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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幾人聊到天黑,天色差不多接近傍晚,裴雲初要回太極宗了。

一路寥無人煙,大多弟子都回到自己的屋子,路上無光,偶爾才碰見一只垂挂在樹枝的燈籠,宣卿平送裴雲初到宗門口,暮煙樂跟在後頭慢吞吞地走。

她格外不舍,距離與裴雲初的上一次見面已經半年了。

好不容易見上一面,時間過的太快,眨眼間又到了分別的時刻,她想要他留在淩雲宗。

反正天都黑了,第二天再走,也沒區別。

她咬着嘴唇,腦海裏的聲音越來越響亮,一個知己,偶爾住在朋友家,很正常吧!

正常到随處可見,淩雲宗的客房裏,現在還居住了十幾位來拜訪好友的修士。

可出于某種微妙的心理,她害怕自己的心思被人發現,說不出挽留的話。

附近的古樹越來越茂盛,坡道漸漸陡峭,離宗門口近了,她眼巴巴盯着宣卿平,希望他能從她渴望的眼神中,看出她內心的期盼,然後想盡辦法挽留裴雲初,讓他在淩雲宗多待幾日,不然下一次見他,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了。

但宣卿平根本收不到她的腦電波,他只偶爾瞅了她一眼,就若無其事地移開視線,當作她不存在似的。

她仿佛是一個拖油瓶,他能帶上她,已經是她最大的榮幸了。

裴雲初走在稍前方,不知什麽時候在路邊折了一只臘梅花,微垂頭嗅聞着臘梅的香氣,她悄悄換了路線,走到他的身邊,離他更近,絲絲縷縷的醉人香氣,萦繞在兩人中間。

裴雲初轉動花枝,随意講起一件事:“師尊想收徒了。”

宣卿平收回注視暮煙樂的視線,神情微動,露出幾分驚訝:“洞玄道君收誰為徒?”

“周靜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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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卿平覺得有些耳熟,好奇問:“洞玄道君親自開口,那人什麽身份什麽靈根?”

裴雲初解釋:“青州前州主的女兒,也是現任州主的妹妹,幼時曾測靈根,雷單靈根。”

雷單靈根,屬于靈根屬性中最厲害的一種,倘若用心培養,修行路上限極高,且周靜寧的身份高貴,收她為徒,太極宗與青州,也會締結更加友好的關系。

宣卿平懂得其中的關系錯雜,微妙不語,但暮煙樂還在出神,完全聽不見他們的對話,心思飛到天邊,用餘光偷偷瞄裴雲初。

送到門口,裴雲初向兩人告別。

正當她悶悶不樂之際,臘梅花枝忽然換了個位置,挪到她的視線內。

裴雲初俯身,把她當小孩子哄:“來,接着,插到花瓶裏養,養幾天。”

暮煙樂默默接過去。

裴雲初細心囑咐:“澆點水,不用太深,沒過枝根一節……”

暮煙樂的心髒堵得慌,打斷他的話:“我知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裴雲初發覺她的情緒好像變得很糟糕,分明半個時辰前笑容滿面,這會兒嘴角都往下撇了,他蹲下身,低聲問:“怎麽不高興了?”

她沉默半晌,不知道說什麽。

宣卿平在一邊譏嘲:“可能你太煩人了,她喊你哥哥,你偏要當她爹。”

“……”

裴雲初看向她,似笑非笑的,好像在等她反駁。

暮煙樂站到宣卿平的立場,故意說:“沒錯,因為哥哥太煩了。”

聽了這話,裴雲初也不生氣,低聲笑了兩聲,伸手撥了撥臘梅花枝,花瓣抵住她的嘴角,她的頰側受力凹陷,像一個可愛的小梨渦。

“既然這麽煩我——”

他挑起眉,反其道而行:“那我過兩日還來見你。”

-

裴雲初的錦衣騰空,消失在沉黑的天空中。

暮煙樂回到卧房,聽他說過兩日還要來淩雲宗,她渾身上下湧動着快樂的情緒,靜不下心,在屋子裏瞎轉悠,一會兒洗把臉,一會兒看會兒書,睡覺前又不安分地撥了撥燭火,在床上打滾。

