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做好準備

做好準備

陽春三月, 回到洛陽的皇帝一頭紮進了朝廷政務,沒有再去巡游,李沖的驟然離世, 打斷他的許多謀劃,他全身心撲在其中。

蕭君澤則繼續在學堂、工坊裏來來回回, 偶爾處理崔曜送過來的書信。

崔曜這些日子忙得回家的時間都沒有, 一開始時, 各地鄉豪對崔曜那“代理一地之商”的提議, 十分謹慎, 但大家都是聰明人, 很快就發現了其中的好處。

尤其是一牛可拉的鐵犁, 那真的是誰用誰知道,無論是開荒抑或是耕田, 都是大大的利器。

而讓蕭君澤驚訝的是, 賣得最好,争搶最激烈的東西, 既不是軸承,也不是鐵犁, 而是那長長的, 堅固的鐵制車軸。

如今是馬車還是板車, 車軸都是一根長長的木頭,能裝載的東西有限, 且容易損壞,十分麻煩,而且車輪易換, 車軸換了,基本上整個馬車都報廢了。

鐵軸不一樣, 更堅固且沉穩,不但可拉更多貨物——還能将車包上鐵皮,加強安全防護,後者才是最受歡迎的原因所在。

不止如此,蕭君澤還發現,在他将鹽務上繳後,洛陽城的鹽幣便少見了許多,但又有一種新的“鐵錢”出現。

這鐵錢就是一個個不規則鐵料,可以按重量來換糧換帛,普通農人會把這些鐵料敲打磨制一番,做成小刀、勾鐮等物,也可以多積攢一些,去鐵匠鋪子裏換一個厚實的柴刀、釘耙。

甚至還有稍微富裕一些的,多存些鐵料,換成一口大鍋。

他們用自己的一點小心機,小心翼翼地活着。

……

清河郡,位于黃河以北,渤海以南,是大世族崔家的祖地。

崔曜一身常服,眉目靈秀,正坐在崔家之中,神情有些悵然。

他的面前正是崔家家主崔蔚,對方年近八十,面容和善,和他商議的,正是他父親這一支應該認在崔家哪一房支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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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曜輕聲道:“多謝族長,只是,曜此次前來,是為了修河之事……”

“你父一世流離,心心念念的,不就是認祖歸宗麽?”崔蔚微微一笑,“不妨回家問詢父母,再做決定。”

崔曜倒底年紀還小,不由立刻頭痛起來,他輕吐了一口氣:“家族是家族,小子如今是是奉君少卿之命前來,還請先商談錢糧之事……”

崔蔚看着這小小年紀,便氣度非凡的少年,不由微微一笑。

他爹當年想要認親,可文采、氣度無一可取之處,讓他轟了出去,可如今見這少年,機敏聰慧,進退有度,不以小利而折腰,倒真是有他們清河崔家風采。

若能認回來,必定能助他們崔家未來在朝中站得更穩。

想到這,崔蔚的微笑不由得更溫和了,相比收獲一個崔曜,那一點錢糧對于清河崔氏來說,不值一提。

……

三月,河水解凍。

從北方來的河工一一歸位,他們帶着簡陋的包袱,神情已經全然沒有了去歲時的惶恐,拿起鐵鍬時,仿佛全身都充滿了力量。

去年清淤擴道完成的白溝,已經在這季節引水入渠,滾滾河水順着堤壩湧入,幾乎是立刻便帶火了沿岸數百裏的經濟。

且不提周圍引水灌溉的農人有多少收獲,便是來來往往的船只,也能提供大量的商品。

大量的鐵器開始像潮水一樣,湧入河北大地。

池硯舟在河陰,幫着青蚨大人看顧工坊,如今要σw.zλ.修河,工坊這邊許多錢糧度支,青蚨一人顧不過來,他這個小孩便被拉來當了壯丁。

池硯舟對此很惶恐——他其實更想和那些師長一起,學習更深奧的數術,但是沒辦法,師父說了,他如今的數學知識已經夠用了,更高的知識,需要他們的環境安穩時才用得上。

池硯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算環境安穩,但師父都這麽說了,他便會認真把事情做好。

他最近還認識了一個叫阿瑰的少年,對方年紀和他差不多,卻學習得非常認真,經常與他一起讨論數術,請教機器的知識。

算是他在河陰鎮的第一個朋友了……

-

時間緩緩而過,朝廷裏又發生了一些大事。

第一件事,便是元宏的二兒子元恪,被正式立為太子。

而這時,已經升官為禦史中尉的李彪秘密上表皇帝,告發元恂又與手下的人謀劃叛逆。

元宏收到上表後,沉寂了幾日,便派遣中書侍郎邢巒和鹹陽王元禧拿着自己書寫聖旨,帶着用毒酒去河陽,賜元恂死。

随後,皇帝用粗劣的棺材和平常衣服裝斂了他,埋葬在河陽。

馮誕告訴君澤,說那一晚,陛下一個人在殿中坐了一宿,所以最近精神不振。

“你沒有勸他別殺元恂麽?”蕭君澤問他。

馮誕嘆息道:“如何勸?元恂活着,便是鮮卑舊貴們起事之因由,元恂一但落到他們手中,便又是家國不寧,再者,元恪那性子,繼位後難道還能讓兄長活着?陛下,他也不想如此。”

蕭君澤挑眉:“他就覺得自己能,想把所有事情都做了,不把問題留給子孫,這便是太瞧得起自己了,這些事,做不完的。”

馮誕越發嘆息道:“你小聲些,陛下生氣了。”

“他氣他的,與我何幹。”蕭君澤不以為然,轉頭道,“陛下,什麽時候開拔,我要提前把事情交代了。”

元宏深吸一口氣,低聲道:“如此軍機大事,你也敢問。”

“問便問了,南朝又不傻子,你調動兵馬,籌集錢糧,他們也早在準備,”蕭君澤随意道,“來吧,說說,是秋收前還是秋收後?”

