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章

第 17 章

懷玥這一腳讓陶勇懵得徹底, 也不知道怎麽這麽厲害,覺得好像五髒六腑都移了位置,盡管一時半會爬不起來, 他喘幾口氣, 還是硬着頭皮放狠話。

“歷年來K班都是S班的狗,我是齊河的人, 許之餘是齊河點名要搞的人,你要幫許之餘就是和齊河不對付, 你和陳停雲交好也是和齊河不對付,你自己想想清楚!”

初入鎏金的新生興許不清楚S班代表什麽,但飛信日常論壇有個置頂貼寫得清清楚楚。

這種有着明确階級制度的學校恍如縮小型社會,又由于範圍狹窄而催生更加離奇明确的權利至上準則, 鎏金有泾渭分明的幾大勢力, 陳停雲五人團算一個, 第二個就是以齊河為代表。

他們向來站在金字塔頂端高高在上俯視衆生,為人簇擁。

K班都是窮學生,想要在這裏安安分分過下去要麽毫無存在感,要麽當S班的狗, 部分K班的學生如同掌權者最鋒利的利刃, 專門幫S班的人收拾看不順眼的人或者替他們幹點髒活。

陶勇就是如此。

他和許之餘是沒什麽龃龉,只是奉命行事。

陶勇躍躍欲試爬起來, 盯着懷玥的眼神又恨又兇:“難道你想惹齊河?”

懷玥還真沒看過那帖子。

管他齊河是哪位,來這裏是來查案,不是來拍熱血高校。

書筒往下一摁,直直把準備爬起來的陶勇摁下去, 她依舊保持懷南該有的翩翩風度,漫不經心笑笑。

“我管他是誰, 別給我整這些,我看你今天就是來找我的,對吧?”

被戳穿的陶勇當即臉色一變:“你誰啊我要來找你?”

誰也不知道他背已被汗浸濕,來鎏金三年,這樣的事少說也有十七八回,哪回不是搬出齊河後都哆嗦得不行,從來沒見過這麽橫還這麽聰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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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勇丢了面子還有點憋屈,當即用力推開胸膛上的書筒,迅速爬起來後招呼三小弟把人圍起來。

“你這是就要幫許之餘?”

懷玥見他微表情複雜,已然确定這陶勇就是齊河指派來的。

她多少有點無語,也瞬間明白。

好好一座學校搞得像是一座皇宮,這群學生不學無術反而愛玩宮心計,看樣子是幾幫人鬥來鬥去,正巧她和陳停雲走一塊,風頭正盛,搞不了陳停雲就搞她呗。

嗤笑兩聲,懷玥緩緩起身:“怎麽,你不服?”

陶勇:“……”

他咬緊牙關,心一橫大喝:“幹他!”

四人拳頭緊握磨刀霍霍,懷玥卻面不改色冷笑。

行。

讓她好好教教他們什麽是學生應有的本分。

躲在窗戶邊悄咪咪觀察戰況的田妍還是頭一回見學生幹架,超級興奮地拿出手機拍視頻,看了會,她嘴巴不自覺張得老大,倆雞蛋都能塞下。

“我靠——”

“好猛!!”

什麽溫潤好學生根本就是錯覺,懷南簡直太能打了!

……

十分鐘後,K3班寂靜得恍如已入沉夜,大門緊閉,連窗戶都被學生們用書擋住不讓外頭看熱鬧的同學往裏看。

“齊河是誰。”

“S2班,百達娛樂太子爺。”

“他和陳停雲有啥關系?”

“齊河喜歡玩賽車,但老是輸給陳停雲,前女友又被封淮搶了,他們兩幫人就一直不對付。”

陶勇剛才有多嚣張,這會兒就有多丢人,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

他和小弟高舉雙手跪在地上,臉上身上各自都多了幾個腳印和烏青,頭發衣服也亂糟糟扭成一團,真心一句反駁話都不敢說。

反觀懷南……陶勇偷偷擡眼,見連頭發絲都沒亂上一根的他就懶洋洋靠在桌子上,銀色眼鏡架在鼻梁上,一副謙謙君子模樣,心裏更是堵得不得了。

天曉得明明看起來斯斯文文的家夥怎麽這麽能打,剛才他整個人居然都被揪起來摁在地上錘!!

