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Session 46

第50章 Session 46

踏出第一步之後，接下來的講述就似乎沒有那麽困難了。

“剛開始的時候我還以為我在做夢呢，明明只是去一趟便利店買點夜宵，然後一轉身就發現周圍的人在說日語了。雖然大腦非常清醒，但這種半夢半醒的狀态也有可能是因為喝酒而意識模糊了。”我絮絮叨叨地訴說着我來到這個世界第一天的遭遇，“我當時的日語水平，聽力還稍微能聽懂一些，但說的話只停留在‘私密馬三’的水平。而我嘗試用英語的時候，卻發現溝通起來更困難了。”

畢竟是日本人的英語水平。

雖然說當時覺得是夢，也因為過于真實，于是我萌生出了想要探索的沖動。

更重要的是，因為那一天在下雪，實在是有點太冷了。

畢竟是去家附近的便利店，我随便套了件羽絨服，襪子也沒有穿随便套了雙雪地靴就出門了，和街頭上其他都穿的光鮮亮麗的女孩子相比，實在是有點引人矚目。

手機雖然還是開機狀态，但奇怪的是沒有信號。

不是所謂的境外提示漫游，而是徹底的沒有信號。打開wifi，也沒有搜尋到可供連接的網絡。

這下，使用地圖或者翻譯軟件或者搜索引擎的選項也沒有了，而且也沒有辦法試試電子支付的手段，雖然手機殼裏我放了三百塊的人民幣紙幣以防備用，所以，我應該去找一個自動兌換外幣的機器嗎？

還是說，去尋找附近的警察局？

就是不知道在夢裏如果我沒有過海關的偷渡行為會不會需要坐牢了……不管怎麽說，無論是哪個選項，我都不認路。

“然後這個時候，我看到了森首領和愛麗絲小姐。別的不說，牽着愛麗絲小姐的手的森首領還是看起來很有欺騙性的，更重要的是，愛麗絲小姐一看就是外國人，說不定他們會講英語。”

我回憶着當時的經歷，當初的想法還如此清晰。

在我訴說的過程，中原中也一言不發，但他認真的神色和輕微變化的呼吸聲說明着他的專注。

而且，臉上完全是擔心的表情呢，中原先生。

明明這是一段過去的故事，我還能夠好好地坐在這裏，也意味着沒有發生什麽大不了的事情。

“具體我說了什麽我有點記不清了……但是呢，我為了獲取信任證明我的無害，還展示了我沒有信號的手機。然後，看到我手機上日期的森先生提醒我，上面顯示的是五年後的時間。”

“直到這裏，只能說明你來到了過去。”中原先生的語氣有些過分輕柔了，“另一個世界……是有什麽不同的地方嗎？”

“異能力……一開始被森首領收留的時候，我以為只是這個。我當時還以為他人還不錯，非但相信了我說的話，收留了無家可歸的我，還擔心我不自在，提出了用我的手機作為我食宿的費用。”我迎着中原先生欲言又止的目光，沒忍住自嘲地笑了，“很傻很天真對吧？被賣了還替別人數錢說的就是我了……這可是來自未來的科技，和他提供的幫助相比，是綽綽有餘的代價。”

“最重要的是，當時我的手機裏存儲着一個叫做太宰治的作家，寫出的一本叫做《人間失格》的書——哪怕在被打開的瞬間，pdf就亂碼了，可是封面和标題還是被留了下來。”我攤手，“然後我發現，這個世界的文壇完蛋了。”

“……等一下。”中原中也打斷我，臉上寫滿了不可置信，“作家？你說誰？那個太宰？”

“實際上，我的世界的中原先生，應該也是作家，或者詩人，總之，是出名的文豪。在查閱了這個世界的文學著作，以及港口黑手黨記載的所有已知的異能力者和異能力名稱後，這是森先生得出的結論。很可惜，我并沒有閱讀過《污濁了的憂傷之中》。”

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中原先生沒有接腔。

“所有已知的異能力者和異能力名稱。”他平靜地重複着，“是為了和夢記憶裏的‘文豪’，進行比對嗎？”

“可惜我并不是文科生，并記不得幾個名字……而且，也有和我記憶裏不一樣的地方。比如說，我記得芥川龍之介在文壇上的地位要比太宰治高得多。”

“但這同樣也意味着情報。”中原中也的口氣篤定，他做出了正确的判斷，“這是首領讓你加入港口黑手黨的理由。”

