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煜王

煜王

沐晴雲回首看去,只見一名男子身穿金蟒袍、頭戴紫玉冠,騎馬緩緩而來,随着口中輕輕“籲——”的一聲,手中缰繩一挽,停在自己身後幾步之遙。此人正是煜王。

剛才趾高氣昂的漢子立即一溜小跑上去,俯首道:“禀王爺,此人擅自闖入,不聽勸告,所以屬下才……”

那馬上之人臉一沉,說:“住口,不知死活的東西,膽敢對展護衛無禮!平日裏本王真是白教了你們規矩了!”

那漢子臉色大變,道:“屬下不知、屬下不知!”

此時展昭也已從坡上下來,駐足在沐晴雲身旁,略一點頭示意她不必擔心,又對煜王行禮道:“展昭見過王爺。”

煜王對展昭笑道:“這是府裏的護院段飛,乃是個粗人,沒什麽見識,展護衛不要見怪。”

段飛也忙賠禮道:“小的有眼無珠,請展大人恕罪。”

展昭道:“好說。只是适才我見他打罵山上的百姓,甚至意欲行兇,王爺是否知曉此事?”

煜王道:“想來是有些刁民不服本王在此封山,段飛只是吓唬吓唬他們。”他板起臉道:“段飛,以後記得客氣些,不可如此了。”

段飛連聲稱是。

展昭搖頭欲言,煜王道:“展護衛來此有何要事?”

展昭道:“奉包大人之命,查王爺修造圍獵場和別院一事。”

煜王似笑非笑道:“這又不是什麽大事,竟然驚動了開封府,倒是始料未及。不如展護衛随我上山詳談,如何?”

展昭說:“甚好。”又環顧四下:“不過在事情清楚以前,還請王爺暫停工事。”

煜王将心中的不悅壓下去,吩咐段飛道:“傳令下去,暫停工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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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晴雲輕輕問道:“展大人,那我可以上山嗎?”

展昭坦然答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這山又沒有第二個主人,自然人人都可上去的。”

煜王冷眼瞥了沐晴雲一眼,問道:“這女子是……”

展昭道:“沐姑娘是我在京中的一位朋友。”

沐晴雲也知眼前之人畢竟貴為王爺,不可缺了禮數,便報上姓名,施了個萬福。

煜王道:“既如此,展護衛與沐姑娘便同本王一道上山吧。”

兩人随柳文景上得山去,但見別院已修築了一半,周圍的林木多已砍伐,途經的山村屋舍均已空空蕩蕩。

沐晴雲道:“展昭,我原本只是想上山去看看,沒想到這裏情況挺嚴重的,這位王爺強占農宅和山林,還縱容手下行兇,肯定違反大宋律法了吧,我跟你一起會不會妨礙你做事了?要不我還是自己到處轉轉?”

展昭道:“你多慮了,無論如何,我還應付得了這些人。他們絕非善類,你一個人行動反而危險。對了,”他眉頭一挑:“你到底來這裏做什麽?”

沐晴雲道:“嗯……是我在山中迷路時,奄奄一息之際曾得一道士相救,他給了我水和幹糧,我才得以活命走出來。今日我在附近采買草藥,聽聞此山上的住戶都被攆了出來,要修什麽王府的別院,我便想那日的道士也許是這山上道觀裏的,如今也不知他還好不好,便想上山來找一找他。”

天氣不熱,沐晴雲說完卻拿袖擦了擦額頭上冒出的密汗,暗想:“罪過,說了一個謊真得用十個謊去圓。以後除非是與穿越這件事有關,再不說謊了。”

展昭道:“這鹿鳴山離開封不遠,我來回路過多次,從未聽說這山上有道觀。”

“是、是嗎?”沐晴雲尴尬地笑笑,正在想應對之詞,展昭觀她神色,随即道:“想來只是個路過的道士罷了。”

沐晴雲松了口氣,附和道:“對,肯定是路過的!”

兩人正閑聊,一侍衛前來禀告,說是王爺吩咐大家稍事休息,半個時辰後在晚宴上詳談。

回到別院坐定,煜王便叫段飛私下回話。

他道:“你今日不該如此沖動,不清楚對方的來頭就動手。他可是展昭,你以為我們的人對付得了他?如果本王沒有及時阻止,今日受傷的人是你,還有手下的兄弟。”

段飛辯解道:“王爺,上次在這裏追到古長舟,就是他出手救下的,說起來剛才那位姓沐的姑娘當日也跟他們在一起,我便想趁着人多将他們拿下。只是實在沒想到,他就是展昭。”

“什麽?”煜王驟然起身:“是展昭救下的?”

段飛道:“是。如今他們又阻撓王爺的好事,我們該如何應對才好?”

