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五十八、荊棘之路

五十八、荊棘之路

風生戶牖，月籠梁棟，這樣的夜晚注定無法平靜。

晗君心情有些低落，輾轉着無能成眠。衛萱提醒過她，涼州之事她根本無需參與其中，以窦慎的心智和手段，岑氏完全不會有任何威脅。可若是她參與了，矛頭便會立刻對準她，危險恐怕避無可避。

她又如何不知呢？一直以來都是明哲保身的冷淡性子，她早就習慣了置身事外的态度，可這次顯然不行。就好比是一個賭徒，什麽代價都不肯出，自然不賠不賺，但唯有壓上些身家，才有了存在于賭局中的身份和意義。她來涼州日子尚短，看上去夫妻恩愛，可她知道自己所有的患得患失，無非都是因為篤信恩愛難得長久的道理。維系長遠的不該是感情，而是恩義和利益。朝廷如今風雨飄搖，她別無依靠，不如趁着窦慎平定涼州內亂的機會，以一次危險換得一份功勞。他日若是情愛消散，至少他還會覺得自己無可取代。

很可悲不是麽，或許她的悲哀一早就注定好了，僥幸的存活讓她剩下的每一天都像是偷竊而來的，所以她惶恐不安，小心翼翼，所以她苦苦掙紮，用心良苦。

而且他也沒有拒絕不是麽？他的計劃裏一開始就有她，與其被動的當個棋子被擺布，不如自己憑着一腔孤勇自己闖入其中。她總有自救的能力，而不是可憐兮兮的尋求他的庇護。只是這樣鬧一場，就算是演出來的傷心，還是不免萦損柔腸。

攏了攏身上的薄衾，她拭了拭眼角虛無的淚水。

忽然，一陣輕微的腳步趨近，她尚未轉身，便被攏進一個寬闊溫暖的懷抱之中。一聲幽幽地嘆息缭繞在耳邊，他的手臂橫了過來，圍成了一種保護的姿态：“阿羅，你受委屈了。”

她其實很不喜歡聽這樣的話，倒不是因為他說得不真誠，完全是因為在她的思想裏，求仁得仁的事情從來算不得什麽委屈。

“我本不想讓你涉險……可是阿羅，我知道，如果這次什麽也不告訴你，什麽也不讓你知道，你一定會疏離我，覺得我不将你放在心上，視你為外人。”窦慎一只手扳過她的肩膀，與她四目而對，他的眼睛就算在黑夜中亦有着奪人心魄的明亮神采。記得他不大愛笑，總是淩冽又持重的樣子，可是他此時卻看着她，笑得溫暖：“夫妻之間，同進共退，我的阿羅不是嬌養在深閨的無知婦人，而是一個可以和我并肩作戰的同袍。”

“誰要和你當同袍……”晗君嘟囔了一聲，卻覺得胸口有暖意湧動，一點點融冰化雪。

窦慎的手将她圈得更緊了，低頭找尋着她的唇，喃喃：“對，你不是我的同袍，我們是同衾……”

晗君暈暈乎乎地記起了一件事，她好像是和他在鬧別扭，那他半夜三更跑來幹什麽？算了……夜還長，懶得想了……

第二日困倦的厲害，想起還答應了太守夫人去參加浴佛節的事，晗君不情不願的起了身，在侍女的服侍下裝扮勻停。她今日特地穿了件淺紫信期繡錦衣，頭上發髻繁複，步搖微晃。攬鏡自顧，俯首淺笑，面容嬌麗無匹。

“今日一定要去麽？”臨出門前，衛萱再三确認，只得來她篤定的眼神，就好像一個一往無前的勇士一般。事到如今，唯有相随，衛萱替晗君理了理裙角，壓低聲音道：“我就在你身邊，你吩咐什麽便是什麽。”

“阿萱，你近來有心事。”這句顯然不是詢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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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并不是個坦白的好時機，衛萱不想擾了晗君的計劃，只能答得倉促又無奈：“不過就是一些私人恩怨，算不得什麽大事。若是公主想知道，待到今日事了，我自當一一秉明，絕不欺瞞。”

“我不過是擔心你，阿萱，有什麽事情我們都可以一起分擔。”握了握阿萱的手，忽然發現她們的手都是一片冰涼。衛萱的眸光斂着一抹憂傷沉郁的色彩，垂目一瞬，再看向晗君時勉強扯了扯嘴角，裝作若無其事狀。

頓了片刻，在晗君提步往出走時，忽然道：“公主，無論何時我都會護着你的。”說出這句話時，她莫名有些動情，竟然連眼圈都紅了。晗君有些詫然，衛萱的性子算不得敏感多情，更不喜表露心事。她的反常，再次印證了自己的猜想，然而箭在弦上，她只來得及處理眼前的困局。

“阿羅，你記得，今日岑氏定有動作。就算影衛始終護衛在暗處，但你也要時刻注意自己的安全，千萬不要孤身一人，讓別人有可乘之機。”晗君坐在軒車上，想起了窦慎的叮囑。彼時日光大盛，照在車前懸挂的金鈴上，搖晃出刺目的光芒。晗君持着一柄扇子，在半敞的車窗裏，氣度高華，容止可親。風拂過她發上的步搖，她微微颔首，溫柔如迎風初綻的荷。

“那便是信陵公主，咱們梁王的王妃。”人群中有百姓驚嘆，啧啧的稱贊便此起彼伏起來。

“果然是長安城出來的美人，真是高貴美麗……”

“不是說她妒悍異常嗎？怎麽看着不像！”

“那誰知道呢，做做樣子總是可以的吧。不過她可真是美麗，我要是大王，肯定愛如珍寶。”

“你是不要命了麽？小心被聽到了把舌頭割下來！”

……

岑氏刻意傳出去的風言風語，把她的名聲污了個透。不過比起虛妄的名聲，她更在意的是眼下的生活。她盼着能在涼州生活的順遂一些，活得安靜，不要總是提心吊膽。就像多少次夢中渴望的一般，能有一處安靜的所在，寄此餘生，哪怕那裏只是個田舍茅屋又有何妨。

可惜，她從小就知道，那些是奢望。涼州之地并不比長安安全多少，她也從不寄希望于別人制造的金屋籠巢。安全是自己給自己的，走過荊棘，才會有片刻喘息，再難總還活着，只要活着就會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