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章

第 5 章

晚上的宴會上,金光善大大咧咧的當衆以長輩的身份向蓮花塢宗主江澄再提婚約。本來因為金子軒一而再、再而三的騷擾江厭離,蓮花塢三人組已經身上帶着重孝出席,以為這樣就能提醒某些人,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然而,現實依然枉費了三人的苦心,江澄氣到臉都變色了,要不是魏無羨及時按住他,江澄能把桌子掀了。

江澄的表現都那麽明顯了,有人依然為了捧金氏,毫不猶豫選擇把蓮花塢踩在腳底。當初來雲夢蓮花塢哭訴,被江叔叔親自送來蘭陵的姚宗主,第一個跳了出來。大剌剌的就鼓掌叫好,還大言不慚的說,兩家當初就是一點小小的誤會,如今金公子都這麽禮賢下士、不計前嫌,當然應該再續前緣,重歸于好。

禮賢下士?不計前嫌?

你知道這些詞是什麽意思嗎?你這是真心想幫忙嗎?金光瑤還在想要怎麽把這個場子圓回來,畢竟姚宗主這幾句話說完,蓮花塢三人組的臉色一個比一個難看,魏無羨和江晚吟額角的青筋都崩出來了,江姑娘的眼圈當場通紅,要不是人家涵養好,都能哭出來。金光瑤求救的眼光看向藍曦臣,這麻煩太大,不是他一個人能按捺住的。

藍曦臣嘆了口氣,可是他也有心無力啊。這畢竟是金氏和江氏的私事,他不是姚宗主那般厚臉皮的人,他插不進手啊。藍曦臣自己插不進手,他還要分出一只手來拽住自家不省心的弟弟。他弟弟看到魏無羨不高興就準備過去安慰了,拜托,魏公子他是能吃虧的人,他只會讓別人吃不了兜着走好不好?

大部分明眼人看的都是高調嚣張的魏無羨,這次發飙的是為了穩重壓抑自己好些日子的江澄。他右手一抖一揚,憑空裏紫光一閃,只聽得一聲慘叫。姚宗主當着所有人的面被抽飛出大門,重重的摔在地上,痛得滿地打滾,卻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這一擊紫電抽在姚宗主的身上,跟抽在金光善的臉上沒什麽區別。金光善的臉色前所未有的難看,可是他能做出的姿态,不過是重重在桌子上拍了一巴掌。魏無羨連個多餘的眼神都沒分給他,他只是一臉驚喜的看着江澄,江澄對于他的驚喜滿是不解,然而靈光一閃反應過來。要不是場合不對,江澄也想給魏無羨來上一腳,那是他的親姐姐,他會任由別人诋毀侮辱她嗎?

最後依然是江厭離出來把場子圓了,她以還在孝期為名把此事推掉,金子軒還想說什麽,被金光瑤不動神色擋了一下,然後對他動作細微的搖了搖頭,金子軒這才不甘不願的保持安靜了。江厭離以女眷之身不善飲酒之名很快就退席,臨走前對魏無羨使了個眼色。魏無羨看向一邊的江澄,對師姐點點頭,承諾會照顧好他的。

在金氏的宴席上一再砸金氏的場子,仙門百家卻沒有因此腹诽生分了雲夢江氏,射日之征的戰場上,蓮花塢以兩人之力立下不遜衆人的汗馬功勞,江澄因為年紀輕、威望弱,尚不足以和聶明訣、藍曦臣、金光瑤三人并肩。但他和魏無羨的雲夢雙傑的旗號就此打響,魏無羨當年承諾的,他們藍氏有雙璧,我們雲夢有雙傑。雲夢雙傑經過這次戰役,在仙門百家留下不可磨滅的聲譽。

來金氏之前,蓮花塢就已經再次開門收徒,如今的蓮花塢雖然他的宗主很年輕,但也是不容小窺的四大世家之一,除了姚宗主這種人,其他人并不是真的敢來踩一腳的。所以酒宴上,來江澄這裏敬酒的人絡繹不絕,有姚宗主這個例子,大家都知道該怎麽說話。魏無羨把一切盡收眼底,恍惚間回想到上一世的觀音廟,金光瑤對他們說的話,魏無羨猛地眨幾下眼睛,把泛起的淚水眨回去。