哪怕看起來表情再平靜，我也能知道中原先生現在的情緒并不穩定。

事到如今，我回想起當時為了确認情報的經歷，還是心有餘悸。

我的身體并沒有遭遇傷害，但是我被關在特定的房間裏，像是囚犯一樣，突擊學習日語的同時被迫翻閱着資料。

那樣的痛苦，我甚至有些記不清了。

反抗只會是愚蠢的，我沒有逃跑的能力，更沒有獨自生活的能力。

我只能安慰自己，至少我吃好喝好，想吃的東西想要的東西提出的要求都得到了滿足，除了不自由外也沒受到人身傷害。

就當是工作好了——我畢竟是所謂的黑戶，被慘烈地剝削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更重要的是，當時森鷗外承諾我會去調查我的家鄉，并且會為我尋找回家的方法。

這是稱不上自願的交換條件，卻是我當時最好的選擇。

沒有辦法，我獨自一人在另一個世界，在另一個我不熟悉的國家，哪怕是出于利用，森鷗外也能夠提供我所需要的幫助。

如果把這些都告訴中原先生的話，他會因為我的遭遇而感到生氣嗎？

……肯定會的吧。

哪怕他能理解森首領這麽做的原因，卻不代表他會認可這麽做的行徑。如果剛認識的時候中原先生就知道的話，他雖然不會因此反對首領，但肯定會代替首領感到愧疚吧？

所以我那次才對太宰說中原中也一定不知道我的來歷。

知道的話，他對待我的态度一定會将他出賣……哪怕明明不是中原先生的錯。

更別提現在的中原先生，還喜歡我呢。

他更一定會為我感到心痛了。

但是，這是我早就淡忘了的過去，既然無法改變，我也不想讓中原先生替我操心。

“嗯，畢竟我已經知道很多秘密了……加入港口黑手黨，反而對我來說會比較安全吧？”我嘆着氣，“我當時說我不想殺人不想犯法不想幹髒活，因為我還抱着想要回家的念頭……只就森首領把我分到中原先生手下這一點來說，我還是應該感謝他的。”

當時的我，已經處在了搖搖欲墜的邊緣。

回家成為了我唯一的期許，我維持着開朗努力的空殼，像什麽都沒有經歷過的正常人一樣，試圖和同事們好好相處。

我試圖告訴自己，未來一定會變得更好，把這樣的話挂在嘴邊，只要說多了，就好像會變成真實。

許久沒有接觸其他人的我在當時和中原先生開着随意的玩笑，在認識的第一天就發現了他是難得的好人，說不定，一開始我是因為雛鳥效應才喜歡上了中原先生。

如果不是中原中也，小川夢子沒準早就死掉了。

“至于我說的回不去了……是因為呢，我的父親和母親，朋友，老師，我所熟知的每一個人，在這個世界都沒有任何生活的痕跡。而且，這個世界也不存在什麽可以穿越世界的異能力吧？”我看着垂着眼神色悲傷的中原先生，反而笑了出來，“不需要露出這種表情啦，這樣的事情我早就接受了。而且，說不定死掉的話我就能回到自己的世界了，我是這麽想的。”

中原先生的表情變得更難看了。

“……但是，也存在死掉就是真的死掉的可能吧？”他拽緊了我的手，這次握的過分用力，讓我感到了久違的疼痛。

“雖然這麽說中原先生一定會生氣……但死掉是真的死掉，我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好的。因為死掉的話，就什麽都沒有了。那在某個程度上來說，也可以說我的願望被實現了吧？”

“只有這個願望，我唯獨不想實現。如果夢能夠回到自己的世界也就算了，我還勉強能夠露出笑容、說出祝福然後将你送走……”

“不用勉強露出笑容也可以哦？”我打斷了他的話，沒忍住又一次感嘆道，“中原先生的性格，未免也太健全了。”

換做是我的話，一定做不到。

就像在電視劇裏生死離別的時候會說着“請忘記我”的懇求，我根本不是那樣高尚的家夥。

我只會惡狠狠地詛咒對方，強硬的要求一定要永遠記住我，就算之後有了更重要的人，也不允許忘記我。

如果對方選擇要從我的身邊離開，祝福？

想都別想。

“比起這種非常正确的回答，我還是更喜歡強硬的應對方式。哪怕毀掉對方的願望，不惜造成傷害，也絕不會松開對方的手。如果膽敢離開的話就把對方鎖起來，即便招致怨恨也沒有關系，只要能夠得到全心全意的注視，只要對方還留在我的身邊，哪怕只是我單方面的強求。這種充滿私心，扭曲到極致的占有欲——”

“啊。”

這一次，換做是我被打斷了。

只是發出了一個簡單的字音的中原先生，用着我從未見過的目光注視着我。

因為目光裏凝聚成塊的幽暗情緒，平時湛藍的雙眼變成幽藍，然後凝聚如墨。

這個充滿了侵蝕性的眼神，在我的身上一寸寸地移動着，輕易地，讓我的身體戰栗起來。

察覺到我的退縮，中原中也露出了一個晦暗不明的奇怪笑容，聲音輕柔得有些過于危險了：“這是你認同的嗎，夢？”

