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道別
道別
孫小蘭的目光從搖曳的燭火中收回來,帶着一絲悲怆:“事情就是如此,我幫他殺了陸二公子,原本以為他會信守諾言,和我一起在這裏過安生日子,誰知他并不滿足于此,我回來以後,才知道他還安排人盜取了萬通錢莊的庫房,可是已經無法阻止了。”
展昭道:“孫姑娘,如今你能坦誠直言,展昭甚感欣慰。只是,你可知道,陸二公子并沒有死,死的是兩個庫房裏的守衛。”
“什麽?”孫小蘭詫異地睜大眼睛:“他不是說,在裏面的是陸二公子嗎?”
展昭搖搖頭:“那晚陸二公子并沒有去。守衛死後,有人連夜搬空了庫房,以棺材鋪為出口,運送貨物出城。第二天早上,棺材鋪的李老板和鐵匠鋪的王二全都死在郊外。後來我們問過陸府門房,當天晚上有哪些人到過陸府,可是當我們找到小張,他也已經死了。”
“這麽說,我殺了兩個無辜的人?”孫小蘭道:“我是有多傻,還以為幫他報了仇。難道他的目的不是陸二公子,而是陸家的錢財?為了讓我幫他,他騙了我。”
展昭道:“後來,我們從毒藥的來源查起,于是查到了仙鄉谷……對了,方才聽你說,只有忘川雪的異株才有毒?”
孫小蘭點點頭:“對,尋常的花蕊是黃色,并沒有毒,異株的花蕊是白色,數量極少,加上十年才能開花一次,所以忘川雪之毒世所罕見,我們本以為絕沒有人能查出來的。”
展昭心中暗道,連古長舟留下的手記中也并未提及異株一事,看來世人對此毒的确知之甚少。他又道:“在我們與孫老夫人碰面的時候,有刺客暗算老夫人,你妹妹為了救她,幫她擋住了毒镖,自己中毒身亡……而孫老夫人,也自盡了。”
展昭并沒有提及孫老夫人準備暗殺他和程沖一事,算是顧及逝者和孫小蘭的一份體面。
“毒镖?”孫小蘭在心中默忖。
程沖立刻會意,将已清洗幹淨的毒镖遞上來:“就是這支。”
孫小蘭拿在手裏只看過一遍,雙手微微顫抖,道:“我認得,這是常山的,文庸身邊的人。”她咬着牙,把嘴唇咬出血印也渾然不覺:“他如此狠辣,連我的家人也不放過。”
展昭道:“孫姑娘,雖然文庸已逃,但我們一定會将他緝捕歸案。你錯殺守衛兩人,雖屬無意,但罪責難逃。好在你還未繼任孫家家主,未曾主使那些買賣勾當;你又是此案重要人證,只要随我們回開封府,指認文庸罪行,誠心悔過,包大人必能斷這其中的是非曲直,給你一個公正的處置。”
孫小蘭并不畏怯:“外婆曾經告訴我,我們家族的命運總有一天會結束,每一代家主都應有此覺悟。我的命是你們救的,願意聽憑發落,就算是死,也是我應得的。”
程沖道:“小蘭姐,包大人素有青天之名,誰才是罪魁禍首,相信他自有公斷。我程沖在此立下諾言,若你逃過一死,只要你還在開封城,哪怕是在牢裏,我程沖也會對你終生照看,決不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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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小蘭面上浮起一絲寬慰的笑容,道:“小蓮那孩子,倒真是交了一個很好的朋友。”遂起身鄭重道:“我跟你們走。”
一宿過去,天色漸亮。
孫小蘭跟着展、程二人一路行至宅院大門口,目之所及已空無一人,各處屋子都已貼上封條,門口文府的匾額也被拆下,落在腳邊。
她蹲下身來,眼神在“文府”二字上緩緩掃過,伸手在匾額上摩挲着,突然頓住手掌,緩緩往掌中注入內力,那力道穿透木塊,匾額“嚓嚓”作響,随即碎裂成幾塊。
她決絕道:“從此以後,再無文府。我和文庸恩斷義絕。”
展昭眼見這一切,對程沖道:“孫姑娘在此間事情已了,雖然還有文庸要追捕歸案,但陸家這批財物耽誤不起。”說着摸出一疊紙單交給他:“這是陸二公子給我的物品清單,你先清點一遍,做到心中有數,再讓李捕頭引薦一家靠得住的镖局,你把這批財物和孫小蘭先行押送回京,聽包大人示下。我留下來繼續追查。”
“是,展大哥。不過這批財物似有少部分已經遺失……”
展昭點點頭:“你把缺少的物品記下來告訴我,我在回京之前盡量追回來。如果我不在客棧,你就留下書信交給那裏的掌櫃。”
海月樓,瑤臺月。
沈柔站在窗前,看着遠處的朵朵炊煙升起。
萍萍給她披上一件外衫:“柔柔姐這麽早就起啦?”見她不答,又道:“是不是擔心白公子?”
沈柔道:“你說他昨晚上船了。明知道有危險還去,也不知道現在怎麽樣了。”
突然有人破門而入,扼住她的脖子:“果然是你!”
這個人沈柔見過幾次,雖不知道姓名,卻知道是文庸身邊的人。
眼看萍萍要驚叫出聲,那人盯着萍萍惡狠狠道:“只要你敢出聲,我就殺了她!”
