販偷偷抓走了那個小姑娘給她注射了十幾天的毒品,聽說送過來的時候差點搶救不回來。”
“不過好人有好命,還是救回來了,”說着又搖了搖頭:“但是一個多月就能出院了,也不知道具體是什麽情況,以後會如何,別看她有時候能笑能跳的,多難我們也體會不到。”護士的語氣同情極了:“只能希望她以後一切都好吧。”
護士剛說完,就看原修愣愣的注視着前方,不知道在想些什麽,不由擔心的喊了一聲,見他沒有反應又推了推。
原修一驚,手上拿着的藥片連同杯子都沒有抓穩,全部灑在了地上。
“哎!”護士見狀更擔心了:“你沒事吧?”
原修搖了搖頭,臉色蒼白,對她扯出了一個難看的笑容:“我沒事,只是藥不小心撒地上了,還得麻煩你再給我拿一份。”
護士一邊重新給他拿藥,一邊說道:“我還是跟醫生說,讓他來給你檢查檢查吧,你的臉色太吓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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