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身份
身份
第二天。
展昭一行在一村邊小店打完尖,正往外走。卻見店小二懷裏裹着一包東西,從馬車後急匆匆地走出來,見了他們,面色慌張,低頭就要快步走過,衆人皆起了疑心。程沖一馬當先沖了出去,二話不說扯開他的衣襟,扯出一只包袱來。包袱上有些血跡,正是昨晚展昭和白玉堂撿回的那只。店小二又急又怕,拉住包袱死命拽,程沖便扣着他的手腕略一使勁,直令他疼得放了手,只是包袱已扯破了,裏面的東西“嘩”地掉了一地,幸而那地上滿是雜草,東西無損。
那店小二見程沖只是個車夫,武功已如此了得,吓得跪地上連連求饒道:“幾位大爺饒命,小的一時貪財,小的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程沖喝道:“你是什麽人?怎知車上有這些好東西?”
店小二滿臉哭相:“我是這店裏的夥計,看幾位爺是有錢人的樣子,就想找找車上有沒有什麽值錢的東西,結果就翻出了這些寶貝。是我一時糊塗,幾位爺大人有大量,饒了小的。”
這時店裏走出一對上了年紀的夫婦來,說道:“阿權的确是我們店裏的夥計,在我們村長大的,平時看起來挺老實的,沒想到今天會這樣,想來是一時被財迷了心竅,唉。”
衆人見他們如此說,又見這阿權的确不是練家子,便告誡了一番了事。
這一切卻被旁邊的一男一女看在眼裏。男人個子很高,卻瘦得像根竹竿,長一副三角眼,女子長臉細腰,發髻輕挽,頗有些風韻。見那包袱裏的東西落了出來,那女子驚詫中就要上前,男子按住她的手臂搖搖頭。
日落時分,馬車行至一開闊處,前方突然從兩邊圍過來一群人。為首的就是在小店外那一男一女,身後約有十來人,其中有幾個小喽啰扶着一個蒙眼的瞎子。兩輛馬車只好停了下來。唐鳳第一個撩開簾子探出頭來,只見其中一個漢子對着她一指,向那瘦長如竹竿的男人喊道:“霍爺,就是她,打傷了我們大哥!”
唐鳳見了他們,心中一陣犯惡,皺眉斥道:“原來是你們!怎麽,還想報仇不成?好狗不擋路,識相的快給我滾開!”
那瞎子聽見唐鳳的聲音,頓時激動起來:“霍爺,就是她!我記得這個妞的聲音!你要幫我出這口氣呀霍爺!”
那被稱作霍爺的瘦高個,回頭瞥了那瞎子一眼,眼中露出一絲輕慢和不屑來,随即望向唐鳳。
車上衆人聽見喧鬧之聲,已全都下了車來。
白玉堂道:“諸位來勢洶洶,有何貴幹?”
瘦高個用劍鞘指了指唐鳳道:“聽說這位姑娘傷了胡兄的眼睛,今天我受胡兄之托,來替他讨個公道。”聲音冷淡得沒有一絲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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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鳳道:“公道?!你們還要不要臉?明明是他咎由自取,還敢來讨什麽公道!”又冷哼一聲道:“上次已經是手下留情,若你們再糾纏不休,別怪我不客氣!”
“姑娘好大的口氣!”瘦高個緩緩道:“也是,今天姑娘身邊這麽多高手,誰不知道連給熊三爺趕車的都是一流好手呢,姑娘跟熊三爺在一起,自然底氣十足了。”
明眼人都看的出這瘦高個是在用激将法,但唐鳳初出江湖,哪能看穿這些,便立刻道:“廢話少說,那我們就單打獨鬥,看你服不服。”
展昭正要說什麽,唐鳳大聲道:“誰也不許幫忙!”話音未落便從一躍而出,拔刀揮向瘦高個。
瘦高個長劍出鞘,從容應戰。唐鳳的刀法疾如閃電,鋒芒畢露,瘦高個的劍法則走的是輕巧柔韌的路數,如靈蛇游走,唐鳳的招式俱被他以柔克剛擋了回去,只是唐鳳攻勢密集巧妙,他一時之間也難以占到便宜。兩人武功看來竟不相上下。
展昭和白玉堂見了此人劍法,心中俱是一驚。白玉堂道:“看到此人劍法,你是否想到一個人?”
