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二十三、暗夜之語

二十三、暗夜之語

卻在燈火明滅處,看到了正秉燭而來的窦慎。他已換上了潔白的寝衣,神色與夢中迥異。

放下燭臺,他走了過來,大約回來不久,身上仍帶着冰雪的涼意。

“我怕驚擾到你,便沒有喚人進來。怎麽了,可是做噩夢了?”窦慎的聲音在噩夢初醒的暗夜中,有着蠱惑人心的安定感。他生得高大,胸膛寬闊,似乎可以帶給晗君無窮的安全感。可是聯系夢中的場景和晚間發生的事情,晗君的臉卻愈發蒼白,不動聲色地向裏挪了挪。

窦慎自然感覺到了她的疏離,卻難得耐心。細心地為她掖了掖被角,卻再沒有動作,只是借着燭火的微光,看着她倔強又瘦削的背影發呆。

她的烏發如雲如霧,散在枕席之間,溫柔入骨。

“晗君?”他試着去叫她,見她不應,又輕輕推了推她的肩膀。小姑娘倔起來實在讓他手足無措,還好她終于給了面子,略停了片刻重新坐了起來。鬓發有些亂,帶着慵懶的妩媚,神色卻是淡淡,只道:“将軍有事嗎?”

他想晗君定然是因為今日之事有些委屈,于是理了理衣裳坐了下來,話語輕柔:“今日之事卻是我處理不當,你嬌養在深宮,何曾是見過殺戮血腥,我不該這樣逼你。”

他說得誠懇,姿态也放得低,晗君幾乎感覺他與方才的冰冷狠厲判若兩人。

她心悸的是他的殺伐淩冽,雖說他的态度給足了她和朝廷的顏面。可是他始終不了解她的過往,不明白她的恐懼。

“将軍錯了,我見過比這更可怕的殺戮,”晗君的眸子裏帶着無盡蕭索,“就在我六歲時,楚國王室男子皆被屠戮在長安最熙攘的市集之中……叛臣就該有叛臣的結果,千人唾罵,萬人指摘……只是他們的血那樣多,總也流不盡……乳母遮擋着我的眼睛,但那些血還是浸透了我的鞋面。”

晗君擡眼楚楚,說着那些不堪的過往,渾身都在劇烈的顫抖。

或許是更深夜重,或許已經離開長安千裏,她第一次對人說起這一段經歷,心口滌蕩地是漫無邊際的恐懼和不可告人的悲傷。

她體寒,往昔在長安時,殿裏的爐火總是燒得比別人處更旺一些。此時屋內甚是寒冷,她露出來的後背早就冰涼一片,不由得渾身直打哆嗦。不待窦慎說話,她已經将自己縮進被中,幾乎要将整個腦袋都蓋住,逃避着無處躲藏的傷心。

下一瞬就被連人帶被的擁住,窦慎将頭擱在她的肩膀上,在她耳邊呼吸着濕熱的氣息:“我只知你是楚王後人,卻不知你有這樣的經歷。晗君,是我不好。不怕,既然來了涼州,我會護你周全,今後不會讓你再見殺戮。”

說罷,他亦上了榻。身手靈活地掀開了一個角,鑽進了錦被之中,将她牢牢鎖在了懷中。她就躺在他的胸口,隔着不可思議的距離和他依偎在一起,似乎本該是屬于夫妻間的親密無間。只是見過冷峻英武的他,見過溫和優雅的他,也見過殺伐無情的他,卻從不覺得他們之間需要這樣親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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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身上十分和暖,晗君終于不再顫抖,漸漸平靜了下來。除了異乎尋常的親近姿态,他倒也沒有其他過分親昵的舉動。寬闊的手掌停在她的脊背上,一下又一下,不緩不急地拍着,像是在安撫一只無法過冬的動物。

就在她卸下了心防,有些困倦時,窦慎的聲音自頭頂傳來:“晗君,你知道岑夫人是誰麽?”他問了一個不算問題的問題。晗君從長安來,自然對涼州的情況了如指掌,但是他還是想從這裏說起,才讓自己的接下來要說的順理成章。

晗君果然點了點頭,擡起頭看他,疑惑于他的問題。

“她非我親生之母,你也知道麽?”昏黃的光影下,窦慎的聲音裏帶着苦澀的笑意。他低下頭,忽然對上晗君驚奇的眼睛。她的眼睛生得很亮,星子一般閃爍,又如林間的清露一般澄澈。窦慎的呼吸滞了一下,心的節奏缭亂匆忙。

一向自诩處變不驚,此時滿懷卻都是少年心緒。晗君的身上帶着春日桃花般的氣息,讓他想起多年前去長安時見到的霸陵春柳,少原桃華,那是他年少時夢寐以求的舒适安逸。

手下便有些孟浪,呼吸也變得灼熱起來。可是當他的手不小心碰到了她肩上的傷口時,那種劇烈的疼痛讓晗君再也忍不住出了聲。終于,窦慎恢複了神智,慌亂之間去看,她肩上已經結痂的傷勢崩裂出了幾道細細的傷口,仿佛溝壑縱深裏蜿蜒而過的紅色溪流。也許這個傷疤再也好不了了,生在如玉的肌膚上,成了再也忽視不了的瑕疵。

