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七十三、争鋒之對

七十三、争鋒之對

室內的鋪陳也是極其講究的。

夏侯昭行伍出身，早年跟随大司馬征戰匈奴，屢立戰功，卻遲遲得不到先帝的封賞，後來蒙武安長公主器重方得了衛尉一職，前些日子又加封了錦陽侯，一時才有志得意滿之感。然而，他本不是富貴出身，也便不知道長安的貴人們享樂起來已到達了何種程度。

此時錯金銀的博山爐中燃着不知名的香氣，他分辨不出，只覺得香甜的有些飄然。缭繞的煙雲将室內烘托地朦胧，绛色紗帳低垂，上面繡的仙人樓閣似乎要成了真，鋪陳開一片寧谧夢幻的畫面。此時的燈火只零星燃着幾支，放置在銅制的花樹燈臺之上，燈臺邊放置着周筠日常所坐的錦席，然而錦席上卻胡亂扔着幾個女用之物，顏色豔麗又刺目。

“将軍，外面為何這樣吵鬧？”一個軟綿綿的女聲自帳內飄出，一層又一層的帳幔被外間的風驟然掀開，飄舞出一陣迷亂。夏侯依稀看到了內間的榻上出現了一個美麗的影子，不過也只是一瞬。他聽到周筠不悅的聲音傳來：“程姬，穿好衣服出來，以後沒有我的允許不要私自過來。” 又道：“将軍，還要進去查看麽，妾氏不知禮，不清楚這樣三更半夜還會有人到府搜查，若是給将軍帶來了不便，我一定重重責罰。”

他這話說得很諷刺，夏侯臉上有些挂不住，也不敢再做出什麽行動。帳內的人聽到外面的交談聲，輕輕地“啊”了一聲，像是受到了什麽驚吓。聲音如黃莺般婉轉，又帶着幾分楚楚：“妾自作主張，實在該死，這就離開……”

只聽得一陣悉悉索索的穿衣聲，不久之後，一個女子赤着足，尚未梳起的長發遮住臉和瑟瑟的身軀，走了出來。夏侯昭知道再待下去，自己人頭不保，匆忙行了禮，帶着人惶然離開。

周筠命侍從退了出去，阖上門扉後才舒了口氣。女子擡起頭來，理了理紛亂的長發，露出了芙蓉般清秀美麗的臉，正是衛萱。

她的臉上仍帶着疑惑。方才輾轉未眠時，忽聽到有人敲門，一個少年身形消瘦，行動卻十分謹慎機敏，對她道：“有人進府搜查刺客，該是沖着姑娘而來，還請随我而來。”她奔波數日，有些頭暈疲憊，昏昏沉沉地跟随着他七拐八繞，來到了這個地方。少年道：“這是将軍的寝居之所，按理不會有人來，但以防萬一，姑娘自己想個對策。”說罷，他一轉身便消失在黑夜之中。

此次搜查，動靜不小，果然一會兒就到了此處。情急之下，她想了這樣個辦法。內室本就是外人避忌之所，更何況有寵妾在內，就算來人得了宮裏的命令，也不敢管別人床榻私事。

驚魂未定之際，衛萱終于明白了，長安城果然發生了變故。公主的猜測越來越接近事實，匈奴在邊境挑起的戰火，十有八九是一場陰謀，針對的人是梁王窦慎。

她的後背有冷汗浮起，倉皇又恐懼地看着周筠，問道：“将軍告訴我實話，宮裏到底發生了什麽，匈奴的戰事究竟真相是什麽？”

周筠的眼睛有些飄忽，并沒有看她灼灼發亮的眸子，只是顧左右言它：“你受了驚，快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吧。明日我安排你回涼州，無事便不要再回來了。”

衛萱态度咄咄，勢要追問到底：“自四月起，太皇太後這邊就再無人傳消息過來，我們在涼州如同瞎子聾子一般。前些天沒頭沒腦地給公主下了命令，讓她催促梁王出兵匈奴。那時候匈奴還沒有任何動靜呢，将軍不覺得可疑嗎？”

“或許是太皇太後想要安定北方，也未可知。”周筠清隽的眸子半垂着，聲音低而緩。

衛萱越發堅定了自己的猜測：“太皇太後讓公主嫁到涼州，是為天下大局着想。涼州安定，天下安定，這個道理她老人家說了多次，怎麽可能設計梁王？此舉莫不是想逼反梁王麽！”她的語氣十分激動，眼圈一剎那就紅了。這些話說起來僭越無禮，但是不說就只能任由事态一發不可收拾。

果然，周筠沉了臉，冷笑：“萱姑娘說這話不怕死罪嗎？天威難測，時移世易，你又怎知不是朝廷察覺了窦慎的貳心，才下令将其除去的？”

他這樣說，變相承認了對窦慎的算計，也承認了他亦對此事知情，更或者，他也是設計者之一。

“咱們派去涼州那麽多人，說他有反心，誰能拿的出證據？莫不是杯弓蛇影，連一個忠臣都容不得了！先前河間王叛亂，是梁王派了五千兵馬支援朝廷，後來又加了五千，公主一向感念他的忠心為國，你們如今卻說他有貳心，周将軍，公主該如何自處你可想過？”

周筠确定自己想過，他不會讓阿羅落在一個叛臣賊子的手中，若是有一日窦慎和朝廷刀兵相見，以她的個性定然難以承受，到時候她才是真的無法自處。他們相識太久，別人都只能看到她的沉默溫柔，只有他知道她的性子有多剛烈倔強。眼裏容不下半粒沙塵的人，怎會容得下枕邊人背叛自己，背叛家國。既然如此，不如讓窦慎死在背叛之前，接她回長安，安然度過餘生。

“他算什麽忠臣！忠臣會給朝廷各處安插人手，會在宮中埋伏眼線，會無時無刻不窺測着朝廷！大奸似忠，他不過就是比別人更會僞裝一些，不然如何能瞞得過阿羅的眼睛，能瞞得過天下人的眼睛。萱姑娘，你口中的忠臣良将，可是在益州、河間兩場叛亂中，非但沒有受到任何損失，而且糧草兵馬更足，權勢地位更盛了呢。如今大鄭子民可是只知梁王不知天子，這樣的忠臣未免太過可怕了吧！”周筠十分激動，白皙的臉上泛着不正常的紅，他素來自矜儀态，可是此時卻風度全無，字字說得淩厲如刀。

衛萱啞口無言，不是辯駁不過，而是想不到事态已經到了覆水難收的地步。她不知道自己該怎麽去面對公主。

“就算朝廷不信任他，也應以安撫為主，徐徐圖之，哪有逼反之理。”

“呵呵，他這次劫數難逃，斷然不會活着回來了！”周筠扔了這樣一句話，斬釘截鐵，殘忍至極。衛萱渾身冰涼顫抖，凄然望了眼涼州的方向。她的公主若是知道這些，該如何面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