展昭道:“雖然他招式變幻多端,但萬變不離其宗,是源自點蒼劍法。似乎是點蒼派叛出的大弟子霍平遠?我十年前和他交過手,那時他尚年少。”
“沒錯。”白玉堂點點頭:“此人原本是點蒼派掌門第一得意的弟子,是以武功不可小觑。他被逐出師門多年,在江湖上銷聲匿跡,想不到現在出現在這裏。傳說此人陰險狡詐,恐怕唐鳳難以應付。”
展昭斂眉道:“我們靜觀其變。”
唐鳳只想速戰速決,招式越發猛烈,霍平遠的招式卻開始虛虛實實,看似漸漸招架不住了。
展昭、白玉堂、程沖心中暗叫不好。顯然是霍平遠見一時難占先機,便假意落了下風,實則以退為進,待唐鳳輕敵之時,便可攻其不備。唐鳳刀法雖精妙,怎奈臨敵經驗太少,不知是計,果然得意之心漸起。寧真在一旁觀戰,心思也如唐鳳一般,以為她必勝無疑。
眼見唐鳳落入圈套,程沖再也沉不住氣,上前出手相助,剛一靠近,便被唐鳳斥道:“誰要你幫!”一掌推了他出來。程沖好不氣惱,幹脆退回來袖手旁觀。
眼看霍平遠被逼入絕境,唐鳳正準備一招制勝時,霍平遠忽将單手負于背後,用食指和中指從腰帶上夾出三根細如牛芒的銀針來,這動作極輕極快,仿佛只是從腰帶上随手掃過,但仍逃不出行家的眼睛。展昭飛身上前,就在銀針出手後的一剎那,出劍将銀針全部擋落。
唐鳳突見展昭又來插手,心想自己已勝券在握,展昭又來作甚?不由又急又惱,并未注意到剛才一招之間已被展昭化險為夷,只對展昭道:“說了不要你們幫忙!”便用剛才同樣的手法去推開展昭,展昭接了她一招,道:“你快走,我來對付他。”
唐鳳不服道:“我為什麽要走?”
展昭道:“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等下再給你解釋。”
唐鳳自然不肯,便出手阻攔。展昭心知霍平遠詭計多端,無暇再分辯,只好一邊應對唐鳳的招式,一邊留心着霍平遠,護着唐鳳。
跟霍平遠同行的女子見展昭上前相助,便大聲道:“哥,我來幫你!”說着招呼身後一群喽啰就要動手。白玉堂見狀飛身躍起,淩空而下,立于這群人面前道:“想要幫忙,先過了我這關!”一時間混戰成一片。
霍平遠蓄勢已久,見唐鳳頻頻出招阻擋展昭,分心在前,忙趁機發動攻勢,劍意綿綿不絕而來,虛實之間,竟如天羅地網将展昭和唐鳳兩人包圍其中。他本不是展昭的對手,可惜展昭要向他出手時,唐鳳總是出手阻擋,這無異于幫了他的大忙;唐鳳若也是展昭的敵人,展昭倒也可輕而易舉将他倆拿下,可惜展昭偏偏怕傷了唐鳳,所以她一味的橫沖直闖,展昭卻顧忌頗多。三人纏鬥不止,若是外行看來,恐怕看不出這三人到底哪兩人是敵,哪兩人是友了。
霍平遠最擅用的就是虛招,劍光淩亂之中,本來一直攻向唐鳳的劍招“忽”地一變,直削展昭下盤,在唐鳳始料未及之時,劍勢卻又向上一轉,朝她面門直劈而下。展昭卻早有預料,出劍将霍平遠的劍勢一擋,那劍尖剛好離唐鳳的臉僅有半尺。猝不及防的是,他劍上另有機簧,劍尖如毒蛇吐信,“突”地彈出一段極薄的劍來,原來之前的兩招都是虛招,這才是他要使的真正手段。唐鳳大駭,須臾之間,眼見是無論如何也躲不過了。展昭幾乎是一瞬間轉身将唐鳳攬過,旋身落下,随即出劍與那“蛇信”相擊,劍走偏鋒,電光火石間直逼霍平遠而去!
霍平遠只覺铿锵之聲中一陣劍花閃過,手中之劍震顫不已,未及閃避,對方手中之劍已直抵自己的心口!
這種感覺似曾相識,熟悉而又痛苦。
十年前,有名少年俠士曾經途經點蒼派,那時,他還是師父的得意弟子,被師父喚來與這名少俠切磋,卻屢屢處于下風。他心有不甘,就使出了自己暗藏在劍中的陰狠招數“毒蛇吐信”,沒想到,還是被那名少俠化解了,手法和眼前之人所用的手法一模一樣。那名少俠的名字就叫做——展昭。
容貌可以改變,習慣可以僞裝,可是一個人在危急關頭,往往會作出最本能的反應。況且,他這一招,還從未被第二個人破過;他也一直深信,除了展昭,這世上絕沒有第二個人能破得了。
所以霍平遠低頭看了看心口的劍尖,突然冷笑:“你是展昭?”
