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七十八、入目之光

七十八、入目之光

幾個時辰過去了，若水還沒有回來，屋中的人卻發出了指令：“端藥進來。”這個聲音沉沉地，有些沙啞，秋詞還沒反應過來，已有人将藥交到了她的手中。她讷讷地端着藥，眼見門自內打開，室內有些昏暗，隐隐有藥氣和血氣拂動在空氣中。榻前的男子身形如山般挺拔魁偉，整張臉暗在陰影中，看不清楚神情。

秋詞有些忐忑，卻還是禁不住看向晗君。隐在簾幕後的床榻上，美人無聲地躺着，美好又安靜，就連睡顏都溫婉入骨。

她忍不住嘆了口氣。

“何故嘆息？”男子忽然轉過身來，眸光如刀，鋒利刺人。他帶着上位者的壓迫感，迫的秋詞渾身發抖。

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微弱又緊張：“婢子心疼公主。”

“心疼？”他反問，仿佛是為了證明什麽，盯着她的臉許久。這張臉很稚嫩，一雙眸子雖然怯懦，卻十分幹淨澄澈。再确定她不是阿谀奉承後，窦慎才無力地擺了擺手，示意她可以退下。

秋詞有劫後重生的感覺，禁不住舒了口氣，然後默默退出。然而在看到窦慎笨拙地抱起晗君，給她喂藥的樣子時，又停了下來。褐色的藥汁從晗君的口角流出，窦慎一面擦拭一面繼續，頗有幾分狼狽。眼見着半碗下去，灑了的明顯多過喝進去的，若是喝不進去藥，如何能好？

于是她去而複返，跪下來懇求道：“請大王讓奴婢來喂藥吧，若是公主再飲不下藥，恐怕會……”

冷冷的目光再次橫了過來，阻斷了她的胡言亂語。可是方才還怯懦的小姑娘，此時卻倔強的像個戰士。這個目光，像極了晗君。

窦慎心軟了，想着她雖然大膽無禮，卻也說得有理，便說：“若是喂不進去，本王決不輕饒。”

說着最強硬的話，手上的動作卻溫柔無比。他小心翼翼地将晗君放下，好像在對待一件稀世珍寶。秋詞想，大王定然愛慘了公主，心裏眼裏都是她。這樣癡情的男子，算得上生平僅見。

她惶恐地上前，讓她素來仰望的女子靠在了自己的懷中，那樣近的距離，可以看到她纖長的眼睫，根根觸動着她的心。她的五官生得那樣好，皮膚那樣白，秋詞聽到自己的心跳如擂鼓一般。同為女子，天淵之別，她很羞愧。

窦慎的目光仿佛鎖在了她們身上，讓秋詞不大自在，卻還是大着膽子，一下子捏住了晗君的的下巴。她的力道有些大，動作又迅速，只見晗君被迫張口的剎那，一碗藥就徑直倒了進去。意識朦胧地人受了刺激，本能地要咳嗽，她卻殘忍地捂住了她的嘴，不讓藥流出半分。

一套動作下來，連窦慎都啞然。這個丫頭看上去怯怯的，沒想到膽子這麽大。不過看着晗君總算将藥飲了下去，稍稍恢複了些氣色，他的氣也消了大半。

“你還有什麽招，都使出來，本王恕你無罪。”窦慎妥協。

秋詞眨着大眼睛，驚喜道：“真的可以嗎？”明明是詢問的語氣，但顯然已經開始了行動。窦慎揉着眉心，看她又是為晗君拍背，又是幫她墊着枕頭，忙得不亦樂乎。“大王，屋裏血腥氣重，對公主不好。你去把旁邊的那扇窗戶開些，不要直吹過來，就是透透氣。”見他不動，就又催促了一遍：“我阿娘說，病人太悶也會加重病情，公主是小産，不能直接見風，但是換換空氣總是好的，不然這麽悶着，沒有病都要憋出病來。”

果然是，好大的膽子……窦慎看她蹬鼻子上臉的勁頭，忍了忍，依着她的吩咐去做。

秋詞就這樣被留了下來，貼身伺候晗君。福兮禍兮，總是沒有道理，衆人豔羨者有之，妒忌者有之，擔憂者亦有之。

大約也是命數，第二日晗君奇跡般的醒了，雖然精神不濟，卻飲了藥，還吃了幾口粥。見到身邊守着一個見過卻叫不上名字的婢女，努力地扯了扯嘴角，語調因為虛弱而更顯溫和：“你若水姊姊去哪兒？”

小丫頭愣了一下，知道自己不能說實情。公主剛醒，就要面對常姑姑沒了的噩耗，實在太過殘忍。想了想，幹脆扯了個謊：“聽說公主醒了，若水姊姊高興地跟什麽似的，現下怕是去了廚下。”她這個年歲，最是不會扯謊，連眼神都會出賣她。可是晗君沒有氣力深究，又環顧了一下四周，見只有幾個婢女仆從，眼神又黯淡了幾分。

“大王……大軍走到哪裏了？”她微微垂着眸子，斂着矜持的高貴。

秋詞反應過來她忽然而至的傷感，忙笑道：“公主不知麽，這幾日都是大王親自守在你身邊的。不吃不喝的，熬得整個人都瘦了一大圈。”她見晗君的目光向窗外看，秋日的天空疏寂遼闊，陽光灼灼晃眼。晗君眯着眼睛，用纖細蒼白的手遮了遮侵略而來的光線，輕輕“哦”了一聲，又低語道：“怪不得……”

怪不得什麽，她卻沒再說出口，只是自顧自地發呆。

“大王珍愛公主，婢子們都看在眼裏。公主這麽多的福氣，奴婢侍候在側，不知道能不能沾些。”她一笑，眉眼彎彎，十分讨喜。明顯是恭維的話，可是她嘴甜，怎麽也讓人反感不起來。她哪裏算得有福氣呢，算來悲辛無盡，稱得上坎坷重重。

“我記得你叫秋詞？”看着滿臉誠摯的小婢女，晗君轉移了話題。

公主竟然記得！秋詞激動不已，小嘴一扁差點哭了出來：“是叫這個名字，公主待奴婢真好。”她一邊說，一邊殷勤地替晗君整理着被褥，扶着她坐了個舒服的姿勢。“大王說奴婢與公主有緣，作主讓奴婢留在公主身邊貼身侍候。也不知道奴婢得了什麽造化，竟能有今日。”

晗君安靜習慣了，只是微笑，不再說話。或許如秋詞這樣容易滿足的性子，人就會比較快樂一些，而她卻是個悲觀的人，總也看不到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