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 心碎

心碎

立時有人來開了牢門,又搬來椅子供秦立坐下。

兩名牢差将沐晴雲帶至秦立面前,喝道:“跪下!”

沐晴雲既受了幾日的牢獄之苦,也就沒那麽多顧忌了,回道:“這裏不是公堂,我也沒有罪,為何要跪?”

牢差作勢要打,秦立懶懶揮揮手:“将死之人,不必與她一般見識。”他冷冷一笑,言之鑿鑿:“我們已派人查證,你是孤身一人流落到京城的,并非姓沐,而是姓秦,與開封府諸位大人也并無瓜葛,膽敢攀扯關系企圖脫罪,實在可惡至極,罪當處斬。”

沐晴雲見他把假的說得跟真的一樣,怒道:“你這樣胡編亂造定要置我于死地到底有什麽目的?到底想隐瞞什麽?難道無塵大師的死與你有關?別忘了這裏的天子腳下,開封境內,有朝一日你定會遭報應的……”

秦立起身喝道:“住口!”一旁慣會識眼色的牢差立刻撿來幾根破布條團成一團塞在她嘴裏。

沐晴雲不但再說不出話來,還覺得嘴被撐到極致,喉嚨被堵得難受,只能對他們怒目而視。

秦立又恢複了不疾不徐的語調:“此女簡直一派胡言。有志,供詞寫好了嗎?讓她畫押。”

“是,大人。”王有志拿了供詞走過去,沐晴雲一腳踹在他手上,紙筆都被踹落。

秦立陰沉一笑,淡淡說了一句:“看來是不肯畫押,那就用刑。”

牢差點頭出去,很快沐晴雲紅着眼見到了以前在電視上才看到的刑具——拶子。當然其實她不知道它的名字,只看到一排用幾根繩子串起來的木棍,上面還有褐色的斑斑血跡。她想起那些受刑之人的慘狀,心裏發怵,卻掙紮不開,眼睜睜看着手指套了進去。

所謂十指連心,随之而來一陣骨裂般的疼痛讓她渾身顫抖,卻喊也喊不出,唯有眼淚流下。在急怒攻心與切齒的疼痛中,也不知是幸與不幸,她沒有煎熬太久,很快昏了過去。

整個過程秦立似是不忍,到牢房外背對着衆人喝了幾口茶,聽見她昏過去了,才回轉身來。

王有志拉過沐晴雲布滿淤傷的手在印泥上摁了摁,然後摁在供詞上,再把供詞奉至秦立跟前。

秦立掃了一眼,點頭道:“好。依律可斬立決,念在她是一介女流,留她個全屍,就在這裏絞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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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有志會意,招呼着兩名牢差将她扶起,早已等候在牢房外的兩名儈子手便将一條拇指般粗細的麻繩交叉繞于沐晴雲頸項之上,各執一端拽于手中,只等秦立一聲令下就地行刑。

展昭和陸仁甲上了馬車,一時不知該去哪兒。他們沒覺得餓,車夫卻餓了,提議先去街面上找個酒樓打尖,他們也就由着車夫去。

馬車慢慢悠悠地走,陸仁甲思量再三,終于開口道:“展大人,秦大人并非什麽正人君子,在下以為他的話不可全信。”

展昭斂眉:“此話怎講?”

陸仁甲先道:“在下所言句句屬實,展大人千萬信我。”見展昭點點頭,他才繼續說下去:“大人知道,我二弟是經營錢莊和銀樓的,所以對珍寶古玩都頗有心得。他曾對我提及,秦大人數日前到錢莊存過一尊世間罕有的水晶玲珑塔。此物名喚玄靈塔,出自玄門,性邪,百年來一直封鎮于古寺中。而就在七月二十五,慶王生辰那天,秦大人将此塔送給了慶王賀壽。”

展昭問道:“這是在賀壽時你親眼所見?”