琢磨會,陶勇生怕再挨頓打,便主動說道:“今天的确是特地來找你的,早上有人看見許之餘和你走一塊,齊河讓我們來探探你底細,說如果可以就邀請你去他賽車館玩。”

事情很簡單,齊河就是想找陳停雲不痛快罷了。

至于許之餘,只是借口。

陶勇其實也不是真想欺負自己人,但他覺得許之餘真不是好東西。

去年許之餘以低齡跳級入大二,風頭很盛,長得也白淨,很多學生都愛逗他,結果這小子又蠢又笨,剛開學走錯到B食堂,還不小心把飯撒在了齊河當時的女朋友身上,齊河屈尊降貴陪女友吃飯,當場發火要給他好看,兩人就此結下梁子。

陶勇按照命令就欺負他兩回,本來齊河都快忘了他了,沒想到這小子不知怎麽搭上了陳停雲,以幫忙做作業為條件讓他保護自己,礙于陳停雲的面陶勇的确沒敢動手,可本就和陳停雲不對付的齊河知道後愈發不爽,下令繼續欺負。

他邊回憶邊說:“陳停雲那會兒好像找到人幫忙寫作業了,過一段時間就沒管許之餘,正巧封淮搶了齊河女友,所以齊河覺得這件事因他而起,就讓我別讓他好過。剛才我找他本來也只是問問你和他關系好不好,他自己上來就說你是他好朋友,說我們再欺負他你就會出手。”

說完,陶勇頂着倆熊貓眼,小心翼翼看向懷玥,“懷南同學,我都一五一十說了,你看……”

大概了解前因後果後,懷玥還真沒想到這裏頭還有這樣的聯系。

還以為許之餘是被陳停雲幾人霸淩,原來并不是,又冒出來個齊河。

有趣,當真有趣。

這學校分級制度有趣,一幫閑得沒事幹的學生也有趣。

她興致缺缺直起身子,撇向臉色慘慘的許之餘,淡淡一笑:“許同學,解釋一下?”

果真,這貨莫名其妙來交好友就是為庇護。

恐怕剛才被陶勇找上,他巴不得立馬放出她名號。

她望過去,視線所及,許之餘怯怯懦懦垂下眼,“對不起懷南,我剛才只是太害怕才這樣說。你能原諒我嗎?我……真的太害怕了。”

懷玥:“……”

喲。茶香四溢呀哥們。

聽言,陶勇哈了一聲,哽直脖子就罵:“你還害怕?你剛才神氣得不行呢!!”

“真的!”他朝懷玥看來,義憤填膺道,“這小子要不是那麽狂,我還不打他呢。”

“打住。”

懷玥不愛聽廢話,比出stop的手勢後收回視線,轉頭從書桌裏拿出幹淨本子,撕下三張紙,又問田妍借了幾只筆,然後一人一份遞給四人。

陶勇一愣:“這是?”

懷玥不急不緩靠回桌子,一邊搜索有關齊河的信息,一邊說道:“我不幫誰也不站誰,不管怎樣你們欺負同學就是不對,我呢也不是不好說話,大家都是同學,寫個檢讨事情就過去了。”

“主題……”她想了想,忽然打個響指,“主題就‘我不該欺負同學’,一萬字,寫完我就放你們走。”

陶勇三人差點沒吐血:“……你認真的嗎?”

這還不如再打他們一頓啊喂!

懷玥點頭:“認真的。”

她還不會把這些小炮灰放在眼裏,只寫個檢讨都算她大度。

這時,許之餘壓低了的氣弱聲音響起:“懷南,他們也只是被逼無奈,放過他們吧。”

這話懷玥不愛聽。

擱這演什麽好人?

冷淡掃他一眼,她擡手指了指他臉上烏青,揚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許同學被他們欺負這麽久,居然想放過他們?”

莫名其妙把事牽連到她,現在跳出來裝大善人,這小子年紀輕輕,演技實在爐火純青啊。

她都佩服!

懷玥簡單搜索了下,發現齊河似乎挺霸道一人,論壇很多同學表示對他不喜,還有人說這人要不是因為家裏有錢,估計只能去當小混混。

許之餘這樣茶裏茶氣把視線引到她身上,恐怕就是知道齊河性格之霸道,絕不允許別人挑釁自己的權威,只要她今天和陶勇對上,到時候齊河肯定不會再關注他。

小瘦子心思還挺重,懷玥不爽地磨磨牙。

明面上卻假裝沒發現,故作好奇詢問:“齊河到底為什麽欺負你?”