展昭聞言一愣,霍平遠趁機提氣後退三步,更認定自己猜得沒錯。為了不讓衆人覺得自己敗給了一個無名之輩,故意大聲道:“今日敗在南俠展昭手下,我無話可說!”
衆人皆側目看過來。霍平遠知道再戰下去是自讨沒趣,忙呼哨一聲,帶着衆人撤了。
展昭看向身旁正癡望着自己的唐鳳,責備道:“生死關頭,豈能如此意氣用事?!”
唐鳳這才如夢方醒,讷讷道:“剛才那一劍實在太險,多謝相救。”
白玉堂一旁道:“還不止呢,那霍平遠趁你不備打出暗器,若不是他及時擋住,你已經死了兩回了。”
唐鳳全沒聽見白玉堂在說什麽,只問道:“方才那人說,你是展昭……?你不姓熊?”
展昭見已被識破身份,也就不再隐瞞,坦言道:“在下展昭,并非有意欺瞞,只是有要事在身,不得已才易容改扮的。”說着一低頭,揭下了面具。
這張臉遠比原來所見要年輕得多,也好看得多,俊朗剛毅,氣正神秀,唐鳳只覺自己再移不開眼了。她道:“我聽你的名字為何有些耳熟,想是以前聽過。”
一旁的程沖言道:“當然耳熟了。你知道他是誰麽?說出來怕吓到你。”說着露出得意之色。他一直以展昭為榜樣,如今能說出展昭的真實身份,連自己也覺得光彩的很:“他可是皇上跟前的紅人,大名鼎鼎的禦前三品帶刀護衛展大人,江湖上人稱南俠。想起來了吧?”
唐鳳甜甜一笑:“原來是南俠,我以前聽爹爹說起過,今日一見,真是名不虛傳。”
百靈不知何時迎了上來,眼中神采流光,傾身一拜道:“展大人,小女子真是有眼不識泰山。能得大人相救,真是小女子幾世修來的福氣。”
展昭忙傾身相扶:“不必多禮,叫我展大哥就好。”
一旁的寧真瞥了展昭一眼,冷笑着“哼”了一聲道:“原來是個做官的。”說罷回身就往車上走。
唐鳳忙追道:“寧姐姐,他雖是個官,可也不是壞人呀。”
白玉堂也追上去問道:“寧姑娘何故如此?
寧真看了白玉堂一眼:“想必你和他也是一丘之貉。”
白玉堂何等聰明,心中一忖,想這寧真必定和做官的有什麽過節,忙道:“冤枉,我白玉堂閑雲野鶴慣了,姑娘怎能把我和官府中人混為一談呢?其實我對那只禦貓向來看不順眼,只不過冤家路窄,碰巧遇到而已。”
他既如此說,寧真倒也信了,頓了頓腳步道:“白公子,是我失言了。”
唐鳳一步三回頭,雖跟寧真走了,眼中卻滿是不舍。
趕車的咚子畏畏縮縮地從馬車後探出頭來,問道:“打完啦?”
待衆人各自上了馬車,白玉堂問展昭道:“眼下你身份暴露,可有什麽對策?”
展昭無奈笑道:“沒有,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不過此地已臨近海邊,這些人從各路聚集到此,我們調查的範圍已大大縮小,就算暴露身份也無需太過擔心。倒是剛才那兩個人讓我覺得有些湊巧。”
白玉堂道:“湊巧?”
展昭道:“你可記得昨晚老石頭臨死前說了什麽?他說——姓霍的婆娘就算拿到牌子,也上不了船。”
白玉堂頓時道:“哦,你是說剛才和我交手的那個女人,和霍平遠,他們可能和昨晚的事有關?!”
展昭道:“也許是我多慮了,不過,昨晚剛發生了那樣的事,今天就有姓霍的找上門。傳言中霍平遠孤高自許,我想他不會單單為了幫那個胖子出氣那麽簡單,他應該只是找個借口,過來探探我們虛實而已。畢竟,老石頭的東西在我們手裏。”
白玉堂沉吟道:“你這麽一說,我也覺得在情在理。那女子似乎是霍平遠的妹妹?我看她年輕貌美,也難怪鷹老四肯為她冒險殺人。”
展昭嘆道:“鷹老四參與萬通錢莊一案在先,殺人劫物在後,真是一錯再錯。”
夜裏,衆人至客棧投宿。咚子唉聲嘆氣地去客棧後院拴馬,百靈跟在他身旁,問道:“咚子,我看你怎麽沒精打采的?”
