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想得太多

想得太多

馮誕和家裏人關系不好, 這一點蕭君澤一點也不意外。

當年馮家的崛起,依靠的是馮太後。

馮太後為了穩固馮家權勢,便将兄長的兒子女兒全送入宮中, 意圖套住小皇帝,延續馮家在北朝的地位。

這想法很美好, 但只成功了一半。

在這些馮家小輩裏, 只有謙和善良的馮誕成功套住了皇帝, 其它的弟弟妹妹們, 有些在宮中被太後寵得有些不知天高地厚, 實在不讨喜歡, 有些則是泯然衆人也, 雖然看在太後的份上将馮家一位妹妹立為皇後,但皇帝對她也是一視同仁的冷淡。

想想看, 全家人都緊着皇帝一棵樹生活, 但這樹全讓馮誕一個占去了,其它人只能撿人家剩下的葉子——都是一個爹生的, 憑什麽你馮誕高高在上,位居司徒, 其它人就要指着你的臉色過日子?

由此, 生出一點“只要他死了, 我可取而代之”的心思,也是人之常情。

不過……

蕭君澤擡頭看了一眼元宏的臉色, 随意将那小人放下,緩緩道:“這陷害痕跡,有些明顯了。”

馮皇後他見得少, 不知性情,但就算她再天真, 也不可能真用自己的筆記去寫,這樣也太不把自己的性命當回事了。

元宏的英武的眉宇間盡是陰霾,平靜道:“無論如何,一個無能之罪,她逃不掉。朕,不能讓她留在後宮。”

作為皇後,不管是她親自動手,還是被人陷害,但讓他找到罪證,這就是無能,無能之輩,離開宮廷,才是最好的歸屬。

蕭君澤當然也明這點,點頭道:“你盡管去做,阿兄那裏,我會去勸。”

他看不慣馮家那些人很久了。

元宏卻是多看了他一眼:“你還想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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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君澤撇了撇嘴:“我可沒什麽壞心思,這幾個月我忙修河,只要那王肅不在我耳邊唧唧歪歪,我也懶得理他。”

元宏長嘆一聲:“你啊!”

……

蕭君澤沒有騙元宏,這一點,他們兩人都明白。

雖然胡漢之争越發激烈,但朝廷并不能對漢臣怎麽樣,說得不好聽一點,哪怕如今的世家門閥是高高在上,壓迫底層,但他們依然代表了漢族人民的利益。

按後世的說法,不是漢人需要北魏,而是北魏需要漢人。

這些留在北方的漢人門閥,固然壓迫底層,卻也修築塢堡,進則入朝,退則守鄉。在北魏崛起之前的那屬于十六國的兩百年間,他們抵禦住了五胡沖擊,頑強地盤踞在中原大地上,聚集義勇,修築水利,抵禦胡人的掠劫。

在北魏初入中原的時間裏,漢人推舉崔浩支持北魏,在入股後準備獲得自己應有的政治權力,卻被看明白的太武帝借國史之獄連根拔起。

結果就是漢人門閥大量南逃,剩下的與南朝暗通曲款,天下間起義不斷。

與此同時,柔然在草原的崛起幾乎是斷掉了拓拔家回歸草原的後路——所以,漢化是必要的大事,換句話說,漢人在北魏,是帶資入股,天下有大半是他們的,自然需要足夠的政治地位。

元宏和馮太後是有足夠能力的皇帝,他們知道應該站在哪邊、支持哪邊。

與漢人的默默耕耘、獲取應有的政治地位相比,平城的勳貴集團,便顯得欠缺許多,他們說不定根本沒發現是被誰利用,又是誰在這背後操作一切。

蕭君澤站起身,将手中冷茶,倒在窗外。

……

接下來的日子,元宏親自審問了一幹人等,然後發現,這其中不僅僅卷入了馮皇後,居然還卷入了馮誕的嫡親弟弟,馮修。

馮修在三年前,因為嫉妒兄長,在兄長食物裏投毒。元宏大怒,将其打了一百多杖,黜免為平城百姓——這還是馮誕苦苦為弟弟哀求,加上看在他們年邁父親的份上從輕發落了。

前些日子,馮修因為重病,通過馮昭儀,向皇後求助,兩人便又有了書信往來,常在信中抱怨馮誕一點也不為馮家考慮,家人爵位不上心,官職也不給。

馮皇後辯稱那人偶上的名字和生辰八字絕不是她寫,至于為何會在他宮中,她也不知。

倒是查出一名親信宮女,自稱是她幫皇後埋的,因為皇後早就嫉妒馮司徒獨得聖寵,致她在大好年華獨守天明,所以才望司徒早逝,如此,陛下至少能多來後宮陪她,說不得還能有個皇子,以伴将來。

這宮女甚至還說了許多與皇後在去歲知道馮司徒大病未死後,詛咒蒼天無眼等話。

元宏下令,将此女收押,嚴刑拷問。

而馮皇後百口莫辯,最後在元宏的質問和馮誕的求情裏狂聲大笑,直言讓兄長不必求情,這些年,她心裏确實有此怨恨,卻不是恨他占皇帝真心,而是恨他什麽都沒做,便什麽都得到了!

她卻是從成為皇後,便謹小慎微,不敢行差踏錯,如今卻莫名受些大難,這皇後之位她便留着,又有什麽意義?

如今她已經看清,情願青燈古佛一生,也好過在後宮之中,仰人鼻息,受人假惺惺的恩惠!