懷玥見識過很多類似案件,有些人的惡意永遠毫無理由,僅僅是因為他們想那樣做。

可能只是因為被霸淩者比霸淩者更聰明漂亮,有可能是今天和他們穿了件同款,也有可能經過對方時一個偶然的表情讓對方感到不爽,就這樣,一場足以毀滅被霸淩者心靈的戰争以此打響。

她相信齊河不是好東西,可看許之餘這通操作,還偏不信他被霸淩的原因會這麽簡單。

“我也不知道,”許之餘壓根不知道自己已經被看穿,面露悲戚怯弱,兀自垂下眼,臉色白得好似搖搖欲墜要跌下去的樣子,他自我肯定道,“被霸淩不需要理由。”

實際上許之餘自己也曾天真地想過為什麽,後來他逐漸發現一個真理,他會被齊河選上沒什麽特殊原因,就像史雁柔一樣,他們倒黴就倒黴在無權無勢,還空有一身傲氣罷了。

傲骨與尊嚴,是K班學生最無用的東西,這兩個玩意在齊河、陳停雲或者每一個S班學生眼裏就是笑話,窮是原罪,活該低等活該被欺辱,于是所有欺辱漸漸順理成章,成為沒日沒夜糾纏的夢魇。

可他比史雁柔聰明,他會找人保護。

明明她也可以尋求庇護,但她偏要硬剛,最後只能……

回想起一些事,許之餘眼中劃過一抹無比成熟的陰沉與譏諷,再擡起頭來表情落寞,眼神無辜。

“懷南,很抱歉下意識的話把你也卷了進來。”

“所以,我求你別去管他們了。我怕會給你帶來麻煩。”

瞧着這小子青澀稚嫩臉龐上露出的真誠表情,懷玥都瞠目結舌地瞪了瞪眼。

哇,好茶。

什麽品種,香得冒泡。

他以為她是随便聽人話的那種人?在她面前裝弱,在齊河面前還能撈個和事佬印象,這一手雙面派玩得溜。

可懷玥就是個逆種,還非要對上齊河,正好向陳停雲表表“忠心”。

沒有絲毫猶豫,她當即轉頭看向陶勇,匪氣十足昂起頭,語氣毋庸置疑。

“一萬字檢讨沒得談。回去順便和齊河說一句,我和陳停雲是生死相交的兄弟,想拉攏我有本事親自來。”

……

陶勇三人灰溜溜走後,懷玥欣賞着三份字跡工整的檢讨,忍不住暗暗感慨。

不愧是K班學生,個性再混那成績都頂尖,一手字寫得都能直接拉去書法展示。

她在草稿本上寫寫畫畫,比對自己不忍直視的字跡,頓時感覺受到了一萬點傷害。

教室裏劍拔弩張的氣氛逐漸消匿,心有餘悸的田妍坐回位置,剛轉頭就看見懷玥草稿本上狗爬潦草的字。

“我靠兄弟你字這麽醜呢?”她脫口而出。

學渣·懷玥心酸哽咽了。

請閉嘴吧,朋友。

見她臉色一黑,田妍好笑地吐吐舌頭,提醒道:“你真要對上齊河嗎?我剛問了我小姐妹,她說齊河很兇的。”

懷玥:“我也很兇。”

“你?”田妍回想剛才,打人是挺利索,但從頭到尾特有禮貌,完全就是被人惹火才動手,最後收檢讨還說了聲謝謝呢。

再說了,哪家兇神惡煞的人會讓人寫檢讨啊!

田妍悶笑一聲:“身為你前桌,我還是覺得你該小心點。”

懷玥眉端挑起,這姑娘真心可愛。

不知怎麽就讓她想起葉希,眼睛圓溜溜,臉蛋肥嘟嘟,超想一把擰上去揉上百八十遍。

她還沒來得及說話,重新買了兩份飯回來的許之餘一臉尴尬地上前,把飯放到桌上,小心翼翼道了句歉。

“對不起懷南,今天麻煩你了。”

田妍是個明白人,當即啧啧兩聲:“真要對不起,你之前就不該提懷南名字。”

毫不客氣的指責讓許之餘泫然欲泣,他嗫嗫嚅嚅,張張嘴卻什麽話也吐不出,似是很為難。

“我又沒罵你,你整這死出幹嘛?”田妍小臉都皺了起來。

許之餘:“……”

懷玥沒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

她把檢讨往桌肚裏塞去,而後将飯往外一推,最後擡眼看向許之餘。

“許同學,田妍說得對。我不跟你計較不代表我能讓這件事過去,我倆這朋友做到頭了。”

許之餘臉色白得徹底,難以遏制本能去看懷南的表情,卻只能看到頭頂吊燈打在鏡片上的浮光,壓根看不清一點情緒。

懷玥向來幹脆,讨厭被利用,更加讨厭綠茶。

晚上一頓打,絕對少不了他。

她雙手捧住下巴,露出個嘲諷笑容:“收完檢讨不找你我以為你心裏有數,既然你非要我說明白,那我直說,想利用我擋齊河,不如你現在拉兩張凳子躺下睡覺。”

田妍很納悶:“為什麽?”