啊啊啊,他下一次還來見她。

不是因為宣卿平,是因為她。

她高興得幾乎睡不着覺。

夜色漸濃,明天還需早起,暮煙樂閉眼,盡量平複情緒醞釀睡意,但沒什麽用,眼前又浮現出一副白日涼亭的畫面。

他微微支起下颌,寬大潔白的衣袖垂落,手心把玩着一只蓮花型的酒盞。

此刻她在一間單人房中,門窗緊閉,可是白日的記憶占據整個腦海,鼻腔似乎聞到一股若有若無的臘梅花香,與酒的香氣融合,他眼角微彎,似有若無的笑容浮現。

手心開始麻麻癢癢,核桃的觸感,不小心觸摸到他溫暖指腹的感覺,讓空氣越來越稀薄。

将腦袋往被窩裏縮,過了好一會,她喘不過氣,忽然從被褥裏鑽出,臉龐憋得通紅,喃喃自語:“我喜歡他很正常吧?”

他對她這麽好,她不喜歡才怪!

所以,她的喜歡是正常的,不奇怪,以後如果被他發現,她也有了解釋的正當理由。

現在他可能不會接受她的喜歡,十二歲和三百十九歲,是挺不合适,畢竟她沒成年。

也許再過幾年就好了。

但沒多久,暮煙樂想到一個可怕的事實。

不管是十二歲和三百多歲,還是十八歲和三百多歲,差距都極大,她的年齡還不到他一個零頭,差了整整三百年!!放到凡人的壽命,他們差了整整兩輩!

她都能喊他祖宗了……

以前在現代,哪個女孩子會喜歡祖宗這個輩分的男人,比她爸媽的歲數還大……

暮煙樂深吸一口氣,胸口悶堵,覺得好離譜啊。

他為什麽不能晚三百年再出生呢!!

-

昨晚沒睡好,暮煙樂起床時,眼圈漆黑,濃重的困意拉扯眼皮,床像長出無數雙手,拉住她不放。她廢了九牛二虎之力從床上爬起來,一看時間不早了,連早飯都來不及吃,匆匆跑向慧德堂。

今天來的比以往遲,鄧長老準備上課了,但蘇菀沒來。

蘇菀平時愛睡懶覺,經常趕着上課前匆匆跑到座位,有時還會遲到。

暮煙樂以為她起遲了,為她同情一秒。但一個時辰後,蘇菀依然不在。而鄧長老似乎完全不當回事,也沒問起蘇菀的下落,等下課後,他匆匆往後門走。

暮煙樂擔心蘇菀,趕緊跑上去攔住他,問:“鄧長老,蘇菀去哪裏了?”

鄧長老低頭看着她:“她的父親生病了,這幾日請假回家。”

蘇菀的父親?

那個對裴雲初偏見極大的長輩?

暮煙樂對他印象極為不好,聽罷神色頓了頓,朝鄧長老鞠了一躬,将此事撇在一邊了。

過了兩日,裴雲初果然又來了淩雲宗一趟。暮煙樂收到宣卿平的傳聲時,她正在吃午飯,吃的慢吞吞,聽罷放下筷子,急哄哄道:“你們等等我,我馬上過來。”

“來什麽來。”宣卿平語氣涼涼,“現在是學習的時間,你好好上課。”

暮煙樂一聽,鼓起臉頰:“那你不讓我過去,還跟我講。”

這不成心,讓她不痛快嗎?

宣卿平哼了一聲:“我不告訴你,你又得哭鼻子了。裴雲初來向我們告別,等你下課,你再到涼亭一趟,我們等你。”

告別?

暮煙樂愣了,不是說來見她的嗎?為什麽要告別,青州的戰亂已經解決了啊。

沒等到他的解釋,宣卿平中斷傳聲。

一下午的課,她咄咄不安,生出幾分茫然和難過的滋味,鄧長老的聲音像從遙遠的地方傳到耳畔,她的心幾乎飛到了涼亭裏。

等下課了,暮煙樂撒開腿往涼亭跑。

跟昨日的情景一模一樣,裴雲初雲淡風輕,與宣卿平把酒言歡。她氣喘籲籲跑到涼亭,裴雲初頓住聲,目光落到她緋紅的臉蛋上,唇角浮現一點笑意:“煙樂,今天上課簡單嗎?”