言談間,甚至親自将自己長發絞斷,以明心志。

這事的結果,就是馮皇後被廢為庶人,前去城中瑤光寺修行。

馮誕那位叫馮修的弟弟已經是庶人,這次更是喜提了流放套餐,被發配到平城以邊的懷荒鎮戌邊。

宮中許多的來處平城的宮娥都被清洗了一番,充入了不少漢人女子。

馮誕自責家教不嚴,才有此禍,在朝上請皇帝降罪,願意自請辭去司徒之位,被元宏強硬拒絕。

當然,朝外也處理了一些慫恿皇後太子等回去平城的勳貴,皇帝更是親自重申了遷都之事無可更改,并且重罰了一些想要借此攻擊馮誕的官員。

不過,效果有限,他們都明白,這事沒有結束。

事後,馮誕大病了一場,元宏極為愧疚,百忙之中,也親自照顧湯藥,最後還把蕭君澤也抓去,要他給兄長吹笛解悶。

“我覺得你想岔了,”蕭君澤一邊給他削梨,一邊對床上病美人抱怨道,“那排前的幾個弟弟妹妹,都是被文明太後寵壞了,和你雖然有關系,但你沒必要同情他們。”

馮誕重重咳了幾聲,無奈道:“你便不能說些好聽麽?”

“沒門!你上次傷了元氣,本該好好修養,”蕭君澤冷哼道,“結果病沒好,又是去平城,又是回洛陽,又陪他晝夜不分處理國事,他喜歡熬夜,你不能早點睡啊?說不定人家更喜歡就你睡着的樣子處理國事呢?”

馮誕更失落:“若不是因為我,妙華何至于此?”

“那可不一定,”蕭君澤嗤笑道,“別把自己看太重,若你去歲就死了,你想想你弟弟妹妹的脾氣,真的不會把事情弄得更糟麽?再說了,若沒有你,陛下會忍着讓馮家繼續盤踞後宮?你以為宗王們願意再出一個馮太後?”

馮誕悚然而驚:“你是說……”

“當然是賜死,”蕭君澤随意道,“陛下要是沒了,必然是要一起帶走的,她要是不願意自己體面,宗王們也會幫她體面。”

“你在說什麽話?”馮誕急得臉都紅了,“陛下春秋正盛,你這話若是傳出去,必要人頭落地!”

“我說的對不對,你自己心裏清楚就好。”蕭君澤削完一個梨,切了一小塊,放嘴裏,覺得挺甜,幹脆直接上口,咔嚓咔嚓地啃起來。

馮誕嘆息道:“行了,陛下快回來了,你也莫在這亂我心神,早些回去休息。”

“這才對嘛,你家裏可不只宮裏這幾個冤孽,還有未成的年的弟弟妹妹指望着你呢。”蕭君澤站起身,“走了。”

說完,一只手在旁邊絹帕上擦了下,拿着啃了兩口的梨,繞過屏風,走到宮殿之外。

“做得不錯,”元宏一臉贊許,“想要什麽獎勵?”

蕭君澤舉起手上的梨:“這挺甜,給我來兩筐。”

“這是山陽貢梨,就送來兩筐,給一筐,剩下幾個,給阿誕留着。”元宏道。

“行吧。”蕭君澤點頭,揮了揮手,“走了。”

“等等,”元宏跟在他身邊,“彥和已經開始通渠,按計已得三萬民夫,你不去巡查一番?”

“我覺得彥和能處理好,”蕭君澤果斷道,“他行事認真勤懇,一些小事,難不倒他。”

“先前,你給元勰說,将會大旱,”元宏暗示道,“如今已是六月,依然不見雨水,白溝都開始幹涸……”

“那不挺好麽?”蕭君澤不接他話茬,“方便修渠了。”

修河本來就枯水期修嘛。

元宏終于忍不住道:“多久才會下雨?σw.zλ.”

“我又不是神仙,不知。”蕭君澤随意敷衍,然後又戒備起來,“你不會真要搞絕食求雨吧,別來哦,每次讓宮人同你一起挨餓,阿兄經不起折騰的。”

“朕有那等不知輕重麽?”元宏被朝臣鍛煉多年,不會被怼兩句就生氣,大度道,“去歲在淮河,朕見你那水車甚是不錯,準備于鄉中推而廣之,你意下如何?”

“沒問題,你派将作監來取圖紙便是。”蕭君澤不會在這事上計較。

“我看你那學院之中,有些少年,似乎已堪一用,可入匠作監,”元宏打起了算盤,“選三百人可乎?”

蕭君澤驚得梨都差點掉了:“我就一千多學生,才學七個月,你就想要走三百?”

“豈有此理,入朝為匠做官,是多少人求也求不來之事,”元宏不悅,“朕一次便允你三百之額,你竟還嫌多?”

他是看在這小子立功的份上,才主動獎勵他的。

“不行,他們還沒出師,”蕭君澤果斷搖頭,“還需要打磨一二,陛下好意臣心領了,你要覺得太虧,大可折算成錢,我還想多開幾座工坊。”

“鼠目寸光!”元宏抱怨一句,随後微笑道,“聽說你年将十二,朕有幼女瑛兒,比你小上三歲,十分仰慕你才華,讓拜你為師,意下如何?”

“可以,讓她來學校讀書就是,”蕭君澤随意道,“但進了我學校便要守我規矩,辦不到,是會開除的!”

“裝糊塗!”元宏不悅揮手,“罷了,你回去,等瑛兒成年,朕再做打算不遲。”

蕭君澤本來還有點擔心這皇帝敢強買強賣——那樣他說不得就要搞點大事,讓這事黃了,但聽到這話,反而不擔心了。

等那姑娘十五歲,你在不在都不一定呢。

這個世道,無論高門還是庶族,意外可都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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