懷玥:“因為做夢比較快。”

意會到這梗的田妍哈哈哈大笑起來,梨渦深深,漂亮得像朵迎風招展的向日葵,爽朗陽光。

一頓騷操作痛失靠山的許之餘:“………..”

兩個字,悔恨。

三個字,去他爹的。

*

晚間十點,九月威爾市的夜晚悶熱潮濕,繁榮街道籠罩在冷白月光之下,如練月華灑落路人肩頭,溫柔撫摸五色霓虹,夜寂靜安詳又喧鬧萬分。

改換好妝容打扮的懷玥無比閑情逸致,坐在鎏金附近一家二十四小時便利店窗口邊刷手機,邊大口炫着大碗烏冬面,毫不在意任何目光。

就算是蔡思娟在這,估計都認不出大快朵頤的長發女子是懷玥本人。

獵鷹小隊與尋常特種隊不同,不像後者的成員按部就班從專門的偵察兵、狙擊手、突擊兵等兵種中挑選,獵鷹十位成員必須全能,以保證戰鬥中臨時更換任務也能完全勝任,其中偵察兵需要會簡單易容,只要五官細微經過化妝修容,就能完全隐沒人群,完全變成另一幅模樣。

懷玥來威爾市的第一天,就拿着小印鈔機給的生活費購置了一批膚蠟和化妝品,專門用來改裝。

手機滴滴連響三聲,備注為陳中二的人發來三條信息。

【陳中二】:聽說你今天把陶勇打回去了?齊河氣得連噴十條朋友圈,笑死我了。

【陳中二】:好兄弟,你真夠帶勁。

【陳中二】:等哥們腿好了請你泡妞!

“白癡。”她嗤笑一聲,回複一個害羞表情包過去就鎖了屏。

這幾人派頭還是大,聽說因為受傷,校長破例讓他們不用考開學考,還親自跑去醫院慰問。

等他們傷好,估計正面交鋒就快到來。

她坐的位置正對街道對面一家面包店,全透明玻璃與角度能将面包店完全納入視線範圍,甚至能看到昏黃燈光下忙碌的服務員與顧客對話的口型。

“叮咚——”

“現在是威爾時間十點整——”

便利店牆壁上的鐘發出整點播報,對面面包店開始打掃衛生,整理小票,做最後的關門準備。

穿着綠色圍裙的許之餘在面包店門口與女同事笑着說了什麽,滿面春風一點都看不出之前怯懦模樣,随即,他提一大袋垃圾推門出來往小巷子的垃圾箱走去。

低頭幹完最後一口面,懷玥把剩下的冰可樂喝完,默默觀察着這還有兩幅面孔的小綠茶。

K班學生大多都會在附近打工她是知道的,可許之餘才十六歲,完全童工一個,居然還能光明正大打工,估摸私下裏肯定是騙了老板。

懷玥放學回家用電腦查了下許之餘。

信息不多,和他說得大差不差。

徐海市蓮花區人,家裏父母普通工薪階層,家庭條件一般卻和睦,去年一場大病耗光所有積蓄,現在窮得叮當響。值得注意的是,許之餘治病的巨額藥費,來自于一個陌生銀行卡賬號。

一查,竟然是陳欣表妹的賬戶。

這就問題大了不是?

懷玥抽了張紙巾慢條斯理擦幹淨嘴唇,任由澎湃心緒在心底深處流轉,然後慢吞吞把兜裏的口罩拿出來戴好。

對面面包店燈一滅,她起身出去。

門打開又合上,歡迎光臨提示聲響起,便利店收銀臺的櫃員下意識擡眼看過去。

他只看到女人身穿黑色衛衣與黑色工裝褲的高挑飒爽的背影,黑棕色長卷發壓在橄榄綠色鴨舌帽下,風拂過,發絲揚起曼妙弧度。

利落幹練,讓人忍不住多看幾眼。

……

許之餘扔完垃圾回面包店,女同事已經收拾好包,哂笑着等在收銀臺。

見他回來,女同事連忙挂斷電話,不好意思道:“還有小票沒整理好,之餘,我有約會就先走了啊,你記得關好門。”

許之餘點點頭,和善道:“沒關系,劉姐你先去忙吧。”

人一走,他笑容一收,盯着珠簾晃動的眼神陰森而沉冷。

“老女人,回回都先走,趕着去上吊嗎?”