不會了,這一世不會了,這一世江澄已經在各個場合表明了對自己的信任,仙門百家應該不會再在此事上做手腳了吧,應該吧。魏無羨再度掃視一圈熱鬧的宴席會場,然後消聲無息的離開。他的離開沒有驚動任何人,等藍湛發現魏嬰不在時,他已經離開好一會兒了。魏嬰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有人此刻正在蘭陵城裏四處彷徨,求救無門。

熱熱鬧鬧、人來人往的街市上,溫情潦倒失落的身影尤為醒目。這一世他們并沒有多少交際,溫寧并沒有冒着危險幫他解救江澄,也沒有帶着他、江澄和師姐投奔支持夷陵監察寮的溫情。溫情沒有收留他們,也沒有幫他把金丹換給江澄。他與溫情最多不過點頭之交,和溫寧的交情也就比溫情多了在岐山教化司地牢裏送藥的那一些。魏嬰問過自己,這一世還要救他們嗎?還有必要叛出蓮花塢,與仙門百家對立都要去解救溫情一族嗎?

答案是肯定的,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何況,溫情一族本來就是無辜的。

為了這一天,魏無羨是做了些準備工作的,而且,金子勳早死在射日之征的戰場上,那麽,窮奇道現在的境遇,是不是會比上一世好一點呢?

魏無羨帶着溫情來到窮奇道的時候,卻在入口處遇見他從來沒想到的一個人——江澄。

江澄手持三毒沉默的面對着窮奇道的入口,背對着他們的身影,沉默、消沉、壓抑、痛苦,種種情緒都通過這個背影,以洪水奔湧的勢态沖擊向魏無羨。魏無羨的腳步停滞了,江澄一人帶給他無邊的壓力和巨大的恐懼。在他身邊的溫情,驚訝的發現魏無羨在看到江澄的瞬間,面無人色。

江澄為什麽會在這裏?

江澄他……是不是……

江澄緩緩轉過身體,看到魏無羨的瞬間,他仿佛痛苦得如同被人當胸一劍刺穿心髒,似乎下一瞬間就要失去意識當場倒下。然後他才注意到魏無羨的喬裝打扮,如果不是他這般與魏無羨一同長大的人,是根本認不出眼前這個容貌普通的灰衣老者是風華正茂、神采無雙的魏無羨的。江澄深深吐出一口氣,臉上的表情放松下來了。

“你,你會弄得這般樣子,是,是還想回來,對不對?”江澄一句話裏什麽都沒說,有什麽都說了,反正魏無羨是聽懂了。

“當然,那裏是我家,我一定會回家的。”魏無羨的回答斬釘截鐵。就算是上一世,他也沒有想過要和蓮花塢徹底決裂,他依然會隔段時間去趟蓮花塢,和江澄說幾句話,拌幾句嘴,吵吵鬧鬧依稀還是之前的樣子。裂痕雖然在,彌補不了就算了,反正他們是打碎骨頭也連着筋的交情,雲夢雙傑是當不成了,但江澄依然是他的家人,分隔再遠也是家人。

“所以,雖然你選擇了他們,但是,但是你并沒有放棄我們,是不是?”江澄原本黯淡的眼睛現在亮若星辰,他心裏已有答案,但是他還是想聽到魏無羨親口說出來。

“廢話,我們還是不是兄弟?你不想要我了嗎?”魏無羨上前一步,給了江澄當胸一拳,然後他握住江澄的雙肩,緊緊的,用力到江澄都覺得痛不可抑的地步,“江澄,溫情他們是我要救的,蓮花塢我也不想離開,我就是這麽貪心,我都要。你呢,你還願意相信我嗎?”