接着手上的力道松了松,問沈柔:“昨晚有人看到萍萍出現在海邊,是不是你派去給白玉堂通風報信的?”
沈柔不知如何回答才好,正想蒙混過去,那人又道:“老爺最不喜歡對他陽奉陰違的人,所以讓我來查探……”
話沒說完,突然有白衣人出現在窗口,雙手吊住窗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雙腿夾住他的脖子用力一扭,那人便倒地打滾一圈,等護着脖子爬起來,才看清來人正是白玉堂。
沈柔和萍萍俱是又驚又喜。
白玉堂上前看了看沈柔:“你沒事吧?柔柔。”
沈柔看着他眼神再也不舍得移開:“你沒事就好。”
萍萍立刻大喊:“來人吶,有強盜!!”
聽見樓梯上頓時響起一陣腳步聲,那人心中慌張,又自知不是白玉堂對手,站起來與白玉堂虛晃幾招,竟然從窗戶跳了下去。
白玉堂到窗口一看,只見他落地一個趔趄,捂着腰一瘸一拐地往前跑。他心中暗暗好笑,對沈柔道:“你等我一下。”
他追上那人,将他逼至暗巷,那人無處可逃,忙跪地讨饒:“白五爺饒命、白五爺饒命!”
白玉堂用劍指着他:“說,你家老爺躲在什麽地方?”
“這、這我不知道呀!”那人慌張道。
“胡說!”白玉堂的劍尖愈加逼近,直抵他的喉嚨:“活得不耐煩了是吧?”
那人緊張得喉結上下滾動,道:“白五爺,我可不敢騙您啊。昨晚,我和老爺從船上逃出來,老爺說,沈柔那娘們有問題,讓我來查一下,如果、如果真的給您通風報信,就讓我把她給做了。”
白玉堂打斷他:“怎麽說話呢,以後說到沈柔姑娘的時候,放尊重點。”
他忙道:“是、是。”
白玉堂道:“接着說。”
那人便道:“當時我們還不确定在哪裏落腳,老爺說,事情辦完以後自會有人來和我聯系。然後我就單獨行動了,我真的不知道老爺他們在哪裏。”
白玉堂道:“你們老爺逃命都顧不上了吧,就為了這點事讓你來殺沈柔?”
“您是不知道,老爺他這幾年在沈姑娘身上花了多少錢,把沈姑娘寵得,那是要什麽給什麽,想到被沈姑娘出賣,哪能咽下這口氣。殺了她,不過就是多殺一個罷了。”
“那,你回去準備怎麽複命?”
“我哪裏還敢回去啊,爺,”他有些害怕地猛然縮了縮脖子,卻又立刻疼得咧起嘴來:“他們不需要我這樣的人,我現在只能躲起來。”
白玉堂看了看他的腿,顯然已經摔斷,腰和脖子也扭傷了。文庸身邊現在需要的是得力幹将,不是他這樣的拖累。
“你倒是個明白人。”白玉堂微微一笑:“看來你跟在文庸身邊,對他的為人深有體會。依我看,你不但要躲起來,還要從此躲得遠遠的,否則他若見到了你,一定覺得沒必要多留一張嘴在這世上。反正,也不過是多殺一個罷了。”
那人聽到這話,臉色更是發白。
白玉堂收回劍,道:“滾吧。我不是衙門的人,不會見着一個就逮回去。你若想活命,就好自為之。”
那人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弓着身子一瘸一拐地走了。
白玉堂回到海月樓,道:“沒事了,那人受了重傷,不敢再回來找你了。”
“剛才多虧你相救。”沈柔道謝,又不免有些憂心:“那,他以後會不會再派人來治我?”
“我想是不會了。”白玉堂寬慰道:“文庸昨晚犯了事,正被官府通緝呢,他自顧尚且不暇,身邊可用之人本就不多了,一擊不中,應該不會再冒險。而且我相信他很快就會被捕歸案了,你就放心吧。”
“嗯。”沈柔聽他這麽說,頓時放下心來,雖好奇發生了什麽事,但一想,文庸既然被官府通緝了,外面定是鬧得沸沸揚揚了,待會兒找誰不是問,又何必在白玉堂面前提這些無趣的話,便展顏道:“你今日怎麽又想起回來看看我了?”
白玉堂一笑:“我來向你道謝。”說着遞過一只檀香小盒。
沈柔打開一看,見裏面是一副鑲金的首飾,份量不輕,她抿嘴一笑。這白玉堂倒真的很懂她的心思。
白玉堂看着她,忽然認真道:“柔柔姑娘,白玉堂多謝你三番兩次幫忙,這份情,我一定記在心裏。”
沈柔見他說得鄭重其事,想來是他要走了,沒來由的有些慌亂,故意輕描淡寫道:“幹嘛突然一本正經的道謝?”
白玉堂果然道:“今日,也是來跟姑娘道別的。”
聽到這話,沈柔心中還是一顫。她側過身避開他的目光,微微仰起臉,睫毛止不住地顫動:“要走便走,我們本來……也沒多深的交情。”
白玉堂的目光在她側臉上停留了一瞬,緩緩道:“姑娘,保重。”遂轉身大步走了出去。
沈柔猛然回頭,恰好看見那一襲白衣轉過屏風,不見了。她的淚也終于滾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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