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章

第 15 章

漫天星河灑落在遠離喧嚣塵世的深山夜空，宛若上帝遺失的無盡碎鑽。這是紛擾鬧市中無法想象的壯觀精致。

困意不知不覺侵襲向奔波大半天的兩人，眼皮沒由來變重起來，一合上就很難打開。

鹿治鑫頗有先見之明地取出一瓶Costa咖啡，為自己注入熬夜看流星的精神動力。

他本想問楊淞晨要不要喝點咖啡，誰知一扭頭就發現他早已倒在一旁呼呼大睡，雙手輕松自然交疊在床單上，全身放松，沒有任何束縛。

楊淞晨呼吸均勻，面容祥和，臉上自帶的肅然被悄悄撫平，仿佛所有的煩惱與憂傷都無法觸及到他。

這是鹿治鑫所見到的楊淞晨最為安逸舒适的時刻。

他一定是沉浸于美好的夢境吧。

安詳的睡姿構成一副絕美的畫面，鹿治鑫實在不忍破壞它，只得微笑着搖頭，不動聲色為楊淞晨路在外邊的手臂蓋好被子。

剩下守夜、添柴的活就交給鹿治鑫吧，楊淞晨只需要維持沉靜舒緩的睡姿給他欣賞就行了。

看楊淞晨睡覺的醒腦效果，貌似比喝咖啡還要強大。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眼看就要到預告所說的流星雨的來臨時刻，鹿治鑫看了一下手機，已是10點42分。

回頭看一眼酣睡中的楊淞晨，糾結着要不要叫醒他。

看不到流星固然遺憾，但倘若貿然叫醒他，亦有煮鶴焚琴的煞風景。

好在楊淞晨神奇地自己醒了過來，揉了下惺忪的睡眼。

“快點，喝口咖啡提提神。”未等楊淞晨反應過來，鹿治鑫忙不疊地上一瓶Costa咖啡塞到他手裏。

Advertisement

瓶身似乎吸足了篝火的溫度，溫暖得恰到好處，是最适合入口的狀态。

楊淞晨翻了個白眼，結果瓶子緩緩坐直：“你就不能等我起來了再給我嗎？”

抱怨的話莫名飄蕩出甜蜜的氣息。

在鹿治鑫含笑杏眼的注視下，楊淞晨擰開瓶蓋，仰頭灌下一大口咖啡。

咖啡所有的苦澀竟然神奇消失，只剩下發齁的甜。

修整完畢，兩人專心注視星漢燦爛的夜空，靜待流星劃過的瞬間。

沒多久，鹿治鑫抓住楊淞晨的胳膊晃動起來，興奮地指着天空一腳高喊：“快看啊，流行出現了！”

順着鹿治鑫所指的方向，果然瞧見一顆亮點拖着一條小尾巴，綻放出璀璨光芒劃破暗沉的夜空。

“趕緊許願吧，不然流星都沒了呢。”鹿治鑫語氣稍顯交集，雙手交握疊于胸前，閉上眼真誠祈禱。

楊淞晨跟着照做。

但很快，他又控制不住睜開眼睛，轉頭打量模樣認真的鹿治鑫。

他的睫毛很長，卷卷翹翹的，一頭長發乖順的披散在肩膀上，甚至連面部輪廓出得絨毛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他的唇紅潤動人，如果親上去，觸感一定非常舒适……

