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20.送去賠禮
送去賠禮
【20】
姜雪到時,思政殿中屋門敞着,姜連寧正在書架前找書。
聽到動靜,姜連寧轉頭看去,和悅的臉色驀地冷下去。
鄧吉安察言觀色,讓宮娥趕忙奉了杯熱茶上來,并将大開的屋內阖上,隔絕了冷風侵襲。
姜連寧走到近前,凝視她發白的面色,輕斥道:“病中亂跑什麽?有事叫宮人們傳話便是。”
他嘴上斥責着,神情卻是心疼至極。
姜雪讨好地乖巧一笑,趁着兄長轉身朝上座去的功夫,飛快地環視一圈,沒發現這屋裏有她要找的人,她掩下失落,到一側乖乖坐好。
“皇兄,臣妹已然好多了,聽聞皇兄曾來探望,臣妹怎能不來謝恩?”
姜連寧奇怪道:“你我是親兄妹,何至于生疏至此?做哥哥的去探望一下病中的妹妹,不必特意來謝。”
姜雪抿着唇笑,沖他撒嬌。
時間緊促,她趕着來,只能這麽說。
“……罷了,你成日想一出是一出,你高興便好。”
姜雪忍着喉中的癢意,眼巴巴地望着兄長,“這不是還聽說皇兄把靜玥禁足了,來問問怎麽回事嘛。”
姜連寧了然,意味深長地盯她半晌,“總不會母後說的是實情?你備下傷藥,真是給陳酒的?”
姜雪錯愕擡眸,茫然,“陳酒?忽然提他作甚?臣妹與他毫無瓜葛。”
“不是最好。”姜連寧哼笑道,“母後以為你搶了她愛女的夫婿,跑朕這來鬧了一通。”
那母女倆皆是不講理且蠻橫的性子,姜連寧久不在後宮穿行,不知道妹妹每日受了這般多的折磨。
“嗯……折磨算不上,就是煩得很。”
兄妹倆說起太後的壞話來,倒是沒什麽顧忌。
但問起傷藥送給了誰,姜雪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
姜連寧沒深追究,又想起來一事,“對了,有件事……”
他有些猶豫,不知該如何開口。餘光瞥見桌上那個紫砂壺,措了措辭,開口:“這茶具是賀公子剛剛送來的,等會你拿走吧。”
“剛剛?”姜雪狀似驚訝,目光在屋中轉了一圈,漫不經心道,“那他現在?”
“哦,才離開的,同你正好錯開。”
正好錯開……
姜雪心底止不住的失落。
她若是再跑快點就好了。
病中本就容易情緒起伏,更加嬌氣,她明明難以抑制地難過起來,還要在最親近的親人面前遮掩自己。
“他怎麽走得這麽快。”
姜雪沒忍住小聲嘟囔。
姜連寧誤會了這話,以為她還揪着先前一事不放,想當面再奚落奚落人家,不由得好笑,“怎麽?走慢點再同你撞上,任由你懲處一通?人家這都賠了你新的,還要怎樣?真要他跪在你面前,自己給自己掌嘴才算完嗎?”
“臣妹并非……”
姜雪眼眶微微紅了。
“好好好,朕不提了。”
說不得,嬌氣得很,也不知是随了誰。
不知想起什麽,姜連寧又笑道:“性子愈發嬌氣難哄,留給你未來的夫君去頭疼吧,朕可不慣着你。”
姜雪悄悄用帕子拭去眼角的潮濕。
“謝五郎出宮了?”
“他……還在臣妹宮裏。”
姜連寧一陣無言,“……”
他不可思議道:“将人晾在自己宮裏,你卻跑來找朕?”
是有些離譜,但她這不是怕賀霁忱跑了嗎。
結果他還是跑了。
“臣妹想着件重要的事,怕忘記,就親自來同皇兄說。”
“何事?”
