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不是辦法的辦法

日子繼續往前走着。

一年中最熱的光景已然過去,十月裏的天開始變得微涼,正是旅游的好時候,隐廬的運營也逐漸進入了旺季。程龐小巴車的合夥人前倆月就回來了,程璧也就重回了之前還算清閑的日子,在民宿的角角落落倒騰歇了倆月,順便少曬太陽,盡量把曬黑的地方養白回來。

盛夏裏往來的客人不多,基本都是附近城市來這裏過周末的。也不想着要多熱鬧,只當是在這鄉下乘涼了。所以隐廬的生意也是一直都有的。鄉下的生活,樂子得自己想。有想上山看星星的,程璧就組織着去一次。有活潑的大學生組團來的,程璧也有求必應地攢了一個幕天席地的燒烤晚會,拉扯着其餘的住客,喝着農家自釀的酒,聽着天南海北的故事。

隐廬大堂裏照片牆又被芳芳張羅着擺上了,原先的照片被一張張在相冊裏藏好擺在鬥櫃上,新的照片則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一張張挂了上去。

也是趁着不忙,程璧才能在家瞎折騰。本來要做工作室的西廂房,既然空出來了那就做個健身室吧!不然老是跑去市裏,太麻煩了。家裏還有哪些能動能拆的?閑下來的程璧沒事就在自己的小院裏溜達,操心着如何抹去點過去的痕跡,這看着總歸是有點糟心。

而遠在另一個城市的賀停雲,也終于從難得休假中回來了。緊趕慢趕,終于在九月的中旬抛下國內的一團瑣事,潇灑幹脆地飛往了地球的另一端,在遙遠的冰島成為了一個普通的背包客,從城市到森林,最後再到荒野。

北極圈裏吹來的風像一把鋒利的刀子,和着冰涼的雨水迎面刮在遠道而來的客人臉上。找的本地向導身材魁梧,教科書式般的當地人長相,經常走着走着就抖着大胡子問身邊的亞洲客人,善解人意地問:需要我們停下來休息一下麽?向導上下打量着貌似沒那麽結實的客人,心裏直犯嘀咕。賀停雲也總是擺手拒絕停下的建議,但并不排斥慢慢往前走得提議。

晴天也好,陰雨交加也罷,他們或開車,或徒步橫穿着整個國度,走走停停。直到一次兩人在零下的溫度裏走進了著名的藍瀉湖。煙霧蒸騰裏,賀停雲颀長的身材一點點沒入溫泉中,線條流暢漂亮,沒有任何誇張突出的肌肉,但卻也清楚昭告着這具身材下所蘊含的巨大能量。

“哇哦,身材真不錯!”向導不由得感嘆。

“謝謝,”賀停雲舒服地浸泡在溫泉下,惬意地嘆口氣,輕描淡寫提及了往事:“以前不懂事的時候,被家長扔去專業的訓練營練了一陣子,”說着又開玩笑似的補了一句:“格鬥成績第一,這些可是勳章。”

賀停雲一路向北追逐着極光。他喜歡這種極端的環境,也喜歡那種考驗極限的運動。只有在那種情況下,賀停雲才會由衷覺得,活着,真好,也真不容易。這項運動其實是心理醫生建議的。一開始每次去極限登山,賀青妩總是不舍得放人,就怕賀停雲這小子真的就在途中撒開了手回不來了。但後來,賀停雲慢慢地變了。他依然愛去那些地方,聽到去登山,去攀岩會兩眼放光,然後認真地計劃着每一次的出行。他的每一個“下一次”,都讓賀青妩一點點,把吊着的心放回原位。

賀停雲坐在火堆旁,四肢凍得知覺有些麻木,臉龐被篝火烤的暖洋洋的。賀青妩的消息這兩天出現得比較多,超出歸期兩天,有點坐不住了。而郭秘書的消息就沒停過,老板都休假了還在盡職盡責彙報國內的工作進展,到了要去各地彙報的時候了,老板你怎麽還沒消息?

賀停雲仰頭一口幹了熱紅酒,對着漫天的綠光拍了一張照發給了賀青妩。

姐,好看麽?下次跟姐夫來

明天就回來了,放心。

賀青妩的消息依然回得很快:臭小子

最後再回一條郭秘書消息,賀停雲便把手機扔在一邊,安靜地享受最後一晚。回國了之後又是一地雞毛的雜事,想到又要跟不同的老滑頭們打着官腔推太極,賀停雲更珍惜眼前的美景了。

程璧在隐廬的小院子裏,迎來送往了十幾波客人,終于算是忙完了國慶小長假。給幾個阿姨和芳芳封上了辛苦費的紅包,又輪着放了假,一晃便到了11月。

這一天,程璧罕見地沒睡懶覺,天蒙蒙亮便收拾好了自己,身後斜跨着一個大行李包,出現在大堂裏。

“芳芳,這裏就先交給你了。大後天我就回來。”程璧對着睡眼惺忪地芳芳交代了一句便出門了。

芳芳只管點頭,每年的這個時候,老板都會出門去S市,她也都習慣了。

徽市去滬城的航班,直達的只有半夜的那班。行程研究下來,程璧一般還是趕大早的動車比較多,到滬城的時候正值下午,到了之後還能慢悠悠收拾下。

滬城的火車站,常年都人滿為患。坐着扶梯直下出站口,在閘機口被推搡了幾圈,又在人來人往的通道接連避讓了幾個行色匆匆的人,程璧這才挺直了坐久的腰板,往打車的方向走去。

