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48、動心

第48章 48、動心

陳放走過來, 彎腰撈起沙發上的外套搭在肩上, 低頭看着明杳,眼神很沉,問她:“走嗎?”

明杳點頭,拿上挎包, 跟大衛禮貌告別後, 跟在陳放身後出了Mitre。

大概是晚上下過一陣雨,迎面吹來的冷風帶着潮濕的冷意, 灌進脖頸裏,明杳下意識抖了下身體, 看着陳放在路邊攔下一輛黃色出租車,拉開後座車門, 扭頭沖她擡了擡下巴:“上車。”

明杳道了聲謝,攜着一身寒意踏進車內,陳放緊跟其後, 和司機報了明杳家的地址,靠着座椅, 閉目休憩。

淩晨的街道, 車輛寥寥無幾, 只有一排排亮起的路燈在黑夜中靜靜矗立。明杳盯着窗外霓虹夜景看了一會兒,扭頭去看身邊的陳放。

從上車到現在, 陳放一直在閉目休息, 外面倒退而過的霓虹長長地照進昏暗車廂, 他臉陷入半明半暗的光影裏, 側臉輪廓被切割的立體。

只有陳放睡着了的時候, 明杳才敢正大光明地去看他。

明杳發現, 無論是學生時代的陳放, 還是現在的陳放,醒着的他永遠是散漫痞氣的模樣,而此刻睡着的他,眉目松散,神情是難得的放松之态。

明杳視線緩緩下移,落在陳放的唇上,他的唇形生得很好看,唇薄,但唇色很濃。她想起剛才酒吧裏兩人沒有接完的吻,他臉壓下來時,唇跟她有毫米的距離。

明杳正盯着陳放看得出神,忽地,車身一百八十度大旋轉,身子失去平穩,上身往前一傾,明杳撲倒在一個酒意、尼古丁纏繞的懷抱裏。

陳放只穿了件薄衫,明杳能感受到薄薄衣料下,男人勃發的肌肉觸感,特別的硬。

明杳臉瞬間就紅了起來,她小心翼翼地要從陳放身上離開,纖細手腕忽然被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握住,頭頂響起一道很輕的笑聲:“你幹嘛?”

“我…我……”明杳一緊張,好了多年的口吃又犯了。

陳放握住明杳手腕,慢慢坐直身體,眼皮垂下,一雙點漆似的眼睛在暗夜裏黑得發亮。他看了明杳須臾,忽地笑了聲,聲線帶着未睡醒的沙啞:“怎麽,想趁我睡着,然後占我便宜?”

“……”

這…這人厚臉皮,是沒有下限的嗎?!

明杳抽離自己手腕,挪動身體,和陳放拉開距離,把車窗降下一半,迎面吹來的冷風,讓她躁動的情緒變得平靜。

等平複過快心跳後,明杳扭頭看向陳放,眼神清澈又幹淨,解釋道:“剛才是師傅一個急轉彎,我沒坐穩,所以才跌倒你身上去了。”

陳放拖長音調哦了一聲,懶洋洋地看着明杳:“還挺遺憾的。”

“遺憾什麽?”她順着他話問。

陳放沒再往下說,只漫不經心地擡了下眉梢,明杳卻從他戲谑的眼神中讀出一句話來:“我還以為你是主動投懷送抱呢。”

“……”

出租車在小區門口停下,明杳和陳放一前一後下車。明杳看眼只穿了件單薄長T的陳放,皺緊秀氣的眉,說:“你把外套穿上。”

“放心,我身體很好。”陳放外套搭在肩上,雙手插兜往前走,“時間挺晚了,我送你到家樓下。”

陳放把明杳送到單元樓下,明杳和他揮手告別,要轉身上樓,才往前走了兩步距離,聽見身後陳放叫她:“明杳。”

“怎麽了?”明杳轉頭看來,眼神帶着疑惑。

陳放雙手插兜站在燈下,影子被路燈拖長,顯得挺拔又冷峭。隔着朦胧的路燈光影,他看着明杳漂亮的杏眼,緩緩開口:“你高二那年,我送過一盤磁帶,你還記得嗎?”

“記得,裏面有一首Eason的《單車》。”明杳點頭,問陳放:“怎麽了?”

他問:“你聽完了嗎?”

“聽完了。”明杳不解眨眼,“裏面除了Eason的《單車》,還有什麽嗎?”