窦慎的指久久停留在上面,仿佛是怕再弄疼了她,保持了一個很近又很遠的距離。

“你放心養傷,我不碰你。”窦慎的聲音帶着喑啞,無奈地笑了一聲,翻身躺了下去。

“燈盞熄了吧。”晗君轉開了頭,道。

“我以為你會怕黑,專門留了幾盞。”窦慎說完,看着晗君,用手摸了摸她的發。

晗君卻搖頭:“我不怕黑,以前住的瓊琚閣是宮裏最暗的殿宇,也見不到陽光,燈盞也少。”

窦慎皺眉:“太皇太後如此苛待于你嗎?”

“也不是,我自己選的地方。”晗君閉了眼睛,不想再說這個話題,便轉而問:“方才你說岑夫人不是你的生身之母麽?可是……”

窦慎雖然疑惑她的選擇,對于她的過往充滿好奇,但還是無法回避晗君的問題。她有不願說的過往,自己亦有不想提的曾經。

走下榻熄滅了所有的燈燭,在一片黑暗中重新躺下。黑夜似乎能給人很多傾訴心扉的勇氣,也讓白日裏不曾表露的脆弱慢慢浮現。

世人皆知老安遠侯窦顯有兩個兒子,皆為正室岑夫人所出,他是嫡長子,自小被丢在軍營中長大,不到十三歲便上了戰場。未及弱冠,父親于戰場中殒命,承襲安遠侯之位。像是平穩安順的人生,又于尊貴中帶着悲涼。可是,他确确實實不是岑夫人的親子,而是婢生之子。岑氏為涼州大族,岑夫人早年不能生育,急需一個子嗣來維持地位,于是老侯爺做主賜死了剛剛生育的婢女,将他抱到了岑氏身邊。可是後來岑夫人亦誕下子嗣,便對他生了厭棄之心,多次讒言廢立之事。奈何那時他已長大,長年教養在老夫人鄧氏身邊,有許多支持者,此事便擱置了。後來父親出了事,他在祖母和舊臣的扶助之下領了涼州牧,襲爵安遠侯,岑夫人見事已至此便離開武威,去了敦煌定居。

“我在祖母身邊長大,長期居于武威郡,很少去敦煌,如何會忽然間有兩個敦煌來的姬妾呢?岑夫人這樣做,無非是想讓我們夫妻離心罷了。之前的張氏……”

窦慎說道此間,頓了頓,在黑暗中細細端察着晗君的反應。

他的亡妻張氏,兩年之前得病離世,她在長安時便知道。嫁到這裏,早晚有一天都要去知道一些他的過往,張氏之事本就避無可避。

“聽說張夫人很賢德,出身也不錯。”晗君率先開了口,他能想着去照顧她的心意,她很感激,卻也不會矯情地糾纏于已經過去的事情和故去的人。

窦慎默默點了點頭:“阿妍的相貌如何,我都快記不清了,只記得她話很少,神情也總是怯怯的。”

暗夜之中,響起了他的嘆息聲,想必那段過往不甚歡喜。

“她是岑氏為我做主娶得妻,畢竟是名義上的阿母,所以我不好違拗。那時一門心思想着攻打匈奴,平定羌亂,對于妻室也不在意。因為厭惡岑夫人,我也順帶不喜歡阿妍,将她丢在了敦煌不聞不問。有一次因事前往大宛,路過敦煌時停了兩日,才看清楚她究竟是何模樣。她生得美,卻瘦得厲害,對着岑氏唯唯諾諾,一副受盡委屈的樣子。我不忍自己的妻室受人欺淩,為她在府中出頭,責罵了照顧不周的下人。事後準備帶她離開,可她卻再也走不了。”

“為何?”晗君追問。

窦慎的語調更見悲傷:“因為那一夜有刺客前來,欲置我于死地。她為了救我,替我擋了一刀,死在了我的懷中。”

晗君聽完,不知該說什麽,只是沉默。

窦慎亦沉默,半晌,嘆息道:“涼州可怖的不僅僅是氣候,還有人心。這裏便是虎狼之地,而我的妻室定然會遇到許多困局險境,晗君,我盡力護你,可是你也要有足夠的能力保護自己。今日之事原是我操之過急,但我希望你能諒解一二。”

晗君沒有回答,只是伸出手去,果然觸摸到了他緊鎖的眉心。第一次見他就發現,他特別愛皺眉,這個男人沉默冷峻,似乎有扛得住所有事情的能力,似乎天塌下來他都能不動聲色的撐起。以前在宮中時便時時能聽到他的英雄事跡,就像是一個遙遠的傳說一般。可是現在,她亦能近距離的看到他的陰霾,惺惺相惜,就像兩個抱團取暖的獸。

一下下撫平他緊皺的眉,一聲聲聽着更漏聲消失,一點點看着外面的天際有蒼黑轉為青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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