楊淞晨這才想起要向流星許願，強行驅散腦中層出不窮的幻想，急忙閉上眼睛。

都說心誠則靈，楊淞晨有些後悔自己的分神會不會讓願望落空。

兩人閉上眼，沉浸在各自幻想的小世界裏構築起薄如蟬翼的願景藍圖。

越來越多的流星劃過夜空。流星雨就像是天空的詩，每一顆流星都是它的詩行，在夜空中揮灑着詩意。

在驚豔的流星雨籠罩下，旅途的所有勞頓和艱辛都不足為道，果然不虛此行。

流星不遠萬裏而來，只為在轉瞬即逝的一剎，迸發出此生全部的光和熱，在平凡中醞釀壯烈的美。

哪怕結局是成為一顆冰冷的頑石，甚至灰飛煙滅，也要全力以赴，只為僅有一次機會的閃爍。

楊淞晨仰頭，仿佛自己也是這樣一顆流星，即便前方等待他的是粉身碎骨，他也必須在生命即将步入終點的前夕書寫屬于自己的輝煌。

流星雨如同複制粘貼般一波接一波落下，單調的運行軌跡漸漸沖散起初的興奮勁，鹿治鑫終于抵不過蹭蹭冒上來的疲憊，裹上毯子倒頭大睡。

頭頂是流星如雨，眼下是溫柔的美人側身而卧，皮膚宛若上好的珠玉一般，很白，透着粉。

這還是楊淞晨第一次見到鹿治鑫睡覺的模樣，比童話裏的睡美人還要精致，不禁令他有些恍惚。

他悄悄拿起手機，定格下鹿治鑫沉睡中的秀麗容顏。

如此良辰美景，千言萬語彙聚在楊淞晨心間，他小心翼翼從自己的背包裏掏出事先準備的紙筆，并起雙腿并且繃緊，将紙張置于其上，斟酌起來。

跳動的篝火映出楊淞晨深邃的五官，卻無法驅散郁結在眸中的低落黑暗。

所有的感情，全部随着筆尖傾瀉在這薄薄的一只情書，或者說，遺言之上。

就算不能陪鹿治鑫走到最後，他也必須像一顆流星般竭盡所能照亮眼下一起走過的路。

楊淞晨寫得十分認真，一連好幾十分鐘都不曾擡頭看一眼浩渺夜空。

最後一筆在紙上落下，楊淞晨将紙輕輕拿起端詳，火光瞬間讓紙透亮起來，清晰的黑色字跡在背面也能看清。

稍作檢查後，楊淞晨将寫得密密麻麻的紙小心折疊整齊，無聲無息塞近鹿治鑫的背包裏。

楊淞晨打了個哈欠，尋思着也是時候休息一下了。

空山之中的夜晚無比寧靜。

日夜再度交替，鹿治鑫醒來的時候，東方天際處的晨曦透過帳篷透明窗口灑下遍地溫柔。

鹿治鑫挪動身體，發現楊淞晨早已扯過一條毯子，蜷縮在帳篷的對角處酣睡。

帳篷不大，可楊淞晨依舊盡量和鹿治鑫拉開界限，只為避免驚擾到他的夢鄉。

看着楊淞晨恬淡的睡姿，鹿治鑫沒由來想要哭。

他的心底有澎湃的感動。

拉開帳門，前面的篝火只剩一堆冒着煙的黑灰，仔細看才能發覺幾顆紅點在做熄滅前最後的抵抗。

鹿治鑫添了把柴火，架上水壺燒水，自己去邊上的溪流簡單洗漱一番。

壺裏的氣泡越冒越多，最後一直頂得壺蓋砰砰響個不停，鹿治鑫取下茶壺，轉身拿出幾包泡面當做今天的早餐。

剛打開泡面包裝，就看見睡眼惺忪的楊淞晨拉開帳門彈出腦袋。

“要吃早飯了啊？”楊淞晨的聲音帶着起床氣，随手抓了抓一頭短發。

鹿治鑫沖他一笑，點頭道：“對啊，不過面泡好需要時間，你完全有時間準備的。”

帳篷裏傳來一陣響動。

楊淞晨飛快穿好衣服，來到溪邊舀水抹了把臉，随意漱口，就算整理完畢。

紅燒牛肉面的香氣勾人食欲，不過在開飯前，楊淞晨從瓶裏倒出幾顆今天要吃的藥，一口幹咽下去。

動作似乎不是那樣順暢。

鹿治鑫見狀趕忙去除一盒牛奶，将吸管插好，遞了過去：“就着牛奶吞下去，別噎着了。”

楊淞晨接過牛奶，吸了一口，随即捧起面碗，大口吸起面條。

只是一碗非常普通的紅燒牛肉面，楊淞晨卻吃得津津有味。

忽然，他的動作一滞，纏繞在茬子上的面條懸在半空，落下滴滴面湯在碗中。

自己這是多久沒有和人一起吃過如此随心惬意的早餐了？

即便是在學生時代，楊淞晨也是習慣于獨來獨往，基本不會主動去和同學坐在同一張桌子上吃飯。

細想起來，上一次如此快樂地吃早餐，還是早遙遠的孩提時期，那個時候他還有一個完整的家，還有愛他的爸爸媽媽。

現在，一切都變了，他一夜之間失去了全部的幸福，獨自一人扛下了所有負擔，走過一條又一條寂寞的街。

“你怎麽了？”鹿治鑫察覺一樣，有點擔憂地問，“你眼睛怎麽濕濕的，跟要哭一樣？”

“有嗎？”楊淞晨從傷感中回過神，下意識地摸了摸眼角，立刻辯解道，“啊，沒什麽，只是這面有點辣而已。”

鹿治鑫低下了頭：“不好意思啊，剛剛泡面的時候調料包全部加下去了，我應該早點問下你的。”

楊淞晨連忙搖頭打消鹿治鑫的愧疚：“不是的，這個味道我挺喜歡，只不過被辣到了而已。”

他端起碗瘋狂地将剩下的面條往嘴裏送，吃完後還不忘把面湯喝得一滴不剩。

碗底還特地被舉起來給鹿治鑫看一下，以此證明楊淞晨對面的喜愛非虛。

鹿治鑫被楊淞晨反轉式的表現驚得哭笑不得，此時早餐接近尾聲，鹿治鑫索性起身去收拾垃圾，楊淞晨也幫着熄滅了篝火。

空氣中彌漫着秋季特有的清晰，兩人沐浴着晨光，走到站牌處等待大巴車。

楊淞晨将一大袋垃圾丢進垃圾桶，卻被樹枝上的動靜吸引了注意力。

一只松鼠在樹枝間上下穿梭，疾如閃電，不一會兒就下地，站在離楊淞晨腳底1米遠的地方。

松鼠抽了抽鼻子，一雙米粒大的眼睛賊亮，直勾勾地看着楊淞晨，像是在氣球什麽。

鹿治鑫被松鼠的呆萌外表看得心都化了，感嘆道：“哇，沒想到這次進山還能和松鼠來此親密接觸呢。”

楊淞晨碰了下褲袋，從中摸出一小包餅幹，打開包裝丢出一片餅幹，落在松鼠面前。

松鼠一點也不客氣，抱起餅幹就是一頓狂啃，轉眼的功夫餅幹就不見蹤影。

楊淞晨立刻把剩下的一塊餅幹也扔過去，松鼠把兩頰塞得鼓鼓的，才心滿意足跳上樹幹，消失在青黃相間的秋葉之中。

直到小精靈徹底逃離視線，楊淞晨才依依不舍轉過身，等待回程的公交車。

他不知道，原本誇耀松鼠可愛的鹿治鑫，在後半段全部的關注點都在他身上。

在投喂松鼠時，楊淞晨不經意流露出一個明媚又俊朗的笑容，令他渾身上下散發的疏離與清冷無處可尋。

鹿治鑫想，也許，楊淞晨并沒有看上去那樣漠然，他的心底還是依舊擁抱陽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