江澄龇牙咧嘴的拍開魏無羨的手,“別廢話,你要怎麽做就說吧,我幫你。”

這次魏無羨早早買通裏面的看守,沒有金子勳的帶頭,那些看守也沒興趣折騰欺辱一幫老弱婦孺,溫氏一族的人在裏面過得相對沒那麽慘,但這段時間忽然而然,沒有來由的,會有些人無緣無故就失蹤了。

魏無羨得知這些情況後,表面不動聲色,心裏其實已經有所判斷。這裏面大概還是有金光瑤的手筆,他和薛洋也許勾結到一起了。算起來,薛洋現在還沒去報複常氏一家,所以小師叔曉星塵和宋子琛此刻都還各自安好。那麽,接下來魏嬰知道自己以後要做什麽了。

他和江澄先陪着溫情帶走他們一族的人,同時帶走的還有溫氏一族所有的孩子。溫寧也在失蹤的人口中,魏嬰和江澄都承諾會把他帶回來。溫情只能先率領着族人離開窮奇道,一行人在魏嬰的安排下,悄無聲息的離開,還是去往了夷陵亂葬崗。

這次魏無羨沒有氣勢洶洶的沖進宴會會場,在仙門百家面前大張旗鼓、不顧一切的護着溫氏一族,也就沒有站到仙門百家的對立面。而他早早在夷陵亂葬崗做好布置,溫情一族的人進到那裏就看到堆成山的物資,短時間內他們不缺吃穿用度,魏嬰還給他們準備好各種工具農具和各種種子家禽等,看樣子,魏嬰早就做好準備了。

溫情等人在山上安頓好後,魏嬰留給溫情一個乾坤袋,裏面裝滿了藥材和各種符箓,光是傳音符就幾百張,讓溫情有事随時與他聯系。溫情将他和江澄送到山下,魏嬰和江澄二人再三承諾,一定會盡快把溫寧送過來,溫情也承諾,他們一定不會輕易離山,他們這族就此做好在這裏終老的打算,他們盡可能不會再出現在仙門百家面前了。

魏嬰想了想,決定先這樣吧,他還有別的打算,不過這些都不急。他當着江澄和溫情的面發動早已設下的布置,這個布置還是上一世清河附近食人堡給他的啓發。雖說這一世亂葬崗依舊是亂葬崗,還是兇名赫赫的禁地。魏嬰還是未雨綢缪設下各種禁制,讓人不能了解真正的亂葬崗。這算是對溫情一族的保護了吧,這次,他不打算自己留下了。

和江澄一起回到蘭陵,總要把酒宴參加完啊,還不能讓人察覺他二人的離開,魏嬰和江澄廢了點心思把這事糊弄過去,至少糊弄過去大部分人。金光瑤肯定不屬于大部分人,但他現在也不敢輕舉妄動。魏嬰不擔心他。

架着“醉醺醺到不省人事”的江宗主回到客房,魏嬰把死沉死沉的江澄安置在床榻上,還送佛送到西的順勢給他擦手擦臉,脫掉外衣靴子,照顧的樣式做個十足到位,為防止醉酒的江宗主難受,這位大師兄打算守他一整夜。

夜深人靜時,小睡一覺的江澄睜開眼睛。魏嬰就趴在他床邊,感受到他的目光,魏嬰也睜開雙眼,兩人在黑夜裏對視許久,然後,到了開誠布公的時候。

“魏無羨,我有話想和你說。”江澄率先開口,他伸手制止魏嬰,“你就靜靜的聽我說,就當是個故事,姑且一聽吧。”

故事是上一世的魏無羨,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把自己孤身一人送往道義的祭壇。故事的最後,主人翁很幸福,但是過程充滿了愛與恨、血與淚、背叛和牽絆、後悔與傷感。問靈十三載,等一不歸人。等待人的人,并不只有一個,還有一個人,也在痛苦中煎熬了十六年。

江澄說的時候沒有流淚,他的眼淚大概在上一世的十六年的無數個無眠的深夜裏流光了吧。他最後也等來了那個人,但是也失去了那個人,終究還是……意難平,患得患失、悔恨交織的一輩子。

“魏無羨,信不信随你。我想告訴你的是,我,不會再成為那個自己都厭惡痛恨的自己,我,我,我不會讓你……”

江澄未盡之言沒有機會再說下去,他被撲過來的魏無羨緊緊抱住,推都推不開,他其實也不想推開。

“江澄,我也有件事要告訴你,我信你,因為你說的故事,我,我都知道,我親自走過,”魏無羨終于松開手,看着江澄的眼睛很認真的開口,“江澄,你重生了,我也是,我也重生了。”

“哄”的如同一道驚天巨雷劈在江澄的腦袋上,江澄徹底呆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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