煜王道:“修造工事暫停,只是給展昭一個面子,讓他好回去複命,免得包黑子盯着這邊不放,”他微微一笑:“說起來本王許久沒進京去給皇上問安了,最近倒該去一趟皇城,若是皇上給了口谕,哪裏還輪得到開封府多嘴 。讓人擔心的倒是另一件……你們那日失手而回,古長舟被他二人救下,後來就不知去向。此人一日不除,終是後患。”

段飛聞言道:“王爺,我想,會不會展昭或者沐姑娘知道他的下落?”

煜王道:“本王也正如此想。只是又不能直接相問,尤其是展昭,更不可引他生疑。”

段飛道:“只要他二人分開,屬下倒可以找那個丫頭問出下落。”說完他又對煜王附耳說了幾句。

沐晴雲說想在附近散散步,便圍着別院周圍尚存的樹林一圈一圈地走,邊走邊四面瞧。

展昭道:“你從開始就在找什麽?”

沐晴雲道:“找一棵樹。”

終于,在一塊空地前,她看到了那棵大樹。展昭跟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見樹皮上的幾道鑿痕——一個歪斜的大方框套着一個小方框,似個“回”字。

沐晴雲看了看身後的空地,木屋顯然已經被拆除了,連地面都已清理幹淨。她用手輕輕撫過樹上的鑿痕,道:“還好,它還在。”便在樹對面的石頭上坐下來,擡頭看着,不再說話。此時她在心中默默想着:“它還在。我要一直記得這裏,總有一天,我會離開這裏的。”

展昭見她眼睛裏光芒閃動似有所思,也不擾她,在一旁陪她坐下來。

晚宴。

煜王坐在大廳的正前方,面前放着一張擺着各色時令水果的長幾。長長的地毯從正前方的石階上一直鋪下來直到大廳的門口。石階之下,兩側的長幾後坐着他的客人——展昭和沐晴雲。主客一共三人,周圍伺候的人卻站了一二十個。看來雖是臨時之所,煜王卻一點也不将就。人群中除了那些丫鬟侍衛,最打眼的就是柳文景身後一左一右兩個人。左邊的人短小精悍,腰佩一柄長劍,正是段飛。右邊的人身材魁梧,面如古銅,使一柄短刀。

傳菜的侍女從兩旁款款而入,很快桌上就擺滿了山珍海味,美酒佳肴。煜王端起手裏的水晶杯,客套道:“這行館是為了方便修建白鹿山莊臨時而設的,未免簡陋冷清,怕是怠慢了二位,本王特地備了些薄酒,二位千萬不要客氣!請!”

沐晴雲這半年來跟着老顧勤學苦練,已小有所成,因此偷偷試過毒,并未發現異常,便放心飲下,只覺入口醇厚甘甜,細膩柔潤。

煜王不無得意道:“二位可知是什麽酒?”

展昭道:“産自波斯的葡萄酒,而且至少窖藏了十年以上。”

“哈哈哈……”煜王大笑:“展護衛果然好眼力,的确是本王前些日子托人從波斯帶回來的。不但帶了酒,還帶了其他的寶貝,正好助助興。”說着擊掌三次,一陣異域風情的樂聲傳出,六名女子從廳外踏着妙曼的舞步走進來。這些舞姬容貌絕美,且波斯的裝束與漢人不同,只着了短裙和露臍的短衫,齊膝的裙擺下露出寸縷未挂的小腿和赤足,随着樂聲腰肢款款輕擺,自是婀娜多姿、風情萬種。

煜王看似熱情款待兩人,實則暗暗留意着展昭和沐晴雲。一來,他想看看開封府的人是不是像傳說中一樣油鹽不進,若展昭起了色心,這事就好辦了;二來,那姓沐的畢竟是個姑娘家,見到這樣的打扮和舞姿,定會羞于留在席間,只要她自個兒離開,他身邊的人就會暗中跟上去,到時自有辦法逼問她古長舟的下落。

沐晴雲的确瞬間被舞姬們吸引了全部的目光。愛美之心人皆有之,這些舞姬都是從小精挑細選嚴加訓練的,非但姿容出衆,舞技亦是一流。畢竟身為上班族的她,也不是常常有機會近距離觀看專業舞蹈表演的,所以此刻她真誠抱着欣賞的心情觀看着。至于柳文景預想的她獨自離席回避,當然不可能發生,因為這身舞蹈裝扮對于來自現代的沐晴雲來說實在太普通了。她只是心中略微忐忑:“這王爺好吃好喝地招待我們,不會有什麽陰謀吧?”

煜王看着看着不禁煩躁了起來,這兩人一個正襟危坐、不為所動;另一個神色自若,賞舞和吃喝一樣沒落下。

少頃,展昭起身言道:“王爺既邀展昭來席間詳談,我們先談正事如何?”