陳放緊盯明杳許久,她的眼神坦蕩又幹淨,只有他問這事時的茫然,他放在褲兜裏的手緊握成拳,內心升起一個荒唐卻又合理的答案——

藏在那首歌後的告白,明杳根本沒有聽見。

等半天,沒見陳放說話,明杳抿唇欲言,陳放走過來,大掌放在她發頂,動作很輕地揉了一下,說:“沒什麽,回家早點休息。”

“你也是。”

目送明杳纖瘦背影消失在樓道裏後,陳放轉身離開,天邊響起一道轟隆的雷鳴,然後下起了零星小雨,雨點打在他臉上,順着下颚淌落,灌進脖頸裏,涼絲絲的冷意蔓延開。

陳放在網上叫了輛車,站在路邊等。他從外套裏摸出煙和打火機,磕出一支煙咬住,低頭去點火,有風吹來,火苗熄滅好幾次,才把煙點燃。

陳放單手夾住煙,吐出煙霧,擡眼去看雨霧蒙蒙裏的街道,大街上幾乎沒什麽人,偶爾一兩輛車從面前飛快駛過,他驀地想起了一些往事。

當初在得知明杳聽完他送的磁帶,第一次初嘗情愛滋味的少年,在得到喜歡姑娘回應後,素來遇事沉着冷靜的他,興奮得一整晚都沒睡着。

那晚,阆城下了小雨,天很冷,陳放卻感覺到渾身都是熱的,還把陳肆從被窩裏拽出來,躲過查房的老師,偷溜出去買了一打啤酒,爬上民宿樓頂,在冷風冷雨的冬夜裏,坐着喝酒。

“你真是腦子抽了!”陳肆喝了一口酒,對陳放此舉點評道。

陳放仰頭灌完一聽啤酒,從地上爬起來,把易拉罐踩在腳下,一腳踢出去,正中垃圾桶。他單手插兜,低頭看着陳肆,語氣透着炫耀:“你懂個屁?!”

陳肆扯了下唇,不跟這個陷入感情裏的二愣子一般計較。

“在她說聽完磁麗嘉帶後,老子就一個想法——”陳放仰頭看着漆黑的蒼穹,雨水從他棱角分明的臉龐滑落,依舊是那副輕狂的口吻:“老子這輩子,就非她不可了!”

“神經病!”陳肆笑罵他。

那晚,陳放和陳肆天南海北地聊,聊等明杳高中畢業後,他要給自己姑娘一個盛大又有儀式感的浪漫表白,說等她法定了,他就跟她求婚……後面越聊越好笑,陳放甚至連他倆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