“并非親眼所見,”陸仁甲低下頭:“是慶王和秦大人在湖心亭見面時,我剛好在、在附近,無意中聽見了他們談論之事。不過秦大人确實一早就到錢莊取出了那尊塔,從他們的對話,我敢斷定,他就是送的這個物件。”

陸仁甲此言一出,展昭立即把秦立和無塵的死聯系起來。無塵死了,秦立是第一個發現的人,本該在寺裏的東西出現秦立的手中,案子遲遲未結,沐晴雲又失蹤了……他把這些事串起來,就像撥開了一團迷霧。

“沐晴雲失蹤是在見過秦立之後,而秦立剛才說,嫌犯是一個女香客,已經抓捕歸案……”展昭思忖至此,心中陡然一沉,對陸仁甲說道:“我回一趟縣衙。”說罷踏出車廂,一陣飛檐走壁,已然消失在街旁的牆垣屋角之上。

“哎,展大人!”陸仁甲在布簾後探着頭,想追追不上,忙喊上車夫,指着展昭去的方向,“快!我們也跟上去!”

那趕車的白了他一眼,愛理不理:“這位爺,我跟着你們跑了一宿,到現在還沒吃點東西,你們是鐵打的,我可不是咧。”

陸仁甲急了,掏出一錠銀子塞他手裏:“有勞你,等忙完了再去好好吃一頓,行不行?”

車夫把銀子掂了掂,這才帶了笑:“行,就是太餓了實在沒力氣,我買點東西墊墊肚子。”說罷麻利地跳下車,就在路邊攤口買了幾個肉包子,抱在懷裏跳上車來,還塞了個包子給陸仁甲:“再急也得吃東西才行。”

說着也往自己嘴裏塞了一個,胡亂嚼着,駕着車掉頭往縣衙方向去了。

為免打草驚蛇,展昭并未在門口通傳,他翻牆而入,悄聲跟着差役找到了地牢門口。

守在門口的牢差認得他,見他突然出現,吃驚不小,誠惶誠恐道:“展大人,您這是……”

“探監。”展昭道。

那牢差一臉恭敬,卻頗為難地問道:“這……展大人是要見誰,秦大人可知曉?”

展昭冷冷道:“莫非你們這裏探監還需要縣令點頭嗎?”

“當然不是了,”另一位牢差賠着笑:“只是牢裏太髒、太臭,展大人何必親自去,吩咐一聲,我們禀告了秦大人,好将犯人提來見您。”

“不必了,開門。”展昭道。他之所以沒有通傳,直接出現在地牢門口,就是怕秦立提前得到消息以後将人帶走或者做別的手腳。

那牢差卻互相看一眼,并不敢開門,只因在展昭出現之前,秦立和王有志剛進去,秦大人特地吩咐了,任何人不得入內;況且這幾日他們察言觀色,能感覺到牢中那名女犯并不尋常,秦大人親自來牢裏這事也很不尋常,他們實在不敢輕易放人進去。

展昭見他們推三阻四,心中更疑,抽出巨闕寶劍将門鎖一劍斬斷,徑直闖了進去。兩個牢差慌慌張張緊跟其後,又不敢阻攔。

展昭問:“牢裏的女犯在何處?”

牢差只好硬着頭皮指路。

此時秦立正一聲令下:“行刑!”

突然他身後響起一陣急促而紛亂的腳步,兩名劊子手剛把手裏的繩索繃直,卻又都松了手,看向他身後。

“晴雲。”秦立聽見有人聲音發顫地喊,他回頭,就見展昭提劍站在自己身後,他忍不住渾身一哆嗦。

展昭眼眶發紅,伴随着眼裏痛楚而來的是滿腔怒火、一身煞氣。秦立從未見過這樣的展昭,以往所見,他總是安穩沉靜地跟在包拯身旁。

“放開她!”展昭一聲斷喝,如平地驚雷。

衆人雖是奉命行事,然而已覺情形不妙,如今都趕緊撒開手,遠遠退開,生怕跟自己沾上一星半點兒關系。

沐晴雲本就昏迷,是被強行“站”起來,衆人撒手,她就往一旁癱軟倒去,展昭大步上前将她扶住,靠在自己臂膀,用手探了探鼻息,好在鼻息尚存,只是渾身火燙。他心中一陣揪痛,又忙取出她口中破布。

秦立在一旁躬着身子,暗裏拉了拉身旁的師爺,示意和他一起悄悄溜走。剛往牢門口退了半步,展昭的長劍已抵在他喉嚨。

秦立臉“唰”地白了,壯着膽子辯道:“誤、誤會,展、展大人……”

展昭厲聲道:“我問你,她姓沐,還是姓秦?!”