“自然是秋收前,”元宏緩緩道,“四月粟米種下後,便一路南下,盡力在九月秋收時節回來,否則寒冬一到,便要鳴金收兵了。”

蕭君澤摸了摸下巴,嘆息道:“這可麻煩了,如今淮河之北,許多種麥之家,五月正是收麥之時,若可,你便改到六月吧!”

元宏頓時不悅:“種麥之家,不過爾爾,豈能因此推遲軍務?”

蕭君澤微微搖頭:“陛下不知,如今淮河一帶,已有四成農戶,改種麥菽,若是五月動兵,怕是明歲淮河以北,便要饑荒了。”

元宏不解:“何以至此?”

蕭君澤給他看了一張統計表。

元宏打開之後,緊皺的眉頭緩緩疏展,紙上寫的,是各地石磨軸承産量。

石磨軸承是鐵坊的新産品,普通的石磨是以木頭做軸,易斷易腐朽,且更耗費力氣,而随着堅固耐用價格實惠的“河陰鐵”暢銷,鐵器多了,便有越來越多的石磨被打磨出來。

有了石磨,麥子和豆子便能成為主食——沒有磨過的麥子是真的割嗓子,長期食用會喉嚨腫痛,腹痛腹脹,而豆子更是廢柴廢命。但經過去歲數萬河工與洛陽權貴的推廣,柔和香醇的麥餅、蒸餅、面條,已經開始大規模蔓延。

尤其是冬麥可以在九月種,五月收,中間空出的幾個月,便能多收一茬豆子,在如今豆油、炒菜風靡的如今,那是真正地提高了農民生活水準。

就算使用石磨時需要交出半成的糧食做為使用費,可多收的一茬豆子卻可以賣出彌補這個虧空,比只種一季的粟米增加了約三成的收入。

農人的時間不值錢,他們為了多掙這一點點收入,哪怕會多上許多麻煩,也不計較,蕭君澤在河陰時,甚至會遇到有開封縣附近的村民,在寒冬臘月走上六十多裏,合夥推着板車,将麥豆送到河陰,原因僅僅是因為河陰磨面幾乎不收錢,收購豆子時比在開封縣城要貴上那麽一成價,以及河陰的鐵與鹽更便宜。

元宏看完蕭君澤紙上的統計,神色複雜:“朝廷勸課麥菽多年,成效十分有限,如今你這一計,倒是讓我朝上下,無論士族庶族,都改了過來。”

蕭君澤微笑道:“以前勸課,未能解決問題,如今問題解決,他們自然知曉好處。”

種麥子五月就收,有效避開六七月的大雨或者幹旱,農民不是傻子,既然可以吃麥子又能賺錢,為什麽不做?

“好,朕便推遲些時日,”元宏微微點頭,“只是君澤你,此次,想用什麽官職随行呢?”

蕭君澤微微挑眉,思索數息:“軍主如何?”

元宏眉頭一皺:“軍主為一軍之主,素要需得武勇過人,君澤你年幼體弱,怕是沒有服人之力。”

蕭君澤微笑道:“我讓斛律明月做我副将便是。主軍部曲,由讓斛律氏族來出。”

如今是南北朝,一軍主将最重要就是自己的核心部曲,沒有這些人,主将基本上不要想指揮得動鮮卑子弟。

元宏指尖在桌案上輕敲數下,道:“朕可令你做三千兵将軍主,但,朕要你再做一件制甲之器。”

蕭君澤搖頭道:“此器需要水、鐵、高爐,三者皆有之地,河陰之水,帶動一件,已是十分勉強,不能再加。”

“是麽,那在洛河築壩呢?”

“洛河水築壩,築洛陽之上,一旦有失,便水淹洛陽,築洛陽下游,又會阻塞糧道,換成平城汾河倒是可以,”蕭君澤思考數息,突然惱道,“但我可沒興趣回平城,你給不給的,不給我不去了,東西還我!”

元宏摸了摸鼻子:“給你便是,一點小事,何必發火,真是小孩脾氣……”

蕭君澤這才點頭:“那我便去準備了,還有,明月年紀太小了,你給他一個縣男爵位,不然他容易被其它軍主排擠。”

王公伯子男,五種爵位,這是最低的一個了。

元宏覺得可以,但又不想給得那麽輕易,便嘆息一聲:“這倒是不難,只是你阿兄念你許久,你來這一會便走,身為幼弟,不該給他一個離別相擁麽?”

馮誕不由輕笑出聲。

蕭君澤擰起好看的眉頭,冷淡道:“有理,那我今晚便留在宮中,和兄長抵足而眠,一述這兄弟之情,你看如何?”

“行了,這你小狐貍,也就朕能容忍你這脾氣,”元宏寬宏道,“那麽,朕便只有一個條件了。”

“說。”

“把你那位魏道長,也一起帶着。”元宏笑道,“她于金簇之傷頗有所得,連徐太醫也甘拜下風。”

蕭君澤思考了一瞬:“可,但她要在我治下。”

元宏應允。

蕭君澤于是告退,走出宮門時,對今天收獲頗為滿意,不但有了領軍的機會,還能順便建設一支戰場醫療隊,魏道長應該也很欣喜脫離婦産科,去外科找大量素材練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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