冬夜的風很冷,卻吹不涼少年滾燙的愛意。

後來陳放意識到明杳可能拒絕了自己,彼時少年心高氣傲,從未受過挫折,又見她轉學離開,便打定主意再不和她聯系。

只是沒堅持半個月,陳放就妥協了。

在一月英語競賽結束後,他直接買了機票跑來京城找明杳,買了她喜歡的杏仁露,提着一罐話梅糖,在風雪交加的冬日裏,站在附中門口,等了明杳六個小時。

結果等來她和謝嘉讓并肩走出校門。

一條街道的距離,劃開兩個不同的世界。陳放站在街的這一邊,目光沉沉地看着謝嘉讓取下圍巾給明杳戴上,然後兩人有說有笑的離開。

雪越下越大,落進陳放眼裏,酸澀感蔓延開,他落寞地收回視線,把手裏的杏仁露和話梅糖糖罐全部扔進垃圾桶,轉身離開。

再後來,鹿玫出國,他和明杳之間的聯系越來越少,從她離開時的每日聊天,慢慢變成每周、然後是每個月……再然後,徹底斷了聯系。

進入軍校後,陳放依舊是人群裏風頭正盛的那個天之驕子,他科科成績滿分,在校參加的救援行動,也比同期校友優秀,是教官領導眼裏未來的國之棟梁。

那時候,陳放很忙,沒日沒夜的訓練,似乎令他完全沒時間去想關于感情的事,可每當有女生來告白或是搭讪,他都會疏離又禮貌地拒絕對方。

同時,陳放會忍不住把那些女生和明杳比較,沒她眼睛好看,沒她說話聲軟糯,沒她臉紅起來的樣子可愛……遇見過的女孩都很好,但都不是明杳。

陳放從不覺得自己是個什麽長情的人,可從高中到現在,能讓他心動的好像只有明杳。

一九年的一次地震救援,陳放救了個被埋在廢墟裏的高中女生,女生醒來的第一時間,就是哭着要找自己的男朋友,而男生立刻出現,把受了驚吓的小女友抱在懷裏哄。

大概是觸景生情,陳放頭一次地特別想明杳,在那次救援行動結束後,他來不及休息,直接托人買了張金影獎現場的票,坐在臺下看上臺領獎的明杳。

彼時的明杳完全褪去了年少的青澀,出落得婷婷動人。她穿了條白色抹胸拖地長裙,身姿袅娜,皮膚白膩,站在臺上,閃閃發光。

為她頒獎的是業內知名老牌編劇,明杳落落大方從老者手裏接過屬于自己的榮耀,然後站在話筒前發表獲獎感言:“能拿下這個榮耀,除了要感謝劇組所有工作人員和主演,我還想感謝一位對我人生來說很重要的人——”

坐在臺下的陳放聽見這句話,眼睛亮了起來,胸腔的心髒跳得很快,他目不轉睛看着臺上的明杳。

“曾經的我膽小、怯弱、自卑,是因為他的出現,讓我變得自信、優秀,我和《追光》裏的楊怡一樣,曾一度追逐一道不屬于自己的光,可現在如他所言——”明杳舉起手裏小金人,笑得明媚動人,“我做了自己的光,也能照亮他人。”

臺下掌聲雷動,陳放心跳如鼓,他看着臺上的明杳,她笑容自信大方,不見絲毫昔日膽怯自卑的少女模樣。

那是閃閃發光的明杳。

頒獎儀式結束後,陳放去後臺找明杳,再一次見到了五年前同樣的畫面,走廊盡頭,明杳和謝嘉讓相擁,彼此笑着恭喜對方拿獎。

擁抱結束後,她仰頭看着謝嘉讓,眼睛亮着光:“阿讓,我們做到了。”

她要感謝的人是謝嘉讓,不是他。

陳放只看了幾秒,随後面無表情地轉頭離開。

那晚陳肆恰好也在京城,兄弟兩人如同舊年陳放跟明杳表白那晚,開車去了郊外的山頂,靠在車前,頂着獵獵冷風喝酒。

陳放把這事跟陳肆說了,陳肆那時已經涉獵立遠科技事宜,看人看事,眼光毒辣,單槍直入地問道:“哥,你是難過明杳喜歡的人不是你?還是覺得你這些年的默默付出和陪伴,弄得自己像個傻逼?”

陳放仰頭灌了半聽啤酒,望着被烏雲遮了一半的圓月,沙啞嗓音開口:“都有。”

陳肆對此,不發表評論,只嗤笑了一聲,沒再言語。

到今晚之前,陳放總以為,明杳喜歡的是謝嘉讓,高中時不好意思直言拒絕他,是臉皮薄。可現在看來,她沒聽見他的告白。

一根煙抽完,陳放從往事裏抽身離開,扭頭瞥向明杳公寓的方向,兜裏的手機震動了下,是明杳發來的微信消息。

杳杳:【外面在下雨,你記得把衣服穿上,到家後泡杯蜂蜜水喝,不然明早起來會頭疼。】

此時,陳放叫的車到了,他拉開後座車門坐進去,低頭看着兩人對話框須臾,懶散打字回複:【好,聽我們學妹的。】

那段告白,她沒聽見。所以,明杳從未拒絕過他。

陳放把車窗降下,再看一眼明杳公寓的方向,冷風吹來,他理智越發清晰,想起尤文成說上次聚會,明杳點的全是他喜歡吃的菜。

這說明。

她一直以來,喜歡的人是他。

陳放又拿出手機撥通了韓永言號碼,那邊的韓永言才結束一場成人夜生活,接到陳放電話,第一反應是:“哥,還喝?”

“喝你媽。”陳放語氣吊兒郎當的,“給我弄兩張‘燕尾蝶’樂隊的演唱會門票。”

韓永言:“幹嘛?”

陳放又點了根煙,薄唇咬着煙,嗓音含糊不清,但透着一點兒笑意:“追我姑娘。”

作者有話說:

站起來了!他站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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