“哦,”煜王揮手讓衆樂師和舞姬退下,樣子頗為漫不經心:“你不提,本王倒差點給忘了。你說。”

展昭道:“近日有人到開封府鳴冤,狀告王爺您在鹿鳴山興建圍獵場和別院,為此封山封路,毀人屋宅,又對山中百姓以武力相逼,令他們流離失所、家破人亡,敢問王爺如何解釋?

煜王答道:“其實包大人和你都一定是誤會本王了。本王在此興動土木不假,但和山上的百姓都是做的公平買賣,那都是花了銀子的,從不曾強逼他們。展護衛今日所見相信只是一個意外,想是那小子太過刁鑽,與我手下發生了口角,段飛一時氣不過,才動了手,也不是存心想拿他怎麽樣。”

展昭道:“公平買賣?那王爺可與他們簽有買賣契約?容展昭一看,也好回去替王爺解釋。”

煜王道:“展護衛有所不知,他們都是些粗人,好多都不識字,就是本王想簽也無法呀,不過是按市價拿銀子出來,現買現賣的交易。”

展昭道:“王爺所謂的市價是多少?”

煜王對這些細節顯然不知,略一示意,一旁有個主簿模樣的人上前答道:“回展大人,約五兩銀子一間屋,按屋子大小不一略有參差。本來像這些草木所築的舊屋,又在山裏,價錢再低也是無人問津的,王爺宅心仁厚,體恤他們不易,才按市價給足了銀子。”

“唉——”這時沐晴雲突然搖頭長嘆了一口氣。

那主簿面色不悅道:“你嘆什麽氣?”

沐晴雲道:“你既幫王爺算賬,便該算得清楚明白,如此敷衍了事,也不怕負了王爺的仁厚之名?”

“你……”那主簿氣惱道:“我一向對王爺忠心耿耿,怎麽沒算清楚、怎麽敷衍了事?你倒說說看。”

一時間衆人均瞧向她,要聽她說個所以然。

沐晴雲道:“只因你算了房屋的價錢,卻沒算這山中飛禽、走獸、草木之價。”

主簿指着她笑道:“真是信口雌黃,我為何要算那些個價錢?”

沐晴雲道:“他們當中可有砍柴為生的?可有打獵為生的?山中四季的時令藥材、山珍,是不是可以去集市上買賣?如今讓他們走,便是斷了以往的生計,別說五兩了,就是十兩也不夠。”

主簿辯道:“他們、他們自可以去別的山上安家落戶,又或者,去鎮上做點小買賣度日。”

沐晴雲道:“哦,當真是可以的。不過這附近數此山物産最為豐美,且地勢高低适宜,所以才有不少世代在此居住的山民,也是因此王爺才看中了這塊寶地。方圓百裏內雖有別的山也可砍柴打獵,但有些太險峻,有些太貧瘠,收成不如此處,就算一年的收成少三兩銀子,十年就少了三十兩,三十年就少了九十兩,按理也該賠給他們才是。”她其實并不熟知這附近狀況,不過料想這些人成日高高在上,想必更是不知,因此憑着昔日所學一頓胡謅,又道:“再有,他們去找新的地方落腳、蓋新房,也需要時日不是?期間或借住別人家中,或在山下城鎮找客棧暫住,總要使銀子,以一家五人連續在客棧住三個月來算,又該多少銀子?”

主簿臉色青一陣、白一陣越發難看,偏又無從辯駁。

沐晴雲道:“若是去鎮上做點小生意,從置辦房屋到生意的本錢,可就不是一二十兩銀子能算下來的了,就還要細算。你說,你是不是算得太過敷衍啊?既這麽敷衍,何以論公平?今日我還看見有人打傷了山民,不知是不是別人不服,你們的人就動刀動槍的,若真是這樣,那就還有一大筆的湯藥費、精神損失費……”

“夠了!”那主簿喝斷了她:“什麽亂七八糟的,簡直聞所未聞!”又忙對煜王道:“這女子有意在此搗亂,王爺莫要聽信她一派胡言。”

煜王鐵青着臉看向主簿,只恨他為何連一個姑娘家也說不過。

展昭聽她出人意表的一番話,心中已是贊不絕口,見煜王和主簿的樣子,又暗自好笑,起身抱拳道:“王爺,展昭倒覺得沐姑娘就事論事,說得句句在理,說起來也是為了維護王爺的仁德,請王爺明鑒。”

煜王的眼角抖了抖,繼而呵呵一笑,道:“本王也覺得沐姑娘說得有理,哎,此事主簿确實考慮不周,明日起便重新細細算過,設法彌補。小事嘛,不過就是多些銀兩,大家不必為此傷了和氣。我們喝酒、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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