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春節

春節

大年初一，席懷周帶着兒子女兒去陳家拜年。

席以箖的外祖外祖母早年留學美國，學成歸國後成為本專業學術泰鬥，桃李滿天下，席懷周不是最得意的門生，卻因和陳素潔的關系，繼承了陳教授大部分社會資源和影響力。

陳教授和夫人陸教授住在老校區的專家樓，之前一直在國外，和長子一起生活。

春節前夕說是想念一對外孫，年二十八回到本市。

原本大年三十就要過去，陳教授說沒準備，讓他們三人在家吃年夜飯，年初一陳家再聚。

知悉陳老回來，家裏每天都有人上門。

今天，幾個昔日門生攜家帶口，組隊從外省飛過來，只為拜訪恩師。

席以箖和席以菲在廚房忙碌，陸教授幫忙打下手。

陸教授年過九十，一頭銀白的短發，說話做事思路敏捷，指揮兩個外孫，三人在廚房有條不紊地準備飯菜。

“竹子手藝退步了，回家生活太安逸。”

老太太話音剛落，席以箖左手輕輕一颠，鍋裏的魚穩穩翻面。

“哈哈，看看，争強好勝……”

“外婆，他現在，連咖啡都是家裏的小保姆沖好打包好。”以菲白席以箖一眼，“可不就退步了麽。”

“那可不行，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小草，給我湯碗。”

老太太看着一雙外孫，“我們家可不興剝削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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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保姆自己樂意，怪誰……”

“席以菲……”席以箖側頭看向妹妹。

席以菲回望他，“什麽？”

席以箖靜默幾秒，“沒什麽，給我一個盤子。”

陳家的團圓飯比不得頭天豐盛，該有的硬菜卻一個不缺。

只能坐六人的餐桌生生擠了十多個，以箖以菲還有其他晚輩只能屈就在茶幾上吃飯，一堆人仿佛回到小時候。

一個發小不經意問，“竹子，聽說你還是單身？”

另一個接話，“他去年連發兩篇《Nature》一作你敢信，如果這都能交女朋友，那真是沒天理。”

“真的假的？大佬，這麽卷，讓別人怎麽活……”

席以箖夾了一塊魚肉，“行了，吃菜。”

一個女發小吃一口魚，驚為天人，“竹子，四十歲我們都還單身，就搭夥過吧，這魚太好吃了，你們嘗嘗。”

“輪得到你嗎，同性才是人間真愛……”

“真敢說，也不怕你爹把你趕出家門。”

起先，席以箖面無表情，被旁邊的發小拐一下，罵了句，“面癱，別裝了。”衆人起哄，席以箖露出難得的笑臉。

客廳的放肆笑聲不斷傳到餐廳。

陳教授的弟子幾乎半入老年，面對恩師，亦如當年一樣，拘謹嚴肅，聽孩子們聲浪一浪高過一浪，有人想出言制止。

被陳教授攔住，“年青一代笑聲越大，說明日子越好，難得一聚，他們樂他們的，我們樂我們的……”

**

同時間的席家，葉溪和魯美娟也吃得開心。

魯美娟就着食材做了糊辣魚和尖椒雞，煮一鍋青菜湯，母女兩人滿面紅光，魯美娟由衷地感慨，“老東西小東西天天在外面吃多好。”

葉溪辣得嘴巴紅腫，喝一口菜湯，筷子義無反顧地伸向魚肚。

“媽，魚肚你吃。”

魯美娟手指捏着雞爪，“你吃，你吃，膠原蛋白，吃了對皮膚好。”

葉溪看着面上那層厚厚的紅油。

心道，再多膠原蛋白也被辣椒抵消了。

吃完收拾完，葉溪陪着魯美娟重看頭天的春節晚會。

魯美娟最喜歡唱歌節目，聽到一首熟悉的旋律不禁跟唱。

她嗓子很好，當初能從車間調到工會，一個原因是長相，另一個就是一副好嗓子。

“媽，想不想去唱歌？”

葉溪難得見魯美娟那麽高興。

“大年初一，開門嗎？”

“不知道，我打電話問問。”

魯美娟猶豫，“老東西晚上回來見家裏沒人……”

葉溪已經在撥號，魯美娟止聲，目不轉睛地盯着女兒。

葉溪挂斷電話說KTV長假七天都營業時，魯美娟安慰自己，席懷周是陳家贅婿，今天多半不會回來。

母女倆換好衣服，手挽手出門。

訂了個中包，外加果盤，還有半打啤酒。

葉溪化身魯美娟的小迷妹。

為她媽點了一首又一首拿手曲目，從《甜蜜蜜》到《在那東山頂上》，從美聲到戲腔，當年的工廠一枝花并非浪得虛名。

眼看終日緊繃的媽媽終于放松。

毫無酒量的人，不知不覺拿起第三瓶。

“我宣布，魯女士是世界上最漂亮，唱歌最動聽的媽媽。”

魯美娟移開話筒，撩一把頭發，“開玩笑，當年只要聽說有我的節目，禮堂裏座無虛席，過道上都是人。

你爹一個街溜子，為了看我，差點和人打起來，話說，當年他吉他彈得真是好。”

記憶龍頭打開，泉湧一般，魯美娟喝了三瓶啤酒，話越來越多。

“你爹讀書不行，但樂感好，那些港臺流行歌，他聽一遍就能把曲記住，他不懂什麽簡譜五線譜，就是純記調子。

可惜出生差點，沒條件去找老師學，別說音樂學院，音樂老師都不知道在哪兒找，不過，就他家那條件，找了也學不起。

還是當廚師合适……”

魯美娟靠着椅背，液晶大屏上自動播放歌曲，她凝神片刻，撇了撇嘴，“沒你爹唱的好，他嗓子好，煙嗓，知道嗎？一開口小姑娘攆着屁股要跟他回家。

別人攆他，他攆我，你必須感謝我，當初替你找個帥爹，才有你這張臉，陳素潔不就多讀幾年書麽，都吹她和老東西當年男才女貌，腦子聰明不假，貌真談不上，也就一堆黃花菜裏最顯白的那個。

你爹和我，當年走哪兒不是回頭率百分之百，如果我們晚生幾年，去參加那些唱歌選秀，說不定就紅了。”

葉溪聽她媽越說越沒譜，一個勁兒地笑，笑着笑着，鼻子、心髒越發酸澀。

如果不是被同學刺激，突然想上附中，她媽就不會四處托人找關系；

如果沒找上席懷周，她媽就不會費盡心機去接近他；

她媽和她爹就不會離婚。

上個菜中，努努力也能夠上一所普通高中，再努力一下也能上一所普通大學……

葉溪最後想，那也沒什麽不好。

只是沒有如果。

房間突然安靜下來，魯美娟盯着大屏上的歌曲字幕，眼眶漸漸發紅，一個滄桑低啞地男聲在包間裏盤旋。

烏溜溜的黑眼珠和你的笑臉

怎麽也難忘記你容顏的轉變

輕飄飄的舊時光就這麽溜走

轉頭回去看看時已匆匆數年

蒼茫茫的天涯路是你的飄泊

尋尋覓覓長相守是我的腳步

黑漆漆的孤枕邊是你的溫柔

醒來時的清晨裏是我的哀愁

或許明日太陽西下倦鳥已歸時

你将已經踏上舊時的歸途

人生難得再次尋覓相知的伴侶

生命終究難舍藍藍的白雲天……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