“就知道去約會,不要臉。”

許之餘今天本來就是帶着火氣來兼職,現在更加不愉。

也許是知道自己情緒不夠穩定,他低聲咒罵幾句轉而數起小票來轉移注意力,然而憤怒不甘的情緒輕易下不去,他忽然用力将整齊的小票摔在桌上。

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麽總是要承受來自生活的錘煉,所做出的努力最後都被被命運之手推翻,很努力改變現狀,最終永遠庸碌無為,就像此刻,只能憋憋屈屈在這裏數小票。

如果不是自己那對又蠢又貪心的父母,他本該去往更好的公立大學學習,而不是在鎏金最底層生活!

“說什麽人脈資源,那群有錢人的眼睛都長在天上!”

想起齊河就想起懷南,一回憶起下午對方那副正義十足、好像吃到大便的表情他就恨得咬牙,“要不是因為你和陳停雲走得近,當我稀罕和你做朋友!一窮x,我呸!”

惡狠狠辱罵一句,許之餘打算馬上關門下班,但臨時又來了一對母女,只好壓下心中不爽好好服務。

結束已經十點十分,鎏金住宿生的門禁是十點半,這個點趕回去時間很緊張,他臉色更差,趕緊收拾好東西關門,臨走時還順手牽羊将過期面包往書包裏一塞。

附近街道的商鋪已經陸陸續續到點關門,明亮路燈照亮昏暗夜色,行人三倆。

許之餘蹲在地上關地鎖,無意撇到面前的透明玻璃,模模糊糊有道身影就站在他身後,他吓了一跳,剛回頭看到一雙黑色短靴,脖子裏的軟肉已被一只掌心溫熱的手直接拽住,整個人也被強制性提起來往旁邊小巷子裏拖。

陌生人堂而皇之行兇,來勢洶洶的凜冽氣場讓他整顆心都吊了起來。

“你是誰!救…..!”

“再亂叫我一刀捅死你。”

女人的聲音。

非常冷靜,也非常冷漠。

許之餘連忙閉上嘴,直到被完全拖入昏暗無比的巷子,直到背部重重撞上潮濕的牆壁,他才敢擡頭去看。

只有幾縷白月光落在巷頭,而巷子深處無光,暗得仿佛逼仄狹小的地下室,他需要高高昂起頭才能大致看到戴着鴨舌帽的女人輪廓,女人很高,可根本看不清臉,隐約只能看到微卷發絲垂在肩上,于暗色中閃爍着冷峭的些微亮光。

他驚懼未定,小心翼翼翻開自己褲兜,示弱道:“我…我沒錢!”

“我缺你那三瓜倆棗?”

懷玥差點氣笑,一拳打在他臉側,沒有像僞裝懷南時故意壓一壓聲音,完全是正常狀态下在說話。

她直接就問:“認識史雁柔嗎?”

“!!”

許之餘本來就被迎面而來拳風吓了一跳,聽到這個名字瞬間渾身僵硬,他不明白為什麽這陌生女人會問到史雁柔,腦子嗡得一聲直接一片空白。

不知過去多久,他回過神,急速搖頭表示自己不認識。

察覺耳側拳頭好似收回,許之餘找準時機就要往巷口跑,誰知女人似乎料得到自己會跑,下一秒後膝彎就傳來一陣劇痛,他被狠狠踢了腳,狼狽撲倒在地。

“啊啊啊,我不認識她。”

“你當街行兇,你會坐牢的!”

許之餘到底年紀小,心思縱然陰毒深沉,遇到這樣的事也慌,他捧着餘痛猶存的腳往前爬,“我真的不知道!”

懷玥眼力好,把他動作表情看得一清二楚,絲毫沒有猶豫,精準一腳踩住他剛受傷的膝蓋。

年紀小又怎麽樣,她根本懶得搭理,在她這裏所有疑似犯罪或與就是罪犯的人都統一平等。

從前深入毒窩,有些毒販會将當地小孩培養成專門用來迷惑緝毒警的毒蟲,那些小孩見人就殺,她要是有一絲絲不忍心,早不知道死多少回。

她清醒地用力碾下去,如願以償聽到許之餘的慘叫也沒松腳,眼神平靜得近乎冷血。

“許之餘,家住徐海市蓮花區幸福小區3棟297室,目前在鎏金K3班讀大一。父親許業,五十五,晨輝機械廠經理,母親蔣文,五十二,人民醫院護士……”

懷玥将他家人細數,最後,她什麽也不說,只一字一頓重複:“再問你一遍,認、識、史、雁、柔、嗎?”

