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忘川雪

忘川雪

展昭走進桃花酒肆的時候,沐晴雲正在菜園子裏忙着收東西。地裏的花花草草被大風刮得東搖西晃,沐晴雲手裏重疊端着兩個裝滿幹草藥的匾,急急忙忙地放到亭裏的石桌上,一轉身,卻擡眼看到了展昭跨進院門來,急道:“你來的正好,快來幫我收東西!”

展昭快步上前去,只見地上、石階上鋪着兩張葦席,上面細細排放着一些曬幹的龜甲、蛇膽、鹿角等,旁邊的架子上另有簸箕、匾數個,盛着不知名的草藥。他三兩下把葦席收攏,一手便提起來,動作比沐晴雲快了許多,幾趟下來,兩人已把東西悉數收攏到亭中。說時遲、那時快,雨點就劈哩啪啦地打了下來。

沐晴雲松口氣道:“幸好你來了……”話未說完,半空中白光一閃,一道亮銀色的閃電劃過長空,似要把天空劈開般,落于對面屋頂上。沐晴雲立刻閉眼捂住自己的耳朵。緊接着果然一聲驚雷響過,震耳欲聾。沐晴雲睜開眼,卻見展昭正擡着雙臂,将一雙大紅色的袖口攏在自己眼前,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她擡起被衣袖映得嫣紅的臉頰,睫毛微顫,吶吶道:“嗐,是我大驚小怪了。”

展昭放開衣袖笑道:“方才那一道電閃雷鳴好似近在眼前,也難怪連你這樣常在野外行走之人也害怕了!走吧,我幫你把東西收進去。”

沐晴雲扭開地室的開關,兩人端着藥材在石階上一前一後的走着,沐晴雲忽然問:“展昭,你這時候來找我可是有什麽事麽?”

展昭道:“我想讓你幫我驗一樣東西。”

沐晴雲撇撇嘴:“可又是什麽難解的毒藥?”

展昭道:“想必是的。只不過這次也不必解了,因為人已經死了。不過我必須要知道這是什麽毒,看看從這裏面能不能查出什麽線索。”

展昭從懷中拿出一個寬口的小瓷瓶來。沐晴雲接過來道:“我且看看。”

雖然下雨,地室依然悶熱,沐晴雲擦了擦下颌的汗水,用手一指左手面角落的石室,又道:“這裏太悶熱了,你去裏面提桶冰出來。”

展昭推開石門,一股寒氣襲人而來,饒是展昭功力深厚,但夏日裏單衣薄袖,亦不免覺得寒冷。四下一看,只見屋角處堆放着一塊半人多高、三四尺寬的冰塊,用手觸摸只覺寒冷徹骨,手指頓有僵麻之感,想必是從天山運來的千年寒冰。屋中間放這個木桶,裏面的水已結冰,桶身外覆着一層薄薄的的白霜。四周不少物架,上面放着些藥材、藥罐。一面牆上竟然還挂着一排制作精良的面具。展昭将那木桶提出去,道:“你那石室中倒有不少好東西。”

沐晴雲答道:“大多是老顧在的時候存下來的。”

她先給展昭盛來一碗銀花綠豆湯,然後去了竈臺旁,用一柄極細小輕薄的鐵勺将瓷瓶裏的粉末輕輕挑起一些,置于一精鐵所制的細盤裏。

展昭道:“老顧不是臨死前把易容之物都毀了麽?”

沐晴雲一邊往細鐵盤中加入別的粉末,一邊道:“那些器具典籍是毀了,但這幾張面具是他得意之作,想來是沒舍得吧。”又嘆:“可惜留在我手裏也只能束之高閣,要是哪天能派上用場,也不枉了老顧一番心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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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昭眼前一亮,道:“你既如此說,我近日說不準真要找你借來一用。”

沐晴雲聞言道:“要多少,一張兩張?你現在就拿去。過幾日我出了門,你再要時可找不着我了。”

展昭道:“這樣的暑熱天你也要出門?”

沐晴雲道:“眼下草木茂盛,正是采藥的時節。也不是整日四處跑,去年我和老顧在洛陽郊外找到個好地方,在一戶農家借住十天半月,天剛亮時出門采藥,午時未到便回,并不覺得太熱。”

說話間她已拿了面具出來讓展昭挑,展昭并未細選,随手拿起一副收入囊中。沐晴雲道:“你也不試試看是什麽樣的?”

展昭道:“試什麽,總之不和我一個樣就行。”

沐晴雲便笑:“你倒灑脫。”又指了指那瓷瓶道:“這一時半會兒看不出是什麽,還得花些功夫。你也不必等,我盡早驗好了寫張條子給你送過去。”

展昭便起身道:“也好。若我不在,托門口的兄弟交給包大人也可。”

沐晴雲送他出了菜園子,又想起一事道:“你等等。”她匆匆去房裏拿出一只信封來交于展昭:“我前幾日路過煙霞寺,給無塵住持送了些草藥,他便回贈我一些去年寺裏紅葉做的頁箋來,還托我帶了幾張給包大人,又問包大人好。我還沒來得及去,今日你既來了,就順路帶回去。”

展昭自然應承下來,放入懷中收妥。

城內萬家燈火的時候,城郊的桃花酒肆也透着點點燭光。此刻已打烊了,一排排桌凳已收拾整齊,只一張桌子前圍了七八個人正在吆五喝六地賭錢。這樣的賭法在老顧在的時候就有,暑熱天的時候大家睡得晚,總愛聚在一起賭一賭,只要不生事,老板是不會管的,不過誰要是輸不起了生事,第二天就會被通知可以卷鋪蓋走人了。畢竟這裏的環境寬松,工錢優厚,老板又一向為人很不錯,所以大家誰也不願意因為幾錢銀子就丢了這個飯碗。不過輸錢總是不那麽讓人愉快的,現在馬小六就已經輸得直擦汗了。

這時他突然感覺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沒好氣地揮揮膀子,回了回頭道:“別來煩我……”話沒說完,眼角卻瞥見是沐晴雲,忙緩了語氣,憋出一點笑容:“晴姑娘,是你啊。”沐晴雲把他從人堆裏拉出來道:“小六我知道你人伶俐,我托你給我辦個事兒。”

“啥事兒?”

