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Session 18

第18章 Session 18

我當然明白太宰治在挑撥什麽。

準确來說，這都不應該稱之為挑撥離間。

雖然我對太宰口中對中原先生不屑甚至可以稱之為輕蔑的口氣非常不爽，不過本質上來說，我認為他說的是對的。

中原先生，的确是一個習慣被他人依賴的存在。

每個人活在這個世界上，獲取快樂的方式都截然不同吧？

剛認識中原先生不久我就發現了，這個人是難得的濫好人。

他會将他人的期望和要求視作理所當然，會竭盡全力地去做一些自認為可以做到的事情，哪怕中原先生自己也非常清楚這種依賴是畸形的，但他還是會選擇溺愛對方。

打一個不太恰當的比方，在小組作業裏面，中原先生就是那個因為同組的其他人偷工減料，于是會幫助對方把屬于他的那一份都完成的類型。

就這樣想，港口黑手黨的職位說不定挺适合中原先生的。

至少在這裏為了生存，沒有人會擺爛，于是，中原先生體貼下屬這點就成了全然的優點了。

就連他對我的關心，也是這樣的。

“我很清楚，中原先生只是沒有辦法對我視而不見。他總是習慣性的把周圍人的一切視作自己的責任，而我只是恰好被納入了他的保護圈。”

我當然非常清楚。

對于中原先生來說，一直想要自殺的人是小川還是四條，他都會做同樣的事情。

我并不是多獨一無二的存在……早在很久以前，脫離中二期的我就發現，我不是這個世界的中心了。

哪怕，每次被關心的時候，我都會有一瞬間的迷惑。

“聽起來像是我們各取所需。”我繼續說，“就像神明需要信徒，聽起來好像中原先生也需要我一樣……真像一個美夢。”

但我這麽說，一定是過于自視甚高了吧。

可是……

“如果中原先生真的這麽需要被依賴就好了。”

今天我在酒吧點的，是米酒。

用糧食釀制的酒和洋酒不同，味道會有點苦。

“這樣的話，只要我還是中原先生的下屬，只要我仍舊心懷死志，那中原先生一定還會，一直、一直注視着我吧？”

我看向太宰治。

自比和太宰治非常相似，我确實有點不要臉了。

但無論是我從他的作品中讀到的，還是我實際自身的經歷和感觸，我總覺得我們在很多事情上，會有相同的認知。

他人即地獄。

無論是再怎麽親密無間的關系，總會有一天變質。

愛情會消退，友情會決裂，親情不可強求。

你相信這個世界存在永遠真摯的感情嗎？就像永不凋謝的花朵？

所謂的永生花，也不過是在花朵凋謝之前，讓它死在最美好的一刻罷了。

海倫凱勒說，假如給我三天光明。

因為她是即使失明，也依舊熱愛生活的勇士。

對于膽小鬼而言，倘若注定失去，不如從未擁有。

人總是愚昧而又盲目的。

受制于激素的反應、受限于不可獲知的明天。

我從來都沒期待過被人所愛，因為愛是這個世界上最不靠譜的東西。

現有的科學都無法分析其中的來源，而它的消失和到來一樣悄無聲息。

所以我的理想型才是擅長演戲的小白臉，他不需要對我有多少真正的愛意，只要我有足夠的金錢，我就足以将他掌控。

心知肚明的演戲也沒有關系，我只是過于害怕寂寞，也希望我死去之後，多少還會有人挂念我的名字。

這樣一來，我也算是曾在這個世界留下過痕跡。

所以，中原先生才會讓我覺得安心。

“他對我的關照，并非是出于感情。所以就算我什麽時候讓他失望了，中原先生也不會丢下我不管。”

習慣被依賴、習慣被需要的神明嗎？

中原先生這樣的性格，還真是容易受傷呢。

總是回應別人的需求，總是去完成別人的期望，人類又是一種對輕而易舉得到的東西絕不會加以珍惜的生物，說不定中原先生的好意總是會被辜負。

畢竟就連我都想這麽做嘛，所以我才會覺得我自己爛透了。

“就和小夢子想的一樣，蛞蝓就是那種‘即便被背叛了，也還是會繼續關照對方’的軟體生物。果然蛞蝓就是蛞蝓，完全不存在大腦這樣的器官。”太宰治對着不自覺朝他望去的我，歪了歪腦袋，“這就是中原中也加入港口黑手黨之前的事情了~小夢子一副非常想知道的模樣呢~”

