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困頓

第五十二章 困頓

白蘇從萬神公益協會出來之後，一直看起來都很開心的樣子。

找到同類的歸屬感，很輕易的讓他感到愉悅，忽然之間感覺外面的天也藍了，樹也綠了，甚至風都輕快了許多。

他沉浸在自己的喜悅裏，從而忽略了白浮舟眉宇間那一點惆悵。

小神仙像是一只自由自在的鳥，張開翅膀之後永遠屬于寬闊的天空。而白浮舟似乎只是他冬去春來，遷徙路途中稍作停留的落腳點。

神仙與凡人的隔閡，壽命的差距，都讓白蘇這只鳥沒有辦法在這根明白白浮舟的枝上過久的停留。

或許百年之後，白蘇還是那個白白嫩嫩一天笑呵呵傻樂的小神仙，而白浮舟已經變成了遲暮老者，或者黃土一抔。

這些曾經沒有意識到的問題，突然之間像是被解鎖了一樣全都鑽進了白浮舟的心裏。沒辦法讓人不覺得憂愁。

那樣的憂愁，讓白浮舟覺得焦慮和苦惱。如果白蘇對他來說，僅僅只是一個友人，一個同吃同住，舉止親密的友人。他會難過，會低落，但是心口這個位置，好像不應該這樣的痛。

白浮舟看着小神仙歡樂的側臉，看着他嘴角怎麽也抑制不住的笑容，突然有什麽東西破土而出。他忽然對于小神仙今天來萬神協會的行為有一點點生氣，仿佛這個舉動，是在迫切的找到一個可以依靠的港灣，以供從他身邊逃離。

小神仙只是接受了萬神協會的邀請函，白浮舟的腦子裏卻已經出現了他歡歡喜喜的從他家搬出去的畫面。

神力有功德做補，而讓小神仙當時纏着他的願望，也不過是短短的一年。而眼下為期一年的願望已經過去了近乎一半的時間。

失去白蘇這個預設，讓白浮舟在那一瞬間産生了很大的惶恐。他幾乎下意識的想要拉住人，想要将他困在自己的懷裏，想要讓他不要去接近萬神協會也不要去接近任何陌生人。這樣他可以依賴的，就還是自己一個人。

這樣近乎癫狂的方法很快被白浮舟按了下去。

白蘇笑起來的時候真的很好看，眼睛彎彎的像個月牙，卻熾熱同烈陽一樣讓人移不開眼，從而不斷的靠近。他善良，赤誠，美好而珍貴。

白浮舟只是一個平平無奇的凡人，幾十年占據了人類的一輩子，在屬于神仙的那份時間軸上，卻只是很小的一部分。他沒辦法一直和小神仙在一起。

那麽……很不久以後的将來，在幾十年之後，這樣過分的占有欲和圈養會給白蘇帶來什麽呢？他的離去會切斷白蘇和這個世界唯一的聯系，沒有任何他分擔這份難過，他就算能夠走出來，也需要跌跌撞撞很長一段路。

那樣不好。白浮舟不喜歡。

短短的幾步路，白浮舟的腦海裏已經過完了他的後半身。

白浮舟看着那張明媚的側臉，眼神突然變得悲傷。那股情緒太難掩藏，以至于在白蘇突然擡頭笑眯眯的看向他的時候，眼神沒能來得及轉變回去。

“白浮舟！我們是不是可以去找陸川……怎麽了？為什麽這樣看我？”白蘇雀躍的話語戛然而止，聲調緩緩降了下來，不解又擔憂的看着白浮舟，流露出了一點兒關切。

他擡手摸了摸白浮舟擰在一起的眉頭，小聲問道：“怎麽了？是不是剛剛我不在的時候發生了什麽？”

手指被白浮舟輕輕的握住了。

四根纖長的手指被白浮舟攏在掌心裏，從眉間拉了下來。

“我沒事。昨天沒睡好，有點兒累了。”

手被拉了下來，但是白浮舟沒松開，依舊輕輕的握着。

他的力氣不大，随便一掙就能夠掙脫。但是白蘇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指，跟着他的動作而動，沒有抽出手，也沒有亂動。乖得讓人心軟的一塌糊塗。

小神仙被養得很好，已經不複當初那副骨瘦如柴的模樣。臉頰圓潤了些，白白胖胖的。

“你好像長高了。”白浮舟突然說道。

話題轉變之快，白蘇甚至還沒有反應過來，懵懵的眨巴了兩下眼睛，小聲道：“是，是嗎？我沒有注意。”

小神仙剛來的時候，白浮舟為了給他買衣服，量過身高和體重。一米六七的個子，能夠被白浮舟很輕松的完全罩在懷裏。

“長高了。”白浮舟在他頭頂比了比，有對比了自己的肩膀，很篤定的說道，“你現在起碼有一米七。甚至還要多一些。回去量個身高吧。”

