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人死債消

人死債消

整個七月, 蕭君澤的心思都放在了修築運河之事上。

挖一條寬二十米,适宜通航的水深在兩米到三米左右的運河,按一期六百公裏的河道長度算, 需要挖出兩千四百多萬立方的泥土。

一個健康的工人,可持續的挖土, 因為河泥屬于是軟土, 不需要廢太大力氣就能挖出, 所以一天能挖五立方米左右, 就算是沒有偷懶了——中途還要給工人休息和喝水的時間。

如果直接用數學來算, 兩萬人的隊伍, 每人需要工作1400天, 也就是三年多,加上冬季泥土封凍, 要三個月年假, 按理來說,四年就可以挖完。

如果是體力特別好的壯小夥, 一天挖十方也不在話下,這些都是正常的, 因為人和人的差異有時就是這麽大。

而兩萬人只是一期工人, 如果後續人多了, 變成四萬、六萬,甚至十萬, 速度就會更快,當然,消耗也要暴漲。

蕭君澤帶了三百多個成績好、考核優異的學生, 來到河灘上,讓他們來記錄。

每天挖土标準是五方, 扣除之後,多出來的,就是績效獎。

多挖一方土,換成積分,記錄在這些學生筆下。

這些積分能換成鹽、毛巾、休息時間、肉食等物,當然,也可以積着,等年底一起結算。

蕭君澤說的年底是十一月,因為北方河水十一月就封凍,土地堅硬如冰,那個時候,別說幹活,不凍死都是好的,所以到時就要放假,等到來年二月,河水解凍,萬物回春,就是繼續幹活的時候。

這些學生們于是便每人帶着一個小隊,每人都統計着工人的勞動所得,他們手拿着朱印,每人挖了一筐土送上來,便按一個紅指印,每天結算。

斛律明月一開始不明白為何要這樣弄,不過随後他發現,挖泥的進度在實行這樣的條例後,肉眼可見地快起來。

蕭君澤還創立了對賬制度。

每天挖出的泥土,在堆積在岸基上,也會清點,到了晚上,大家會一起對賬,避免出現虛假計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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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大方地給這些青澀的學生們開了工資,每天都有一鬥米——這年代錢幣太少,俸祿都是用糧食折算的。

……

然後,這些青澀的學生們便見識到這世界的獠牙——挖河的民夫們并不是溫順純樸的好人,他們沖動、兇狠,當發現這些小年青捏着自己的利益後,各種威脅、讨好、欺騙、壓迫等事情,便紛沓而至。

一天下來,許多性情柔軟的少年們便嘤嘤着回來哭訴,說自己幹不了這事。

蕭君澤也不勉強,只是把一些表現得十分優秀的學生記錄下來。

斛律明月和崔曜都算能人,前者鎮壓得住這些草原人,後者依靠着蕭君澤的在元勰那的關系,也能處理得大差不差……只要不出人命,最多就是把不需要的人趕出去嘛。

蕭君澤這社會實踐課一上,就是一個多月。

在上課一個月後,他讓這些學生尋一下民夫裏的的繼任者,挑一個隊長,出來管理隊伍秩序,記錄土方。

畢竟,這些學生也不能一直放在這裏,他的工坊還是需要的,而且,後邊還有其它的河工隊伍。

崔曜和斛律明月兩人都做得不錯,蕭君澤準備延長他們的實踐課時長,做到十一月,把民夫們過年時的工資結算後再回來過年。

兩個少年都十分不舍,但也知道山長給他們的任務十分重大,只能同意。

……

就在學生們打起精神,準備做好交接準備時,朝廷裏出了一件大事。

收到消息後,還在白溝邊視察進度的元勰幾乎是立刻就抛下手中事,給君澤交代了事情後,便快馬加鞭地趕回了洛陽。

太子欲逃回平城,讓人阻止了。

蕭君澤倒是沒有驚訝。

上個月,皇帝廢掉馮皇後之後,他就已經感覺到山雨欲來,所以果斷出門,懶得卷到這些事裏去。

果然,那些平城勳貴們沒有等過一個月,就開始做作了。

估計是太子那邊,終于出事了。

這事,元宏他們肯定是心裏有數的。

在他看來,也不能說元宏在指着太子犯錯誤,這位皇帝感情十分豐沛,卻又算得上殺伐果斷。

他不止一次在打馬球時聽元恂說起,元宏對他管教十分嚴格,不但告訴他漢化的重要性,還幾次三番警告他不要摻和平城那邊的事情。

可惜太子只是個十四歲少年,還是個厭惡漢學,時常被元宏訓斥後就心懷怨念的叛逆期少年。

父親的一番苦心,在有心人勸慰下,他只看到了厭惡,看到了父親對自己的二弟越發贊許,還聽到父親誇二弟“此子似我”。

所以,元恂被蠱惑真的是再正常不過了,甚至于,從蕭君澤的視角看過去,太子若是搞出什麽事情,差不多等同于一個學渣被壓迫多年後,怒而掀桌,想以此給父親一點顏色看看,讓他知道自己的厲害。

只是啊,人有時間要對自己能力有點的數。

蕭君澤一邊感慨着古代小孩沒人權,一邊拿起自家學生們寫的論文,挨個審閱起來。

是的,雖然這些孩子最大的也不過十六歲,但是,他要求這些人,每人交一篇論文,來闡述對這次社會實踐課的感想與建議,這關系到他們以後的分班。

可能是壓力太大了,這些學生們最近都有點恍惚,頭發都被自己扯得亂七八糟。

最慘的就是斛律明月,他的數術其實還成,但在寫文章這方面,能擠出兩百字的文章就很痛苦了。

而這次蕭君澤的最低要求是:八百字!