“認識,認識!”

許之餘疼得冷汗直流,混沌大腦被一個個家人的生平占據,當即反應過來這是明晃晃的威脅,顧不得什麽只好承認,聲音中都帶上了哭意。

“我和她不熟,只是同學!”

懷玥冷聲:“她失蹤,為什麽不報警?”

這令人良心不安的話題讓許之餘又沉默了。

懷玥冷笑,替他說道:“因為有人包了你藥費,所以你閉嘴,對不對?”

什麽慶幸學校資助,根本就是謊言。

他沉默,只是為了自己。

利益主宰人心,在這種自私自利的人的世界裏,說不定每當午夜夢回還會顧影自憐般安慰自己:不過是一個不認識的人,沒事,沒事。

賤不賤?

不想再廢話,懷玥更加用力碾下去,聽着他克制不住的尖叫,藏在口罩下的唇角譏諷勾起。

史雁柔死得時候可能比他更絕望,更痛。

他還有臉叫。

“你知道什麽?”懷玥心平氣和問,希望不是自己推測出的答案。

“我不能說!”許之餘終于哭了出來,他放棄掙紮,捧着臉不住地抽噎哽咽,“我說了就完了。”

許之餘知道自己不是好人,他怨毒憤懑世道不公,明明多智近妖卻活在一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家庭,可對史雁柔,他也曾不安與悔恨。

只是不能說。

有人掌控自己的一切,錢堵住他的嘴,他的良心,一切都是不得不!

“這麽喜歡講廢話?”懷玥向來沒耐心,抽出別在腰間的小刀,蹲下身以膝蓋頂住他背部,随即一把抓起他的手往地上摁。

小刀抵上他無名指比了比,口吻兇得像悍匪。

“給你五秒鐘考慮時間,我特別會拷問人,把你抓起來往某個不見天日的地下室一關,指頭剜下來做口哨,皮扒下來做燈籠,放黑網賣一賣還能有個好價錢。”

這一番兇殘無比的話讓許之餘直接懵了,他從小因過于聰明被人欺負,撐死拳腳相交,就是陶勇和齊河欺負他也頂多玩玩小把戲,從未碰上過這麽狠的角色。

不禁回想起封家的律師陳欣,那天陳欣縱然壓迫感極強,但也非常有禮貌,只說現實與抉擇,哪見過上來就這樣蠻橫的人?

他緊張地想抽回手,可對方力道出奇大,硬是沒法掙脫。

這時,他聽到女人果斷開始倒數,同時冰冷的刀鋒已經向自己皮肉推進,刀割感令人毛骨悚然。

“五。”

“四。”

“三。”

……

緩慢又緊俏的倒數聲如同催魂的魔鬼之音,許之餘冷汗越落越歡,腦海閃過一幅幅被剝皮抽骨的畫面,他驚恐得開始顫抖起來。

無情的一字落下,側眼看向被死死摁在地上的手,鋒利刀刃的寒芒可怕得像是馬上要割斷自己指骨,大腦自動生成的無限遐想令他再也無法冷靜。

許之餘哆嗦大喊:“我說!”

懷玥沒收刀,言簡意赅:“說。”

“我……我也不知道很多,我只知道去年封淮生日開了一場郵輪趴,請所有同學一起玩。我那天被齊河灌了很多酒,半夜醒來去吹風,就看見史雁柔衣衫不整從封淮房間跑出來,身上全是傷,她向我求救,我太害怕就跑了,第二天她就失蹤,後來、後來就有人給我錢讓我閉嘴。”

2023年10月31號,封淮十九歲生日,在曲海辦了一場極其盛大的郵輪派對,共六層的奢華郵輪足以容納上萬人,還請來當紅明星獻唱,學生們都玩瘋了。

許之餘不在邀請之列,但是是被齊河強制帶過去的。

那一天,在齊河和一幫富家子弟的嘲笑中,他和幾個K班學生屈辱得如同狗在地上爬,可每每回憶那一天,讓他感到恐懼的不是羞恥回憶,而是無意走入二層客房後,親眼目睹見到史雁柔朝自己倉皇奔逃而來,她好像喝多了,跪在地上胡亂說古怪的話,又神神叨叨哭泣着讓他救她。