暮煙樂內心着急,聲調卻是穩的,将困惑問出口:“你要去哪?”

又要走多久?

什麽時候才會回來?

最後一個問題,更是問不出口,你在外面的時候,我能去找你嗎?

短暫的沉默,所有洶湧的情緒,她收斂得滴水不漏。

裴雲初屈着腿,簡單的陳述:“青石洞府的魔胎逃跑了。”

淡淡的語氣,像在聊家常,可透露的信息,卻如同山雨欲來的危險。

暮煙樂心重重一沉。

看着她這幅驚慌的表情,以為她害怕了,裴雲初安撫道:“沒事,哥哥也不是第一次找魔胎了,這次一定将它封印成功,保護所有人的安全。”

暮煙樂仍然表情沉重,頭微微垂着,兩手握成拳頭。

宣卿平适時插了一句話:“魔胎的封印,從內部打破?”

“不。”裴雲初接話,臉色微凝,“外部出現的裂縫。”

外部的裂縫,意味着有人打破封印,幫助魔胎逃脫。

修士裏面有叛徒。

不必多言,裴雲初和宣卿平都明白事情的嚴重性,如果找不出叛徒,那麽下次尋到魔胎,依舊會重蹈覆轍,魔胎會一次又一次的逃脫。

上一次裴雲初成功封印魔胎,這次魔胎逃了,所有人再度把尋找魔胎的期望投到他的身上。

修真界不乏修為高深的大能,但他們修煉的道路,有些是偏輔助的醫修,有些是半輔半攻的音修,還有是器修,丹修,符修之類的職業,種類多到五花八門,攻擊力最高的則只有劍修。

裴雲初是大乘期最年輕的弟子,實力屬于第一檔次,他的昆吾劍,劍意登峰造極,震撼四洲三界。

妖魔界的力量延續萬年,魔胎形成的魔尊,力量滔天,殘虐不仁,不知挑起多少次血火戰鬥。他們吞并四洲的土地,不斷擴張妖魔界。

殺了魔尊後不久,又冒出新的魔尊,已成為人族修士心髒的一根刺。

很多人将裴雲初視為拯救修真界的光,他們恐懼魔胎,期望有一個人能伸出手,将他們從陰影中拉出來。他這次出發,不僅要尋找魔胎,更要調查叛徒的線索,身上肩負的責任,承擔的命運,比以往更重,更危險。

太極宗派出化神期之上的長老協助他,青州的玄音宗,雲州的天機谷,三大宗門以裴雲初為首,組建一支精英的隊伍。

所與人都指望着他。

宣卿平喉嚨微動,想要告訴暮煙樂,此行兇險,有什麽話就早些說,日後不要再傳聲打擾他。

可是看着她懵懂的臉,為了不讓她擔心,話到喉嚨,他又咽了下去。

暮煙樂年紀尚小,其實不太清楚裴雲初身上的重擔和壓力。

若行動失敗了,裴雲初卻僥幸活了下來,他回到太極宗,将面臨大家譴責的目光,承受決策不力的懲罰。

暮煙樂什麽都不懂,只知道,做任何事都會有風險,哪有百分之百的成功呢?

“我聽說魔胎很危險,許多人都失敗了,大家都說你很厲害,都覺得你能打敗他,可是再厲害的人也會受傷。”她擡起明亮的眼睛,飛快地說,“活着才是最重要的,活下去才有希望。”

裴雲初怔了怔。

暮煙樂将腰間挂着的平安符遞到他的手中。

“這是我這前兩年下山時,買的東西。”她緊緊抿唇,“送你。”

平安符由棉布制成,通體黃色,紅色線條勾勒出複雜的圖案,材質粗糙簡陋,質感如麻布,淡淡的檀香。

裴雲初捏住平安符,眼神漸漸柔化。

所有人希望他成功封印魔胎,希望他解救修真界被妖魔界吞并的命運。

而一個十二歲的小姑娘,只擔心他的安危,擔心他會受傷,告訴他,活下去才有希望。

他其實對這次行動其實極有信心,他很少出現失利,聽到小姑娘的關心,卻也極為受用。

暮煙樂嚴肅且霸道:“你要挂好,破了也不能丢掉。”

燈火微漾,他嗯了聲,含笑的嗓音響在她的頭頂:“沒有白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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