-

且不提蕭君澤這邊的水深火熱,洛陽城中,卻是暗流洶湧。

當時,元宏離開洛陽,到兩百裏外的嵩山,而太子元恂則在平城勳貴們的慫恿下,準備離開洛陽,回到平城去——這些勳貴們會與他一同離開,擁戴他在平城繼位。

太子元恂在走之前,還刺傷了一名叫高道悅的漢人老師。

但是這事辦的不隐蔽,或者說,平城勳貴們的行動,幾乎都在漢臣與宗族的監視之下。

于是,太子沒來及出城,就被他的族叔元俨知曉了,元俨嚴守洛陽城門禁,花費了快一夜的時間,這才将事态控制住。

如今這事沒有聲張,太子被控制住,元宏則沒有聲張,繼續巡視至四百裏外的汴口,看了鴻溝運河的位置,這才入黃河,回洛陽。

魏知善正在給一位三十多歲的中年病人查房。

“你運氣挺好,”魏道長翻看他床頭的病例紙張,淡定道,“那一刀,沒有刺到大血管,只是切傷了喉管,雖然我已經将傷口縫合,也用了藥,但能不能活着,還是要看你自己。”

對面的中年人頸上纏繞着厚厚的繃帶,目光卻是十分溫和,雖然不能點頭,目光卻透出了謝意。

魏道長點點頭,她雖然解剖過許多喉嚨,但還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傷情,那太子似乎下手時手抖的厲害,傷口不深,她當時又正好在洛陽城裏采購藥材。

這個病例大大擴展了她的名聲,有向神佛比肩的趨勢,正太醫徐伯成一內一外齊名。

要知道後者是花了快四十年,這才有這幾乎是天下第一的名聲啊。

真是太感謝小公子指點明路了。

魏知善越想越是開心,一時間眉飛色舞,決定好好犒勞一下自己。

“去,從死牢裏撈一個囚犯,”魏知善動了動手指,吩咐手下徒弟,“要有重病的那種,我給他免費治療!”

自從有了小公子,她就再沒為素材的事情犯愁過。

……

過了些日子,蕭君澤回到城中,魏知善便把這事給他講了一遍。

最後,她笑道:“如今看來,這太子怕是保不住了,你說,我能要到他的屍體麽?”

蕭君澤頓時無語:“你要他的屍體做什麽?”

魏知善輕笑道:“你不是說,元家可能有遺傳病麽,我自然想研究一番啊。”

“這話,以後不要說,”蕭君澤無奈道,“我把你培養出來不容易,要是傳出去,我這麽大一個道長,可就打水漂了。”

魏知善忍不住笑出聲來:“公子啊,我如今擅長的,大多是外傷婦産,以你的狠辣,不至于淪落讓我給你治傷吧。”

別人不知道這位小公子,她還不知道麽,那真是世間最最危險的人物了。

蕭君澤搖頭:“話不能說得太滿,将來的事,誰說得準呢。再說了,我哪裏狠辣了?”

魏知善微微點頭:“您說得都對!”

……

八月二十日,皇帝終于回到了洛陽,第一件事就是召來元恂。

馮誕則沒有去,而是來到了蕭君澤這裏,提出了無理要求。

“這酒看你釀了許久……”

“沒你的酒,是不是對你這身子沒有數?”蕭君澤不悅道,“我這酒釀是用來做奶茶的,和你沒關系!”

“是我未能盡責。”馮誕神情惆悵,一手托着頭,眼眸裏仿佛盛滿了哀愁,只求一醉。

蕭君澤點頭:“這倒沒錯,你倆在教孩子這事上都是弱雞,屬于是誤人子弟了。”

馮誕輕輕磨牙:“你就是這麽安慰兄長的麽?”

“沒事就去煩你家元宏!”蕭君澤嗤道,“他自己都沒管好兒子,再說了,是他硬要你當太子太傅,雖然你也沒怎麽管教就是了。”

馮誕被怼得有些恍惚,連要說什麽話都忘記了。

蕭君澤看他一眼,繼續道:“老實說,你沒去求元宏放太子一馬,我還挺驚訝的。”

馮誕只是幽幽道:“陛下失望難過,又犯了頭痛。我若再求情,只是火上澆油。”

哦,原來是天平倒一邊了。

蕭君澤點頭,沒有再提這個話題:“要聽我吹笛子麽?”

馮誕微微點頭。

……

太子外逃之事,雖然沒有聲張,但該知道的,也都知道了。

事後,元宏親自拿棍暴打元恂,生生打到擡不胳膊,然後讓兄弟元禧去打,總共打了一百多棍,才把癱軟的太子關在城西去養傷。

蕭君澤感慨太子一身的肥肉可能是他能活下來的主因,但是吧,沒有這次被打死,對他怕也不是什麽好事。

以元宏的政治操守,不可能放一個廢太子在那裏,成為新太子的威脅。

啧,可惜了,元恪不是什麽明君。

他要是有父親一半的政治智慧,北魏也不至于滅亡的那麽快。

“公子,你在看什麽?”青蚨看着蕭君澤對着地圖思考許久,忍不住問。

“在看買哪塊地。”蕭君澤随意道,“開新工坊。”

“咱們花錢很多,”青蚨小心道,“要不,緩上幾月,再買地建坊?”

“不用,”蕭君澤随意道,“很快就有錢了,可以先物色着。”

他最大的債主群,很快就要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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