留有一道縫隙的房門後,赤身裸.體的幾個人神情冷漠,眼中意亂情迷的詭異情緒洶湧。

他至今都不敢相信,那位人人都稱贊郎豔獨絕、儒雅風流的學生會長顧骁居然也會流露出邪.欲滔天的表情。

他們如同堕落魔鬼,縱身充滿虛幻幻象的伊甸園,左手權,右手勢,掌控一切,帝王般被人簇擁。

不知道史雁柔發生了什麽,但到現在他還能回憶起,當時她跑出來,雙頰幽紅的臉蛋上寫滿驚恐,撲倒在他腳邊,斷斷續續說着一句話。

許之餘艱難地吞咽口水:“我真的就知道這麽多。”

懷玥眯起眼,線索來了。

時間對得上,看來史雁柔應該是在郵輪上出的事。

她膝蓋用力往下頂,氣場全開,語氣冷沉得仿佛寒冬臘月砸在人臉上的冰雹子。

“把她的話複述一遍。”

感覺刀還沒抽離,背痛難忍的許之餘又急又怕深吸一口氣,試圖去看她的面孔,卻在感受到明顯的憤怒呼氣中後怕地低下頭,只能連忙繼續說下去。

“她說得很混亂,我只記得她說了三個名字,luyi,zhuzhu,xiaorou,也不确定什麽寫法,然後她很小聲說他們被塞入了箱子,要我記住他們,要我幫忙報警。當時我特別害怕,我就跑走了。這件事我從來沒和別人說過!”

一聽,懷玥眉端緊皺,什麽玩意?

三個人,被塞入箱子?

難道說史雁柔知道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後才被滅口嗎?

許久沒得到回應,許之餘絞盡腦汁回想,須臾,忙不疊發誓:“我沒撒謊,我說的是真的。我還知道史雁柔經常會逃課,每次回來都會生病請假。學校裏有很多人都在說,她被老男人包養了,老是出沒在天上人間和人開房。”

【天上人間】——

懷玥牙關倏然一緊,立刻問道:“她在幾層出沒?”

許之餘哪曉得幾層,慌忙解釋:“這我不知道,流言出來後她就被孤立了。”

怪不得,懷玥想起史雁柔混亂的零碎文字裏,偶爾出現過幾次流言蜚語是世上最鋒利的武器這種字眼。

她還曾淩亂無序寫了一堆抽象的語句:

【我是飛蛾撲火的蛾。一只千瘡百孔也要撞南牆的黑色飛蛾。我落入黑暗,努力振翅翩跹于黑暗,尋找着唯一的曙光與出口。哪怕充滿尖銳詞彙的高牆豎起,滔天大掌将我壓入叢生荊棘,我也要飛出去。希望在南牆之後,撞開它不是我的使命,但我必須去。】

聯想許之餘的話,懷玥覺得這件事越來越複雜。

史雁柔案絕對沒那麽簡單,如果她單純因為惹了陳停雲,被五人團霸淩,那麽天上人間又是怎麽回事?

所以,不止。

五人團或許是起因,她一定在這個過程中接觸到了什麽秘密,譬如被塞入箱子的三人,只是假如是這樣的話,對她動手的應該是五人團家裏人,嫌疑最大的就是陳述剛,可按照時間線來看,她應該是在封淮郵輪上出事。

細思間,許之餘弱弱聲音響起:“她本來就不潔身自好,如果不是這種流言,我根本不會注意到她。”

懷玥驀地低眼,一股無名火蹿上心頭,掐着他手腕的忍不住加大力道。

“你在給我放什麽屁?嘴巴這麽賤,不撕你難受?”

懷玥真是一點都不想聽這種構陷。

只看那小姑娘幹幹淨淨的面孔,清清白白的資料,她就知道她一定是努力生活的向陽花,決不可能做出這樣的事。

抽象的日記她差不多意會到一點,也許史雁柔在做一件很了不得的事,她是個好女孩。

就算真被包養,這群垃圾也不配指點。

許之餘疼得叫起來,懷玥聽着煩,閉上眼緩和情緒,随即松手收刀起身:“最後一個問題,她什麽時候開始經常逃課。”

捧着手叫疼得許之餘根本不敢忽略,實話實說道:“好像,大概是去年9月份開始。”

對上了。

懷玥腮幫子一緊,正是史雁柔日記開始時間。

而九月份去年剛開學,也是莊昕芸被陳停雲糾纏的時間。看來更多的還得去問她才行。

大致有了想法,懷玥居高臨下俯視躺在地上打冷戰的許之餘,語氣森然地警告道:“把今天這件事捂嚴實了,要是你和陳欣說一個字,我剛才和你說的,一切說到做到。”

【陳欣】兩個字讓許之餘自诩聰明的腦瓜子徹底當機,驚慌失措拖着腿坐起來,“你怎麽知道她!”