咚子道:“唉,今天吓得我夠嗆。他們這群人,隔三差五又打打殺殺的,真不知道我這條小命能不能保得住回去。”
百靈嘆道:“我也挺怕的,可是他們救了我的命,展大人還出銀子贖了我,是好是歹我也只能跟他們走。你不一樣,如果我是你,我早就偷偷跑了。”
咚子苦着臉:“我也想跑啊,可是我收了人家一大筆銀子……那位姓唐的姑娘很兇的……”
百靈道:“你覺得是一大筆銀子,對她們來說,不過是小錢而已。再說,她們急着趕路,又怎會回頭追你?”
“這……”
百靈道:“咚子,我是看你賺點錢挺不容易的,我也是從小苦過的人,覺得和你投緣,才對你說這些。你若不信,罷了,只當我沒說過。”
次日清晨,衆人吃早飯時左等右等也不見咚子。程沖等不及去叫,卻見咚子的房間已經空空如也。衆人正不得其解,百靈突然道:“對了,昨天咚子跟我說,這一路打打殺殺的,他怕得很,想回家去,莫不是他一個人回去了吧?”
唐鳳聞言立刻起身往後院一看,果然看到馬車已經不見了,便拉住一旁的店小二問。店小二道:“天還沒亮的時候,那位小哥就趕着車走了。”
唐鳳出來直跺腳:“這個咚子,收了我的錢竟然一走了之,氣死我了!要不是我急着趕路,非要回頭揭了他的皮!”
百靈道:“這下糟了,寧姑娘腳上有傷,若是沒有馬車,可如何是好”
寧真在一旁道:“不妨事,我的腳傷已經好了。”說着笑看着唐鳳:“鳳兒別氣了,本來前幾日我們就想騎馬的,都怪我傷了腳,如今我也用不着馬車了,待會兒去問別人買匹馬來騎豈不正好?”
唐鳳點頭道:“好,我看到馬廄裏停了幾匹好馬,這就去打聽打聽。”
百靈低下頭道:“可是我……不會騎馬。”
展昭見她如此,便道:“百靈姑娘就暫且坐我的車吧,到了前面城裏再做打算。”
百靈展顏一笑:“多謝展大人。”
唐鳳拿起一塊發糕塞進嘴裏,忙着向店小二打聽馬的主人去了。不一會兒,果然笑嘻嘻牽了兩匹大馬出來。
一車二馬,依舊同行。
百靈自從與展、白二人同乘一輛馬車,比先前更加殷勤,不但斟茶遞水無一不周,說話更是娓娓動聽,溫柔婉轉。
白玉堂卻有些記挂沒在車上的寧真,當然他也知道寧真絕不願與展昭同處一輛車。
路過一段坑窪泥濘之地,車馬都颠颠地慢了下來,白玉堂把簾子卷起來往外一看,寧真正騎着馬走在一旁,便說道:“寧姑娘,看樣子今晚就可以到同滄縣了,不知你們有什麽打算?”
寧真道:“我們要在這附近找人。”
白玉堂道:“你們要找的人是什麽樣子,是高是矮,是胖是瘦啊?”
寧真搖頭道:“這我也說不清楚。我們是奉我義父之命,來此尋一個他多年未見的人,只能慢慢打聽了。”
唐鳳瞄了他一眼:“你問這麽清楚做什麽,你對這裏又不熟,給你說了你也幫不上忙。你們呢?你們又要去哪裏?”
白玉堂看向展昭:“展昭,你說,我們到底是按圖索骥呢,還是先在城裏打聽打聽那個地方?”
展昭道:“先打聽一下吧。晴雲給的圖上看不出準确位置。”
白玉堂挑眉:“是嗎?給我看看。”
展昭從懷裏摸出一張疊得整整齊齊的圖來。白玉堂打開一看,只見上面畫着幾條粗細不一、曲曲折折的線條和一個圓腦袋小人兒,又圈圈點點地标注出兩三處地名,他哈哈笑道:“是得去問問,若靠這張圖找到了,我才是大寫的一個‘服’字。”
唐鳳騎在馬背上把脖子伸得老長,大聲問道:“你們在找什麽地方?”
白玉堂迅速把圖一收,一面遞給展昭,一面回唐鳳道:“你對這裏又不熟,給你說了你也幫不上忙。”
展昭把圖依舊仔細疊好放進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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