沐晴雲從袖口裏拿出一封信道:“你幫我把這個送到開封府去,就說交給包大人的。”

馬小六焦急地回頭看看賭桌:“晴姑娘,我可輸慘了,還想撈回本呢。”

沐晴雲道:“我都看到了。你去幫我送信,我幫你賭,贏了都給你,輸了算我的。”

馬小六笑着撓撓腦袋:“那敢情好。”接過信笑嘻嘻地跑出去了。

“速去速回!”沐晴雲一邊交待,一邊挽起袖子走到賭桌前,把身上的散碎銀子都掏了出來,投入到“押大押小”的吆喝聲中,心中暗想:“展昭啊展昭,我若贏了倒好,若是輸了,可全都要算在你頭上。”

開封府也依舊燈火通明。原來午後包拯在陸府問過一幹人等所知情況,陸家父子又以送客為由随包拯等人來到開封府,在花廳随時候問。

此時展昭正說道:“大人,屬下後來又折回鐵匠鋪,發現鐵匠鋪和棺材鋪中果有暗門相連,王二和隔壁的李老板看來早已串通,那些財物正是通過棺材鋪運出。只是屬下發現他二人時,他們已死在郊外,看樣子是受他人暗算,恰逢大雨剛過,屬下并未發現其餘的線索,只看到現場還有一些空棺材。”

包拯沉吟不語。這時一衙役進來禀報:“啓禀大人,門外有人送來一封信函,說是受晴姑娘之托。”

包拯展顏道:“想必是驗出那毒藥的來歷了。公孫先生不妨讀來一聽。”

公孫策接過信函念道:“正是。信上說:忘川雪,十年開花,花粉劇毒,可沾于肌膚而斃命。生于宋境極南之地,極熱之谷,谷名仙鄉,天下只此一處。百花所釀之蜜能解其毒。”放下信紙,又道:“想不到天下竟有此奇花,既然十年一開,想必得來甚是不易。”

包拯道:“這藥如此耗費時日方能長成,王、李二人又近日未曾出京遠行,必定還有那種藥、送藥之人。能在一夜之間搬空陸府的庫房而不被察覺,絕非易事,此事顯然經過了周密的安排。卻不知這些人是否都受同一人主使?只是如今王、李二人已死,我們恐怕要從別的線索入手了。”

展昭道:“既然毒藥的來源已查出,不如讓屬下前往信上所說之處走一趟,想必能有所獲。”

包拯點點頭:“本府正有此意。”又問道:“陸萬山,庫房如今失竊所有財物,錢莊可還能撐多久?”

陸萬山道:“府裏雖然失竊,所幸還有各處的分號,從京郊各處的鋪面調配一些金銀過來,撐個三兩月沒有問題。怕就怕走露了風聲,到時候怕是三五天也撐不過的,”他埋首懇求道:“所以請包大人務必密查此事。”

包拯道:“本府知道你的苦衷,但眼下有三個難處。其一,萬通錢莊居京城各大錢莊之首,如今被一盜而空,上至達官貴人、下至黎民百姓均有所牽連,本府需将此事商戶部查辦,能不能密查,要與戶部商議以後再定;二來府上的守衛已有人知曉此事,他們又能否守口如瓶;第三,銀兩尚可調配,但其中的古玩、珠寶若有人來取,又當如何?”

“這……”陸萬山一時語塞,倒是陸仁斌答道:“草民等明白茲事體大,自當全憑包大人與戶部的意思辦;至于庫房的守衛,他們都是跟随草民已久的親信,相信決不會有人洩漏消息的。為掩人耳目,我已吩咐他們依舊每日換班值守,家中其餘的下人并不知道此事。”

陸仁斌寥寥幾句帶過,背後卻已做足了功夫。他暗中給了房內守衛每人五百兩紋銀,言道:“若是你們守口如瓶,這些銀子夠你們安穩生活很多年,或者去青樓快活好幾個月,若是管不好你們的嘴,會有什麽樣的後果我可不敢保證,不過這些銀子也夠你們的妻兒老小度過後半生了。”他的語氣極其平和,只不過大熱天的還是讓這些人感到一陣寒意。他們都明白,陸二公子絕不是個善人,也不是個君子,他之所以沒有半點劣跡,只不過因為他做事總是特別幹淨而已。聽說曾有一個多嘴的人被陸二公子割了舌頭,至今下落不明,所以他們非但不敢說出去,甚至連銀子也拿得戰戰兢兢,只盼着能早些破案,結束這種惶惶不安的日子。

陸仁斌又道:“倒是第三樣,确實還未想到法子。”

“是啊,這……這如何是好?”陸萬山的額頭上又出了一層汗。

公孫策對包拯道:“大人,學生以為既然要與戶部會商,不如到時一并聽聽戶部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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