如果說懷玥本來還是百分之九十肯定,現在就是百分之百,她冷冷笑着:“關你丫屁事,多什麽嘴?”

反正他也不敢說出去,要是說出去,陳欣第一個收拾他。而且就算說,也不怕。

查得到,她懷玥直接退役不當兵算了。

說完她丢下一句警告後,徑直往巷口走。

“但凡你嘴巴裏蹦出今天事一個字,我馬上就讓你老板知道你沒滿18,他背景很深,你死無全屍都是輕的。”

她怎麽什麽都知道!!許之餘驚懼萬分,腳步聲遠去,以為這恐怖女人要走了,剛才還洋溢着害怕的眼神一點點變得陰毒。

“臭女人!”

誰知剛喘上口氣,他下颌忽然重重挨了記重踢。

女人的皮靴踩在他咽喉處,一點點施壓下來,劇痛殘存,窒息感已油然而生,他痛苦揮舞着手,耗盡全身力氣想要撥開這只腳,卻只是徒勞無功。

瀕臨死亡的錯覺裏,他聽見女人冰冷而無情的聲音猶如魔音一句一句響起。

“史雁柔死的時候也是這樣痛苦,這滋味你得受。如果當時你幫一下她,她就有機會活下去。”

“可惜你沒有。”

“所以你活該。”

“從今往後,你每天每夜都要夢見她。把你兩幅面孔收收,我就在暗處盯着你,但凡你做出一件讓我不爽的事情,我一定會把你幹掉。”

懷玥一直覺得比起五人團更可恨的,是旁觀者的冷漠。

如果直言者被迫噤聲,正直者被迫彎腰,誠實者不得不撒謊,那一切情有可原,畏懼權勢是與生俱來的本能,可他們,全都是自私貪婪的卑鄙者罷了。

這綠茶兮兮的小崽種假使有過一絲憐憫或勇氣,哪怕只是伸過手,懷玥都不稀罕揍他。

這回她是真爽了,但還不夠。

摸出手機一看,正好十點半,莊昕芸還沒下班,得去趕個趟。

二話不說擡腳離開,等許之餘局促呼吸平靜下來,空蕩蕩的巷口哪還有什麽人影,他松了口氣。

微風流轉,月色朦胧。

巷子裏黑得仿佛有什麽鬼魅正在窸窸窣窣爬出來。

才得知史雁柔已經死亡的許之餘驚恐回望漆黑深處,瞳孔驟縮,臉色越來越白,他以為她只是失蹤……原來她死了?是…他害死了她嗎?

黑暗中仿佛凝聚起少女身形,許之餘尖叫一聲,驚慌失色爬起來,連滾帶爬往外跑。

沒人看見,潮濕陰暗的巷子裏,左邊有着鋼筋镂花天梯的三樓緩緩走出來一個身穿運動服的女人。

“叮咚。”

“叮咚。”

女人手機亮起,信息接連不斷,映出姣好卻帶着疑惑不解的面孔。

看完信息,女人唇角勾起一絲譏笑,關機後又站了會,感受夜風呼向面孔,随即才下樓梯離開。

然而她剛走到巷口,早該走掉的懷玥如鬼魅般再度出現。

懷玥早就知道有人一直躲在天梯,她會走才怪,就等對方自投羅網呢。

上下打量對方幾眼,她淡笑:“美女,偷聽別人講話不禮貌,挨頓打不過分吧?”

女人盯着眼前遮得嚴嚴實實的臉上只露出半高鼻梁與一雙畫了煙熏妝的漂亮眼睛,心頭一驚。

“你沒走?”

話落,偷聽女人心道不好,立即警惕後退。

懷玥不會給機會,已然毫不客氣出手攻擊,先是一個飛踢,緊接就是肘擊,招招狠辣。

發現有人貓在哪裏,還懂得隐蔽身形,收斂呼吸,知道對方肯定不簡單,她哪管是男是女,下手根本不含糊。

偷聽女人壓根不是對手,一分鐘不到頭上已經狠狠挨了好幾下。

臨暈死過去前,她忍不住在心裏暗罵:喂!!姐們你清醒點!咱是友軍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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