白蘇微仰着頭，目不轉睛的盯他，實在不明白白浮舟為什麽突然提起了這個話題。但是他這麽一說，白蘇也覺得自己好像是長高了些。

“長大了。”

白浮舟的手突然落在了白蘇的頭頂，揉了揉，輕嘆道。

白蘇被他說的有些害羞，小聲道：“本來也不是小孩子啊。”

說着，被握住的手指輕輕勾了勾，勾動了白浮舟的掌心。他小聲的，有些關切的說道：“你如果累了的話，我們要不要和陸川改天再約啊？可以先回去休息的。”

白蘇很少見白浮舟露出這樣的神色。雖然他看不太明白，但是感覺好像不太妙。

他很擔心。

“沒關系的，我不要緊。”白浮舟搖頭拒絕了他的提議，“鄭安安已經到了投湖的地步，事情已經很嚴重了。我覺得我們不應該再耽擱下去。去看看吧，如果你願意并且能夠幫忙的話。我們可以提供一定的幫助，這樣對你也有好處。”

白蘇搖了搖頭。

“你比較重要。”

他說得好誠懇。

白浮舟絲毫不懷疑這句話的真實性。他相信，如果自己現在說要回去休息，希望白蘇陪着他，白蘇一定會立刻答應下來并且付諸行動。

這樣，他可以獨占白蘇一段時間，并且借此斬斷他和陸川之間的聯系。

但是白浮舟沉默了兩秒，搖了搖頭說道：“去看看吧。我倒也沒有那麽疲憊。”

白蘇不知道他腦子裏都想了些什麽，就看見白浮舟已經變回了平日裏溫柔而沉穩的模樣。這樣的白浮舟讓白蘇瞬間覺得特別的踏實。

他喜歡這樣的白浮舟。

特別特別喜歡。

“那你不舒服要說出來哦。”白蘇笑呵呵的抱住了白浮舟的胳膊，言語之間帶着些熟稔的親昵。

白浮舟任由他靠近，擡手摸了摸他的發頂，動作之間不經意透露出了一份寵溺。

他們約見的餐廳從萬神公益協會趕過去需要一段不短的時間。白蘇坐在副駕駛上，車裏放着令人放松的輕音樂，空調的溫度打得剛剛好，抱枕壓在小腹上，雙手放松的垂放在上面，脖子上套着軟硬适中的U形枕。

在這樣的環境下，他不免變得昏昏欲睡起來。車窗之外飛快後退的綠化帶和晴空萬裏的天變得格外催眠。白蘇的眼皮逐漸變得沉重起來，忽閃忽閃，最後眼前的景色慢慢變得模糊，眼皮緩緩合上。

而他本人，也墜入了一個黑沉的夢。

夢裏他依舊是一個小神仙。只不過和現在不一樣，他好像更沉穩一些。

夢裏光怪陸離，他一會兒是乖乖巧巧在自己身體裏，通過自己的眼睛來看到這個夢境。一會兒仿佛是一個飄蕩在夢境裏孤魂野鬼，高高在上的俯瞰視角。甚至會像是白浮舟家電視機裏演得那樣，鏡頭會推進給特寫，也會拉遠了給全景。

白蘇甚至知道他正在做夢。

夢裏的自己和他想象中的很不一樣。腰上別着一把劍，穿得并不是他以為的那樣仙氣飄飄的寬袖長衫，手腕規整老實的束起來，褲腳也束在長靴裏，外面一層衣裙并不層層疊疊。

而且他好像并不愛笑，總板着個臉。

不像是神仙，反倒是像個冷面殺手。

模糊的，看不清臉。但是白蘇覺得那就是自己。雖然不像。

他抱着劍，站在樹下不知道在等什麽。滿樹桃花火似的花團錦簇。一陣風過，就有花瓣細細簌簌的落。落了他一頭一肩，他也不知道躲。

他等的人很快就來了。

那才是神仙的模樣，飄飄搖，鴻衣羽裳，豔麗到雌雄莫辨。來人的眉眼很溫柔，看到他似乎就笑了，直奔着救過來。

混亂的夢境裏，白蘇不知道都發生了什麽，只是覺得兩個人格外的親昵。而對方那一瞬間垂眸露出的溫和笑容，讓白蘇不可遏制的想到了一個人。

他曾經不止一次在白浮舟臉上看到那樣的笑容。

盡管兩個人長得好像并不一樣。

夢境是混亂的。白蘇覺得時間過了很久很久，剛剛進行到一半的事情戛然而止，轉眼漫天桃花變成了熊熊火海，火焰激起了濃煙，恍惚間白蘇也跟着朦胧了視線。

莫大的惶恐從心底湧起。

忽然他察覺到了一道視線在盯着他。

白蘇一下從那邊令人窒息的火海之中驚醒了。他仿佛還停留在高熱的溫度之中，大汗淋漓，呼吸急促而壓抑，眼眸翻騰着不清醒的恐懼。

在混亂的情緒之中，他對上了一雙滿含關切的眼睛。

“做噩夢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