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一壺濁酒喜相逢(二)

一壺濁酒喜相逢(二)

究竟是遇到了什麽事才能傷的這麽嚴重,楊潮青倒吸一口涼氣,趙予跟他說過,機械完全體在執行者之中可以算的上精英中的精英,不過在西洲很少,曾經培養過的一批年輕的機械完全體也全部都跟随先行團隊去了南極。

他想到了什麽,馬上伸手去探此人的鼻息,還好,還有呼吸,他又去聽那人的心跳,還處于正常範圍,他四處望了望,最後蹲在堆積的藥品前翻找,大部分在監測塔中的藥物都是應急性的,依靠他平常閑來無事在西洲進行的機械修複訓練來看,像這種情況,只能用活性光纖來緩解,可惜活性光纖極其珍貴,監測塔這寒酸地方可不一定有。

剩餘的藥物中勉強有修複力的就只有試管因子,他把人擡起平放在急救臺,雙手邊往控制屏上操作邊整理測試中的各項數據,整個房間霎時亮了起來。

将此人救起簡直是天命所歸,楊潮青忍不住心中驚嘆,試管因子取樣恰巧是運動時極其活躍的那部分,他為此還瞥了一眼那人。

實說仔細一看那人楊潮青也有些愣,那人長相不差,面部輪廓分明,就是稍稍有些瘦削,俗一點說就是俊;英氣無比,絕是千古來那俊隽名士一類,加上也許是長期接受過訓練,肌肉比起那些因為病毒而改變身體構造的一般生物影者要更加緊實,這倘若放在西洲,怕是一定豔殺四方。

楊潮青思緒飄飛之際,又回想起方才那一剎,他不禁心下一顫……可惜了這副好容貌,人确實是個瘋子。

忙碌了許久後,傷者身體的各項數據才恢複到正常阈值,楊潮青有些累,配好試管因子後又重新給他包紮了一遍,他單手撐着腰,眼神冷下來,俯視此人,他想若非此人的經歷有價值,自己未必會救他,既然救都救了,不在他身上多讨點好處豈不是白浪費他這麽好心。

等待那人醒來的途中,他又去了軍事資源倉碰運氣,可惜只剩下一部分笨重的重機械槍支,彈藥的口徑也比一般的大,冷兵器倒是選擇較多,不過大多選擇了也是雞肋,還不如自己拆下機械部件來組裝,他看向裝滿零件的那幾箱箱子,很顯然還是有許多人與他想的一樣。

時間飛速流逝,勉強組裝完兩支散射槍後,他長舒了一口氣,轉而看向背後那人,見那人還未轉醒,他莫名有些沮喪,便走到控制屏再次檢測了他機械構造的運行是否正常。

他蹲在急救臺前,開始自說自話:“數據還在顯示你的狀态在睡眠中,你這傷的太嚴重了,以我的醫術也只是保證你的基礎機械還能正常運行,沒有多大把握能将你治好,你該感謝你的身體啊,機械影者的自愈能力遠超常人,你也不必擔憂會因此死去,醒來只是時間問題,我也有很多問題想問你呢……想死也請報完恩再死,我可沒有救兩次的好心。”

楊潮青現在很郁悶,假定這個人就是當年那批年輕的機械完全體之一,也恰好知道母親的下落,那麽他要去尋找母親嗎?然後告訴她自己被西洲驅逐了?或者說,他并不是,那今後又該怎麽辦?他忽然有些目标不清,意識到自己似乎做了一件無意義的事。

以往他所做的事始終遵循一個原則——有意義與否,而這件事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這麽做,好像在他的潛意識裏此人就應該被他救,現在楊潮青将這歸結于宿命。

就在這時候,昏睡的人猛然睜開了眼睛,他不知被什麽驚吓到即刻坐起,眼神中帶着警惕打量楊潮青:“……是你?”