“外祖父過兩日大壽,臣妹想去為他賀壽。”
姜連寧想起此事,若有所思,“是該去看望,但你的病……”
“臣妹今日已覺得好了不少,再過兩日應會痊愈,皇兄不必憂心。”
病症起得急,幾劑藥下去,心結疏通了,自然也好得快些。
姜連寧想要拒絕,但他們兄妹若無人到場,京中多半要流言四起,他這兩日忙于水患之事分身乏術,讓姜雪代他去探望是唯一的辦法。
“叫謝五郎與你一同去,有他在朕才放心。”
姜雪張了張嘴,終是将拒絕的話咽了下去,點了下頭。
“對了,你月前失蹤一事,你同朕說是有好心農戶救下并收留了你?”
忽然提起這件事做什麽?
姜雪沒底氣地“嗯”了聲。
“朕派人按着你說的地址找了過去,”姜連寧靠在座椅中,微微蹙眉,“那處确有一村莊,但你說的那戶人家已人去樓空,空無一人,看樣子已有段日子沒人住過。”
姜雪并不詫異,畢竟那人此刻就在京中,他離開了小屋,自然沒有人住。
“或許,或許搬家了?”
姜連寧道:“問過周圍的農戶,也是如此說的。”
說是家中有長輩故去,奔喪去了。
姜雪暗自松了口氣。
“你說收留你的是位年逾四十的婦人?”
姜雪心虛颔首,小聲:“嗯。”
姜連寧總覺得這事蹊跷,“除她之外,家中可還有人?”
“……有,她育有一子。”
“今年幾歲?”
“……約莫十歲。”
姜連寧哦了聲,“孤兒寡母,不容易。”
“……對。”
“同村的農戶也是這麽說的,”姜連寧嘆了口氣,“朕會再命人再追尋,總要給人家些謝禮才行。”
姜雪愕然,久不能回神。
她随口一編,還以為會露餡,不曾想會和同村鄉鄰說辭一樣。
那村上的人她見過,待她都十分友好。
賀霁忱獨居在那,并無四十多歲的寡居婦人,更無十歲的幼童,這都是她随口應答,同村人是如何能……
可皇兄總不至于騙她。
姜雪心中存着滿腹的疑問,起身告辭。她走到書案前,将那賠禮抱進懷裏,動作之果決迅速,像是慢一步就有人要搶她的似的。
姜連寧:“…………”
正要離開,姜連寧忽又叫住她。
她目含疑光,詢問地望去。
“朕已命賀霁忱入東宮做教□□一職,從此算是太子之師,他往後會随着沅兒同住東宮。”
姜雪:……?
“你那瑤光殿與東宮挨得近,往後無事少往那邊晃。”
在她震驚的目光裏,姜連寧笑着開口:
“朕怕你再撞上賀公子,血濺東宮。”
“還是躲着些吧。”
姜雪:“……嗯。”
竟還有這種好事。
**
賀霁忱回到驿館,馮主簿正坐在他院中的青石圓桌前飲茶。
桌上攤着個木盤,上盛着不少茶點,有昨日賀霁忱新買來的張記,也有前段時間平安出去買來的小吃幹果。
馮主簿有吃有喝,不亦樂乎,邊吃邊咂吧嘴。平安虎視眈眈在旁盯着,如被奪了續命糧一般,兇狠像是要吃人。
賀霁忱止步于門前,“你們……”
馮主簿見人回來了,忙拍了拍手掌殘渣,一抹嘴,滿臉堆笑迎上去,噓寒問暖。
“馮大人這是?”
賀霁忱疑問道。
尋常時馮主簿也常對他熱情,但卻遠沒有今日這般奉承。
馮主簿微微弓着後背,姿态放得極低,“哎喲,當不得公子一聲大人,您喚卑職名字便是。”
賀霁忱不為所動,邁步入堂中,“大人言重了。”
馮主簿亦步亦趨,笑嘻嘻道:“卑職都聽說了,賀公子受裴二爺之邀,要去賀裴老将軍七十大壽?”