就好像我成了中原先生的獵物一樣。

我已經落在了陷阱之中，只要我點頭，獵人先生就會扣動扳機，我的掙紮只會是徒勞。

——你無路可退了。

他像是這般向我宣告。

身體因為腎上腺素的加速分泌而變得緊張，我不自覺地咽了咽口水，頭一次有了“我說不定會被這樣拆吃入腹，被蠶食得一幹二淨”的想法。

我當然知道中原中也的危險。

他只是鮮少在我面前表露，哪怕我認為中原先生是個好人，我也不會忽略他在黑暗世界的地位。

中原中也，只是從來不會将那些過分的、糟糕的、兇惡的手段用在我的身上。

而現在，那層矯飾的假面被我剝開，這個時候如果點頭承認的話，我一定會放出一頭了不得的兇獸吧？

我像是被逼到了懸崖的邊緣，懷疑自己一個不小心就會墜入深淵。

如果用Galgame來比喻的話，這個時候我的回答，會不會是所謂的關鍵轉折點？

雖然某些糟糕的Bad End在我看來和Happy End相比沒有本質的區別，但果然……

“如果我真的能夠回去，我肯定選擇健全的告別方式；但如果不可以，我會希望中原先生已經對我滋生了這麽陰暗而且扭曲的占有欲。正因為是中原先生的過于正直，所以才反而說明了我的重要性吧？”

“……你這算哪門子的回答。這兩件事情，根本是不可能同時成立的吧。”中原中也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但渾身還是充滿了攻擊性。

“畢竟前置的判斷條件是出于不可預知的狀态，而我的回答，是貪心的‘我都想要’。”我大聲地宣告着，“就像之前中原先生為了工作而中途叫停約會，卻還是希望我能夠選擇你，這只是我自顧自的許願而已。”

雖然對我來說，中原中也是這個世界最重要的存在，但也只是僅限于“這個世界”而已。

即便是從時間的長短，比起不到2年的時光，肯定是長達21年的人生更加重要吧？

和中原先生分開的話我一定會哭得喘不過氣來，可是，如果這是為了回到原來世界的代價……

那我也會毫不猶豫地做出選擇。

我承認，我就是這樣過分自私的女人。

我望着注視着我的中原中也，微笑起來雙手合十地懇求道：“即使是這麽蠻不講理的願望，神明大人也會替我實現的吧？”

中原中也看着我，緩緩地嘆了口氣。

警報解除了。

“還真是過分啊，夢。”他嘟囔着，一口氣喝完了手邊的雞尾酒，被他用力壓扁的易拉罐在重力的作用下彈跳着進入了不遠處的可回收垃圾袋，“明明之前還說什麽被囚禁也不錯……”

“确實也挺不錯的。”我撐着腦袋緩慢地喝着酒，“如果中原先生喜歡強硬的話我會很配合地假裝掙紮和哭泣的。而且，‘被粗暴的對待也沒有關系’确實是我的真心話。不過，假如我真的心生怨恨，中原先生肯定也會感到愧疚。事情真演變到那個地步，我肯定會感到後悔……所以，我現在才要提前告訴中原先生嘛。”

說着說着，本就所剩無幾的酒就喝完了呢。

我把空的易拉罐遞到中原中也的手邊，他定定地注視着我，然後，故技重施的，我喝完的這罐酒也落入了不遠處的袋子裏。

“這是你想出來最新的拒絕理由嗎？”他繼續嘟囔着，口氣充滿了不高興。

“應該說，這是小川夢子的免責聲明。”我糾正道，“我可是抱着‘即使如此，中原先生也有可能會同意’的念頭才說出口的。”

“蛤，完全是明晃晃的陷阱，卻指望着我裝作看不見一樣的跳下去嗎？”中原中也望向我的目光裏充滿了譴責，“針對我的陽謀……已經不僅僅是‘壞心眼’的地步了。”

“這突出一個願者上鈎啦。”我向中原先生伸出手，“那，即使沒有魚餌，中原先生也會乖乖地咬住壞女人的魚鈎嗎？”

我多少還是感到了緊張。

畢竟這是一份不平等條約吧？而且，直到現在，我都不知道中原先生為什麽會喜歡我這麽麻煩的女性。

但是隐瞞是更過分的行為，所以即使被拒絕，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先說好，我可沒有答應這樣的願望。一直到真的面臨那樣的選擇，都沒有人知道未來會變成什麽樣子。”

