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平地一聲雷

這麽一打岔，賀停雲吃飯的速度也慢起來了，之前那盤誘人的鴨子看在眼裏也就只是半冷的殘羹，連提筷的欲望都沒有了。不多會兒門口傳來歡快的笑聲，喬小遠興奮地撲進來，攔腰抱住小舅的腰，伺機蹭幹了一腦門子汗，丢下一句“走啦”，完全不給賀停雲感慨的時間。到底是小孩子，跟同齡人才玩得起來，要他看，根本不用太操心不愛說話這件事，但凡了有了迫切的需求，就一定會開口。

“我在外面看看，大家吃得差不多了再叫我。”賀停雲跟郭秘書撂下句便往外走着，走過被熱氣蒸騰地發白的院子，在弄堂的青石板路上來來回回走了幾戶人家，然後在一個院子口停住了。前後看了幾眼，這個院子就在吃飯農家樂的隔壁，但跟之前看的幾戶人家不同的是，這裏的院門口擋着半截竹簾，質樸的牆壁上挂着木塊，刻着“隐廬”二字。是民宿？賀停雲掀起了竹簾走了進去。入眼是滿目的綠色，高高低低，相互掩映，盡管被午後的太陽曬得蔫兒蔫兒的，但毫不影響它們充滿生機的長勢，清晨能看到一院子的露水，賀停雲內心暗暗點頭。圍着院子的四面牆下，被挖出了一個方形的水道，石子、小假山和水草從院門口開始錯落地延伸開來，低頭仔細看能發現水裏搖着尾巴游得很歡快的小魚。

這些屬于民宿的小心思，在賀停雲眼裏當然是不夠看的，他管理的酒店、度假村哪一個不是出自名家，哪一個不是一磚一瓦都注滿巧思，他只是好奇，在這個根本還不成旅游氣候的小村子裏，竟會開出這樣一家民宿。

推門進入屋內，撲來的冷氣讓賀停雲渾身舒爽。古樸的木質櫃臺後立即站出來一姑娘，“您好。”賀停雲收回了大量的目光，剛準備應付幾句出門的時候，從後堂鑽出了兩個人。

“賀老板？”程龐很是驚訝。“你怎麽來這邊了？

說完也沒等人回答，立馬又說：“這麽巧啊你們住這裏？”

“我在外面随便走走就進來了。”

“這樣啊，既然都到這裏來玩了，住這裏不是更方便？小玉家很漂亮啊！”程龐熱情地寒暄，被誇獎的小玉條件反射似的直起了腰板，停止了拉扯自己打結褲腰帶的手。

“你別瞎拉客，”程璧拍了下程龐的後背，“訂差不多了，住不下他們那麽多人！”說着又向賀停雲抱歉地笑了下，“賀老板不要聽他亂說，你們該怎麽安排還怎麽安排。”

“那走吧，剛剛郭秘書給我發消息說差不多可以出發了。”程龐一秒收，率先拽着程璧走了出去。

賀停雲環顧了四周，輕聲問姑娘：“小玉，是這兒的老板？”

秉持着專業心的姑娘一開始還能克制自己內心的激動，聽到後面竟然不是客人，臉紅心跳就控制不住了。媽呀這男人好高啊，哇看臉好帥啊！鼻子怎麽那麽挺？天哪聲音怎麽也那麽好聽？

“啊？嗯？”芳芳覺得自己的舌頭不聽使喚，有些打結。“嗯嗯嗯，是我們的程老板。”

“那程龐呢？”賀停雲接着問。

“老板的好朋友。”

“你們老板還出去開小巴車？”

“不是不是，只是最近才幫忙的。”

“這樣啊。”賀停雲朝着姑娘露出一個真誠的笑，“謝謝你了。”

“不客氣不客氣！歡迎來這裏住呀~”芳芳紅着臉發出最職業的邀請。

“好的，謝謝你。”

賀停雲自認不是一個特別執着的人，倒不是說不能堅持，而是很多時候他找不到一個可以讓自己堅持的理由。如果讓他姐聽到他又說這樣的話，估計又是一個毛栗子蓋下來，臭小子又想說活得不耐煩了是麽？這種寡淡的心性，放在戀愛上就是花花公子，放在豪門子弟上就是花天酒地。但表現在賀停雲身上，喝酒一般，酒肉朋友心中有數，有固定解決需求的人，男女口味不忌，想起來了也就一通電話的工夫。他不過就是看什麽都提不起興趣罷了。在那一段“低欲望”時期，最擔驚受怕的是賀青妩。她無時無刻不在擔心着自己年幼（？）的弟弟哪一天會玩脫了把自己早早地送去與故去的母親團聚。脾氣不好，沒問題，不要憋着。覺得無聊？沒關系，去做一切想去嘗試的，總有一天你會找到的！就這樣，在賀青妩長姐如母的苦口婆心和心理醫生的監護下，賀停雲才在虛無缥缈的生活裏好像抓住了點什麽，最終開始在姐姐欣慰的目光裏，一點點踩實了自己的根。就像今天，會在三伏天出門來這個在從前的賀停雲眼裏鳥不拉屎的地方，更像此刻，在一次次心底嗤笑了“小玉”這個名字，小玉這個黝黑的膚色之後，卻抓住了一切隐秘的機會，想要知道地更多。