賀霁忱微微颔首。
馮主簿盯着青年的目光冒火,似在看能讓他發家致富的金元銀錠,“不曾想公子還認識裴府的人,實在叫人驚訝。”
這位賀公子初入宮中便與長公主生出龃龉,誰能想到長公主的母家竟然會邀他赴宴。
那裴府可不是随便什麽人都能攀附上的。
同桃李滿天下的謝老丞相不同,裴府的老将軍是随着太祖皇帝開疆拓土的開國元勳,其膝下三子一女皆是人中龍鳳。
嫡長子乃是刑部尚書,剛直不阿,清正廉明。
次子是京中鼎鼎大名的裴家二爺,精明狡猾,風華絕代。
最小的庶子現如今正在北境鎮守,年紀輕輕便在軍中頗有威望。
唯一的女兒則是當今聖上與長公主的生母,先皇的發妻。
甚至旁支一代的年輕公子們也都不辱門楣,極有出息。
一家子能人輩出,隆恩正盛,卻低調非常,從不主動與人結交。
馮主簿的夫人昨晚同他說了個小道消息,是裴府後宅裏傳出來的。
裴家老太爺七十大壽,賓客名單上出現了“賀霁忱”的名字。
操辦宴席的是裴二夫人,請賀國三皇子赴宴,自然是二爺的意思。
“卑職聽聞裴老将軍此生有三所好,好酒,好刀劍,好奇珍異寶。這頭兩樣怕是您怕是來不及準備,但這奇珍異寶,您從賀國而來,想必應是不缺。”
馮主簿侃侃而談,賀霁忱聽得認真。
待馮主簿再從房中出來,已是一個時辰以後。
“公子此物老将軍一定喜歡。”馮主簿舔了舔幹澀的唇,目光熱切,“馮某預祝公子此行順利。”
賀霁忱微微颔首,“馮大人之恩賀某記在心上,若有機會,會為大人引薦。只是賀某人微言輕,只怕不得機會。”
馮主簿連連拱手,“賀公子客氣,您能記着卑職,便是卑職之幸。”
成與不成,今日這個面子都賣給賀霁忱了。
馮主簿似乎望見了富貴之日在沖自己招手。
送走馮主簿,賀霁忱将房門關閉。
他望向桌上為賀壽準備的賀禮,微微閉了下眼睛。
裴府會向他發出邀約,在他的意料之中。
那晚,那人自稱是長公主的二舅舅,已經将話同他說了清楚。
**
瑤光殿內,姜雪皺着眉頭,将今日最後一碗苦湯藥灌入口中。
竹瀝不由得想起來她在鄉下小屋時也有一回生病,賀公子親自熬了幾個時辰的藥,被鬧別扭的殿下失手打翻。
殿下自小嬌生慣養,從未看過別人的眼色,也就是那回,竹瀝發現殿下也有了懼怕之人。
這大抵是心中有了軟肋,不願見到那人生氣,甚至是皺一下眉頭,所以最後還是乖乖地飲了藥。
賀公子的情緒是竹瀝所見之人中最穩定的一個。
除卻殿下高燒不退那一晚,殿下醒來時賀公子發過一次火外,幾乎沒見他失控過。
除了第一晚,後來哪怕殿下撒嬌耍賴就是不願飲下苦藥,賀公子也不見愠色,更是耐心十足,陪着她磨了許久。
竹瀝接過空碗,笑着調侃:“殿下這會兒倒是乖乖喝藥啦?”
姜雪抓了一把蜜餞扔進嘴裏,囫囵嚼着,聲音含混,“沒法子,還要去外公壽宴。”
身子好些,裴家人不至于太擔心。
“那殿下怎麽還同賀公子對着來呢?賀公子也擔心您啊。”
姜雪知她說的是從前的事,咀嚼的速度慢了下來,“本宮想看看他的底線在哪。”
直到分別前夕,姜雪才終于試出賀霁忱的底線。
眼見着主子失落難過起來,竹瀝自知失言,默默退了下去。
退至門邊,忽又被人叫住。
“竹瀝!”
“奴婢在。”
姜雪擁着被子坐在榻上,掌心躺着那枚從賀霁忱家中帶回來的玉佩。
玉佩上面殘留的他的味道已經淡去,幾近消散,她的思念卻愈發洶湧。
她合攏掌心,将玉佩貼在心口。
“幫本宮想個法子脫身,明日壽宴結束後,本宮要去驿館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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