響指聲和“嘭”的聲音幾乎是同時響起，無需使用開瓶器僅靠異能力就打開了葡萄酒瓶塞的中原先生開始倒酒。

我伸出的手，被他塞了一個高腳杯。

燈光之下，葡萄酒的表面反射出漂亮的光澤，杯身則映照出我放大了的臉龐。

“是你先招惹我的。所以，如果到時候和你的願望背道而馳，可不要向我抱怨啊，夢。”中原中也哼笑一聲，“別搞錯了，是你沒有反悔的選擇才對。”

“啊，這是來自中原先生的免責聲明嗎？我會簽署的。”我淺淺地品嘗了一口，濃郁的果香味混合着酒精在口腔裏回蕩，舒暢的滋味讓我皺起的眉毛都舒展了不少。

果然，貴的酒的味道就是不一樣。

又香又甜，回味無窮。

中原先生也真是的，還故弄玄虛說什麽看似拒絕的話……剛說第一句的時候我還以為完蛋了呢。

“然後，作為交換，中原先生該說自己過去的故事了吧？”

“交換過去的秘密什麽的……是小學生嗎。我記得我可沒有答應這種亂七八糟的請求。”

被毫不留情地拒絕了呢。

我露出了誇張的表情：“小學生……真沒想到中原先生居然也會有這方面的常識。”

一點點的反擊就已經足夠了。

趕在對方回擊致使話題越扯越遠之前，我連忙繼續說：“而且，中原先生明明和我約定過一定會告訴我的，過去的事情。如果耍賴的話，下一次我就得記得好好錄音才可以。”

“這個約定我沒有忘記。只不過，今天本來的目的是慶祝太宰治脫離港口黑手黨吧？”

“那只是我來拜訪中原先生家裏的借口而已。而且，比起聽中原先生分享曾經被太宰治那個狗……那個混蛋戲弄。”

考慮到我在中原先生心中的形象，我慌忙的改了口，但中原先生此刻響起的輕笑聲，似乎證明我這是多此一舉。

“……被那個混蛋戲弄，”我堅強地繼續說，“卻讓我覺得一副你們非常熟悉，關系很好的樣子，我會因為嫉妒和吃醋而心理陰暗到開始扭曲的。”

“誰和他關系好啊？？？？”果不其然，中原中也想也不想的反駁道，“要說的話明明夢你和那個青花魚的關系才有點過于靠近了吧……怎麽那家夥臨走前還要和你告別，甚至還告訴了你‘要前往救人的那方’的打算……嘁，那家夥臨走前都還要惡心人……”

我笑眯眯地欣賞着中原先生的炸毛。

太宰治當時借給我的那把黑傘被中原先生強硬地收走了，說什麽等抓捕到那個叛徒的話會幫我還掉。

小氣的中原先生，真可愛呢。

“不過，雖然是出于轉移話題的目的，但中原先生一直這麽锲而不舍地把別人的代稱挂在嘴邊，我還是會生氣的。”欣賞得差不多的我打斷道，“中原先生遲遲不告訴我你的過去，是有什麽特別的理由嗎？比如說曾經有過其他喜歡的人之類的。”

想着這樣的可能，我的心情都冷落了不少。

雖然這是無可奈何的事情……不過，果然還是會讓人不高興。

畢竟就連我以前都喜歡過別的人嘛，雖然只是我自己單方面的暗戀，喜歡的也僅僅是想象中對方的模樣。

但如果是中原先生，在此之前和另外喜歡的人談過非常純情的戀愛也沒什麽可奇怪的，而且我記得日本人大部分的初戀都發生在小學三年級的時候——

“說出來的話我覺得夢會不高興……但不高興的理由不是你想的那樣。”中原中也嘆息着，打斷了我的胡思亂想，“你可是我第一個喜歡的人。”

“……欸？”我愣住了，“那不高興是……”

“因為那并不是一段輕松的經歷……知道了的話你肯定會擔心。說不定還會生氣。”中原中也說到這裏，臉上露出了非常柔軟的笑意，“而如果我說‘都過去了’的話，你一定會不高興吧？”

“确實就像中原先生說的那樣……但是，我還是想要知道。”我用懇求的目光注視着對方，“不可以在今天告訴我嗎？”

中原中也定定地注視着我。

“那就沒辦法了。”他又一次向我妥協，緩慢地晃動着杯子，“讓我想想從哪裏開始吧……啊，擂缽街，就我們去過的有個大坑的貧民窟。”

随着中原先生的描述，我自然想起了當時我們一起去丢垃圾的那個晚上。

那個大坑……如果和中原先生有關系的話，難不成是……

“能力失控？”我不确定的猜測，卻得到了對方肯定的點頭。

“就像你想的那樣。”中原中也用一種故作輕松的口吻說道，“荒霸吐計劃……就從這裏說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