秦立不敢答,王有志拿着供狀的手更是瑟瑟發抖。

“她是姓沐、還是姓秦——?!”展昭再次逼問,說是目眦俱裂也不為過。

秦立雙膝一軟,跪倒在地:“展大人,下官、下官……”

展昭握劍的手已青筋暴起,抵在他頸項的劍尖微微發顫,良久未移開。秦立都快哭出來了。

終于,展昭收回了劍,沉聲對王有志道:“供詞拿來。”

秦立喘了口氣,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脖子。畢竟有句話叫“沖冠一怒為紅顏”,方才他真害怕展昭一沖動把自己喉嚨捅個窟窿。

王有志不情不願戰戰兢兢把供狀遞給了展昭。

展昭略略看過,但見供狀上已将沐晴雲更名換姓,滿紙編撰之詞。他将供詞收于懷中,大聲道:“太康縣衆衙差聽令,縣令秦立蓄意隐瞞煙霞寺住持命案實情,對無關人等屈打成招、草菅人命,并涉嫌盜取寺中財物,即刻押往開封府受審。師爺王有志一并押往開封府詢證。”

秦立頓時慌了,看向周圍的牢差,道:“誰敢動我?我是一縣之主,你們的衣食父母!”

周圍的牢差平日裏都是吃縣衙的飯,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秦立見展昭扶着沐晴雲不放手,自然分身乏術,他自恃可以逃脫一命,便豁出去對師爺道:“我們走!”

展昭看向那些牢差,一字一頓道:“今日若讓秦立離開,爾等皆是共犯!”

此言一出,牢差們不敢猶豫,唰唰幾柄鋼刀架在秦立和王有志身上,立刻将他們制住了。

展昭抱起沐晴雲,和衆人一起走出去。

離開了陰暗的地牢初到地面,正午的陽光耀得人一時睜不開眼。他埋頭看了看懷裏的人,沐晴雲臉頰處腫脹青紫一片,因為高熱和缺水,她的嘴唇已幹裂出血。自從在牢裏第一眼看到沐晴雲開始,他的心痛和自責就從未停止,像要把他的心撕裂。

也許是陽光的溫度,也許是久違的微風,也許是熟悉的溫柔氣息,沐晴雲醒了。她暈暈乎乎醒在展昭懷裏,一睜眼,就看見了雨後的碧空和綠葉,還有展昭那棱角分明的下巴。

沐晴雲産生了一種飄飄然的感覺,是展昭來救自己了,還是在夢中?她想要确認,所以想伸手摸一摸展昭的下巴,可惜用盡全力也無法把手舉高,在半空中頓了一秒,最後奮力一把拽住他胸口的白色衣衿。

這一拽如同拽在展昭心上,展昭低頭,正看到她滿是淤傷的手指,觸目驚心。沐晴雲感覺實實在在摸到人了,于是放了心,手臂又軟軟垂下來,在弄皺的衣服上留下一團交錯的血痕。

展昭心碎,喚道:“晴雲……”

沐晴雲笑笑,說道:“展昭,我就知道你會來。”她心知自己虛弱,怕展昭聽不到,已經扯着冒煙的嗓子在用力嚷嚷了,然而實際上聲音還是細如蚊蚋。等展昭俯身把耳朵貼過去,她又昏過去了。

展昭帶着一衆人走到縣衙門口,陸仁甲已将馬車停在門外等着他。見了他懷中的沐晴雲,既驚詫又心痛,嘴唇顫抖着嗫嚅數次,未說出一句完整話來:“展大人,她、她……”

展昭牽挂地看了沐晴雲一眼,把她交給陸仁甲,道:“陸兄,她身上有傷,又在發熱,拜托你送她到開封府,公孫先生會找人為她醫治,我和他們另行回城。”

陸仁甲聽他這麽一說,才稍微寬了心,又看了看不遠處被押解的秦立,心裏頓時也猜着了七八分,當下應道:“好,我一定好好送她回去。大人您一路當心。”

展昭目送他們上了馬車,這才回頭向身後的衆人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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