“……”

的确。

我當然很想知道。

能夠被太宰治刻意用惋惜和驚訝的口氣說出來的背叛，應該是哪種程度的呢？

中原先生的過去。

要知道，我雖然負責文職工作，也有許多文件的查詢權限，但像中原先生這種級別的，就已經不是我可以調閱的文書了。

坐在我身側的太宰治，一副好整以暇地等着我來問他的模樣，甚至還哼起了我從來沒有聽過的歌。

我糾結了許久，期間手邊的酒又被我喝了個一幹二淨，最終我搖搖頭：“算了。”

哪怕是港口黑手黨的內部，都非常清楚，和太宰幹部做交易是一件很愚蠢的事情。

一個不小心，就會賠的懷疑人生。

雖然也發生過太宰心情好，于是難得做起了好心事的先例……但這就像是一場十賭九輸的賭博。

我也有想過，為什麽太宰治一直會在我身上花費時間呢？

想來想去，除了他真的非常無聊之外，也就只剩下了他想要見證我的末路。

要是我還有精力的話，我說不定會反過來觀察他。

這個人，會用什麽方式走向末路呢？

到時候我做決定的時候，說不定可以參考一下。

畢竟我還是挺怕痛的，而太宰治自稱也非常讨厭疼痛。

但這個只是我拒絕的一部分原因。

不然，就算要求再怎麽強人所難，我完全也可以詢問過後再做決定。

更重要的是……

“在中原先生不知情的情況下，打探他的過去，完全是侵犯他的隐私的行為。”

雖然黑手黨尊重隐私，聽起來有些好笑。

我覺得如果我真這麽做了，中原先生知道了也不會生氣。

本質上他就是一個這麽寬容的人。

但我果然還是不想要被他讨厭。

“小夢子是那種被別人知道過去，會覺得很讨厭的人嗎？”太宰治還是一如既往的敏銳。

畢竟大部分情況下，揣測別人的态度會帶上自己看法的映射。

“當然了。”我回答道，“畢竟我從來都沒有喜歡過自己，過去的我就更加讓我感到羞恥了。”

我以前做過很多，就連晚上睡醒都想要扇自己一巴掌，說一聲“我真該死啊”的事情。

這樣想，說不定這是穿越唯一帶來的好處哦？

我曾經的經歷、曾經擁有的一切都遺失在了另一個時空，曾經犯下的錯誤也是。

從此，我成了一個嶄新的人——只是很可惜，我沒有從零開始的能力和勇氣。

聽到這裏的太宰擊掌：“那這樣小夢子應該可以讨厭黑漆漆的小矮人了！那家夥，可是試圖打探你的過去哦？不過，我可是什~麽~都沒有透露給對方~”

“……欸？”

中原先生，打探過我的過去嗎？

當我聽到這件事的時候，我第一反應浮現出的情感居然是……

“好高興……”我甚至連拿杯子的手都有些顫抖了，不得已的，我改用雙手抱起這個高高的馬克杯，“我好高興。”

我喃喃地重複着，沒有去看太宰治臉上迅速變得嫌惡的表情。

我一點都沒有隐私被刺探的不快。

我很确信，如果是別的人這麽做——比如說太宰治，我一定會在心底大發脾氣，即便不能夠立刻報複對方，也會在心底開始給他紮小人。

但這麽做的人是中原先生。

我自己都沒有想到我居然會如此雙标，除了對于中原先生本人人品的肯定，一定也是因為，中原先生對我來說是不一樣的。

在意的本質，就是偏愛才對。

想要了解我過去的中原先生，沒有選擇來直接詢問我嗎？這麽迂回的做法，可不像他直來直往的風格。

好高興。

說不定，中原先生比我以為的，還要更加在乎我呢？

酒意之下我的情緒比平時更加地起伏。

“謝謝你太宰。”我高興得甚至難得向太宰道謝，“出乎我的意料，你還是一個挺不錯的喝酒對象的。”

“小川君。”太宰治換了一副腔調，彬彬有禮地叫着我胡編亂造的姓氏，笑眯眯地對我說，“決定了，我等下一定要吐到你的身上。”

他說：“都不用喝醉，我已經要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