賀停雲滿意地離開了隐廬，走出院門，郭秘書便迎了上來。

“賀總，其他人都先過去了。”

“嗯，走吧。”賀停雲心情不錯地一手插着口袋往前走着，突然間問了自己的大內總管一個很難第一反應回答的問題：“我們出來訂了幾間房？”

郭秘書：？？？大腦裏迅速閃過一張張臉，男男女女迅速分類，“差不多6間房有的，還要再加上賀總您的一間房。”

“嗯，”賀停雲沉吟，又像是有點自言自語，“那還真可能住不下。”

賀停雲仗着自己腿長，走路生風走得很快，身高差了一截的郭秘書氣喘籲籲地跟着，等他們上了車，依然是程龐熱情地招呼着，臨時司機程璧沉默地開着車。

其實南風村已經算在賀停雲一行考察項目的範圍了，所以車子從村子口開出去沒多久就到了目的地。

南風村看着破落，但好歹還是一個被貼牌保護的古村，但看這塊地，疑似廢菜地和荒山頭的結合體，就真的是十足的窮鄉僻壤了。

等一車人陸陸續續下了車，賀停雲才随口問了句：“你們要下車看看嗎？”這真的是很随口了，這破地沒準他們比自己還要熟，有什麽好請人一起看的，賀總暗自吐槽了下自己的不過腦，在收到倆人連連搖頭後，便迅速地下車了。

看人走遠了，程龐實在是忍不住好奇了，“是不是大老板都那麽奇怪？”

程璧無辜搖頭，“我又不是大老板，我怎麽知道。”

“我就覺得哪裏怪怪呢，但也說不上來，難道我太敏感了？”程龐疑惑着，還煞有介事地撸了兩把胳膊。

程璧看着曬得比自己還黑，這麽皮糙肉厚的人在那裏一本正經說自己“敏感”，實在受不了這麽扭曲的聯想，頭往外一扭，“你操那麽多心做什麽，老板夠大方，你再敏感也沒關系。”說完，自己又打了個冷顫，“你快別看了，我都要起雞皮疙瘩了！”

“哎呀小玉啊哥哥對不起你，才開了一個月的車就把你曬成這樣！”程龐說着就上手撩起了程璧的T恤，一邊看着人光白的腹肌，一邊上手摸着程璧裸露的胳膊，“哥哥在作孽，這肚子這胳膊，簡直就是兩個人了！”

“你走開走開，也就這幾天了，再往後我也沒空幫你。”程璧連忙揮手打掉了在自己身上亂摸的爪子。

“今天這生意做得可真劃算，就開這來回一趟，嘿！你說我索性去做包車怎麽樣？”程龐在一旁做夢。

“你就消停吧，哪那麽多人傻錢多的老板包車，還是老老實實開你的城鄉公交車吧。”

“也對，你看人賀老板，看着跟個大冰塊一樣，跟咱說的話也是有一搭沒一搭的，在他手底下幹活肯定慘得很。”程龐坐在副駕上，一邊劃着手機，一邊跟程璧閑聊着。

兩人在車裏吹着空調，靜靜等着賀停雲一行人回來。突然間，程龐坐直了頹着的身子，低罵了一聲“艹了”。程璧看他動靜那麽大，立即投來了好奇的目光。

“你刷朋友圈了？”

“怎麽了？”

“你看初曉發的東西了沒？”程龐追問。

“沒，早屏蔽了。”程璧冷靜地說着，但心卻懸了起來。

“艹，她結婚了！”程龐的嗓門立時拔高了幾分，“這才多久，過年到現在才5個月吧？結婚了！”

“嗯，”程璧遲疑着：“想結婚了，那就結婚了，沒什麽吧？”

“兄弟！你清醒點，你說你是不是被綠了？”程龐激動道：“那女人怎麽回事？之前不是還要死要活想跟你結婚的嗎？怎麽分手了眨眼就結婚了？閃婚啊我艹！”

“你才冷靜點，都分手了，我是前男友還是你是前男友，我都沒怎麽樣呢，你先冷靜下。”程璧看着程龐恨不得從座位上跳起來，漲紅的臉上寫滿了不爽，安慰道。

“不是，你不生氣嗎？”程龐面向程璧盤起一條腿坐着。

“就…..還好吧，”程璧的心“嘭嘭嘭”地跳着，只覺得太陽穴在往外劇烈地突突着，但說話卻很慢：“都分手了，大家不都應該往前看麽。”

程龐不說話，在那裏死死盯着自己的手機。

“生氣也沒什麽用，我又不可能再去打電話給她，就這樣吧。”程璧的視線飄了出去，因為沒有戴墨鏡的緣故，看出去只覺得是一片耀眼的白光，只能很模糊地看到幾個零星的身影，那個站得最高的，應該是賀老板吧。

“真的是艹了！”程龐憤怒地扔下一句話。

“你自己看到就算了，別手賤讓我看啊！”程璧快速接上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