楊潮青下意識躲開他,思緒被他清醒的這個事實沖擊的渙散,卻還是沒忘記自己的生命安全:“你身上已經被我植入了銷毀程序,你別亂來,我現在随時可以啓動。”

“……”見楊潮青說話如此畏畏縮縮的模樣,那人又看見他頸間還隐隐約約有着出自他手的紅痕,他有些沉默:“抱歉,先前是我出手太急,你本來無需救我。”

楊潮青腹诽: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自己積德呢,還不救!救你還不感恩!什麽人!

“謝謝。”

聽到這話,楊潮青內心莫名舒服起來,先前在思維中此起彼伏浮現的想法現在頓時偃旗息鼓,他故作鎮定:“嗯……情緒失控會加速傷口惡化,你方才不應該發怒。”

那人将先前的衣服換上,疑惑地看着他,邊系扣子邊沉聲道:“不是情緒失控,傷口惡化是因為腐蝕刃,方才我也并非發怒,只是應激之下就直接傷了你,我為我的行為感到抱歉。”

“我的意思是,試管因子在沒有完全都修補完你的機械光纖前,你再做任何勞損傷身的事,都是在為現在的努力功虧一篑做準備。”楊潮青手上動作飛快,删除了控制屏上有關方才的一切數據并且熄光後,轉向那人道。

幾乎就是這剎那,兩道游離的陌生而淡漠的目光交錯在一起,楊潮青沒這麽跟人對視過,不可名狀的情感悍然如驚濤駭浪般掀起了狂潮——“我去,你在幹什麽!!”

只見那人一把扯開手上的紗布,以為試管因子會因為接觸到空氣而不安分的楊潮青吓得差點撲上去,卻見他手已經能運行自如,試管因子則完美融合到了他的機械光纖之中。

楊潮青愣了片刻,忽然驚喜的要命,抓住他的手研究起來:“你是什麽類型的機械影者,自愈能力這麽強,就連試管因子都能夠在這麽短的時間內融合進你的機械光纖!!”

那人收回手,看不得楊潮青驚喜的目光,他扯了扯襯衫領口,沒回答他這個問題,恰好看到地上的散射槍,便指道:“那是你做的?”

楊潮青随意道:“是啊,改的不好,散射準頭不行,不慣用,我就只好提高傷害範圍來增加命中率了,不過那子彈的結構不适合這麽改。”

“你知道這些?”那人看向他,對此将信将疑。

“怎麽,不信?”楊潮青把槍撿起來,拿在手上,正對着他,“要不你親自試試?對了,我還不知道如何稱呼你呢?”

“沒什麽,只是驚訝于你的技術,”那人已然換好了行裝,從臺上下來,皎如玉樹臨風前,“你相信緣分嗎?先不急着激我,我跟着你,這條命,我讓你随時取,我無處可去了。”

楊潮青笑道,放下散射槍:“我一次見這種報恩方式,我且問你,‘重啓計劃’你是否參與過?”

“?……那是什麽?”

“可知西洲?”

“不知。”

楊潮青還想問下去來着,然而聽到這兩個回答之時心就已涼了一半:“對不起,是我自作多情了,這樣,我名楊潮青,前往錢塘江去,”他走到那人面前,把其中一把槍給他,“緣分此時盡,萬般不由人……記得大難臨頭各自飛啊!”

“我與你一起,”那人拉住他,“暫時,我沒有需要做的事,我不知道我将去何處,讓我跟着你。”

楊潮青掙開他的手,莫名覺得此人腦子有問題,于是神情複雜地看向他,想到自己耽擱這麽久就為了救一個像他這樣的傻子,簡直心酸又好笑,他甚至還費一倍的力為他組裝了散射槍,又想到他還是個機械完全體,他心裏漸漸不平衡起來。

“你……”他欲言又止,再一看此人,一人也是一人,加之有個機械完全體在身邊倒也不是什麽壞事,他正色道,“你确定?”