程璧習慣性伸手往衣服口袋裏摸手機,沒有。又接連掏了褲子口袋,空的。鬧哄哄的車站,無數的人從身邊經過,程璧的腦子裏卻是一片安靜:手機被偷了,錢包連帶着鑰匙,也全被摸走了。翻遍了全身上下,只在背包的夾層裏翻出了幾張紙幣,一共也就80塊錢——基本宣告了程璧在這個城市寸步難行的事實。

打死程璧也不會相信,自己竟然會在這裏遭了賊惦記。手機、錢,程璧不心疼,但家裏兩處的鑰匙,就只剩程璧現在挂得兩把了,被偷走了回去也只能找撬鎖師傅了。可現在更重要的問題是,自己要如何在這個已經全然陌生的城市裏過這三天?

程璧的第一反應是找警察叔叔。但警局辦事章程多,自己現在去報案,還不懂要耗多久才能完事。那還能有誰?程璧在腦子裏一個個過着自己認識的人,除了能叫上名字,知道在這個城市之前外,所有的聯系方式都只能靠那個該死的被偷了的手機。

而排除掉了所有可能,唯一的人選就這麽出現在程璧的腦子裏:賀停雲,那個之前對自己抱着些不一樣心思的人。

但現在,就不一定了吧?程璧心裏嘀咕着,都過去那麽久了,這事兒總不能再跟我計較吧?頂多就是看我不打招呼主動找上來嘲笑我兩聲,那也是我該。總不至于跟我裝陌生人吧?

程璧想着事情可能的走向,确認自己可以承受最壞的結果,這才捏着僅有80塊錢,坐進了出租車。

“師傅,”程璧太久沒說母語,此刻說的有點磕磕巴巴,但該套的近乎還是得套的:“我剛出車站手機皮夾子就全被摸走了,全身只剩下這80塊,麻煩你看着點計價器,送我到恒茂了。”

師傅眼皮子一擡,“小夥子你這錢稍微有點不夠啊。”

程璧充滿歉意地朝着師傅弱弱一笑,堅決不挪屁股出去,“唉大意了呀,全被摸走了。我現在人都聯系不上,全靠師傅你了呀。”

“小夥子,出門在外要當心點的呀!”師傅嘴上說着錢不夠,方向盤倒是打得溜,一腳就開出了地下停車場。

“幸好遇見你了師傅!排隊的時候就看你面善!”程璧誠懇地說,“要實在差太多,師傅你把我放下來就好,我大概也是能走得到地方的!”

師傅嗤笑一聲,“上來了肯定要把你送到地方的,被偷了東西也是怪可憐的。小夥子你是去找家裏人嗎?”

“家裏人都出遠門了,我是去找朋友呢。”程璧輕聲說着,看向窗外快速後退的街景,被“可憐”那個詞軟軟地紮了一下心。

也許是時間趕得巧,從高架上開了下來一路暢通,到達目的地的時候,計價表上剛剛跳到75。程璧把錢遞了過去,“師傅不用找了,多謝你送我過來了!”說着被匆匆下車,往大樓走去。

恒茂大廈不僅僅是辦公大樓,環繞高樓的還有大型的商場和各路奢侈品名店,衣香鬓影,一邊是高級寫字樓,一邊是能一擲千金的商業場,一進一出吸引着全城人的目光。

程璧穿過商場來到寫字樓大廳,看着大門口進出的人都是徑直走到牆邊的對話機旁,按下樓層號碼,接通前臺,然後掉下訪客卡。這一通操作讓程璧看得一愣一愣。名片上有寫哪層樓麽?那是叫什麽公司來着?程璧找了臺空着的機子,手指上下滑着,對照着各個公司的名字,努力回憶着,後悔當時沒有認真多看兩眼名片。

一旁的工作人員早就注意上程璧了。看他來來回回看了幾遍,終于開口問:“顯示,請問您是要去哪一樓?有預約嗎?”

程璧有些尴尬地放下亂滑的手:“不用了,謝謝。”

程璧走開了,看了眼站在自己身後不遠處的工作人員,想了想又跑去了大廳的前臺:“你好。”

身着黑色西裝的前臺姑娘站了起來,客氣地回答:“您好先生。”

“我來找一個人,但是我不确定他在幾樓,如果我報他名字的話,你能幫我找到嗎?”程璧問。

前臺姑娘回報了一個帶有歉意的微笑,“不好意思先生,這座大樓裏的公司有幾十家,如果這樣找人的話會有些麻煩。”話雖這麽說,一副公事公辦幫不了你太多的樣子,但人都是視覺動物,程璧往臺子前一站,乳白色的衛衣外罩着一件麂皮牛仔拼接的馬甲,幹淨的臉龐,一雙明亮的眼睛帶着笑意看着面前的人,在人群中乍看不起眼,卻越看越好看的模樣,勾起了坐在大廳裏看慣了各路時尚男女的前臺小姑娘的所有熱情:“您找的人叫什麽?我幫你在系統裏查一下。”

“賀停雲。”程璧報出了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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