“是。”

楊潮青挑挑眉同意了此事,然後興致不高地離開了監測塔,塔外的周邊環境一如既往的凋零墓場,沙礫漫天,風聲蕭蕭,半卷塵地半卷灰似的荒涼。

西洲給大陸定義為“無人之地”,因其板塊運動而改變了不少的地貌,已經看不出多少原來的樣子,可這還是中華民族的神州,大地經脈之處,流淌着的皆是千年以來中華子女的滾燙的熱血,埋的都是先人的英魂與忠烈。

楊潮青有情懷在,卻也甚感之無力。

“你有來過這兒嗎?”

“有,江浙地域,很久了……二十四年前罷,曾是現構世界理論的試點,那個時候的現構世界,時間大約是在一九三七年,烽火錢塘江。”

楊潮青緘默無言,看向他,他似在思索着什麽事,不久莞爾朝他道:“昔日魂火銷英烈,今朝且看錢塘江,不怪試點選的時間不好,只是我們無法改變歷史。”

“不一定罷。”

楊潮青心生無力感,對他無話了,現構世界理論從廣義層面講,就是跨四維技術的極限運用,當初三零三二年在錢塘江進行測試,現構世界的時間則在一九三七年,總共跨時空維度一零九五年之久,加上技術不太先進,人類始終無法破除現實的桎梏,也因此擱置了現構世界理論的發展進程,然而或許在未來,這能成為更改歷史的契機也說不定。

“空話,走了!”他朝那人揮手。

在海舟上楊潮青再次問了那人的名姓,無名無姓之人總以“你”相稱未免太拗口,他沒得到回答,思來索去便道:“家人可在?”

“……不在,不然,你給我說個?”

楊潮青一時苦笑:“我既不是你至親,與你還未曾深交,當真?”

“人世間多的是泛泛之交,稱呼罷了。”

楊潮青沒說什麽,望了他一眼:“陳松清?”

“陳松清”擡眸,有些茫然:“?”

摻了私心的楊潮青覺得尴尬,忙道:“莫名想到一篇文章而已,彼人無二,若松柏清凜而立。”

“我當你在誇我了,我可記得,江浙也有陳姓的英主。”

楊潮青驀然怔住,随即想起來了,笑道:“有些久遠,南朝陳武帝。”

陳松清輕輕“嗯”了聲,往後一倒,後背貼着座椅,又道:“你先前所說的西洲是何處?”

“異物質戰争你知道?”楊潮青見他點了點頭,“西洲是那個時候還未喪失意識的人類建造的,如今是他們的避難所。”

“重啓計劃又是什麽?”

“西洲計劃的前身,我母親就是在此執行任務時失蹤的,你既為機械完全體,難道從來沒有人告訴你完全體的重要性嗎?”楊潮青一個急剎,頓時讓陳松清清醒不少,“到了,先下去罷。”

楊潮青在俯視圖上看到了執行隊,他們在江邊築起臨時庇護所,他便将海舟停在離那處不遠的地方,這裏視野開闊,很難有潛藏的危險,往日城市高樓已被夷平,空中軌道則以絢麗的身姿仍在荒漠化的土地上屹立,好似标志着什麽的藝術品。

他從腰間抽出趙予給的暗金龍鳳紋匕首,将其隐藏在袖中,對陳松清道:“待會去了執行隊的地方,你別相信任何人,就算他們有保護人類的義務,也有一部分可以為了利益而舍棄底線的,他們更傾向于那些給他們提供所需物的人,你又是機械完全體,肯定會有許多人類來接近你,這時候大部分時間你都得自己解決。”

“那你呢?”陳松清跟在他身後問。

楊潮青回頭一笑:“我這種人他們大都直接略過的,你在擔心我?”

何止略過,在西洲時就有許多執行者企圖殺了他,幸虧楊琳将他保護的很好,可他也知道研究所那些博士們的圖謀——他們需要他無需氧氣生存的身體構造。

只不過他們還未意識到,病毒的強制性就在于此,也許未來包括他在內,以至全人類都終将會有慘淡收場的那一天……那時候黃泥銷骨,不見人間,将他們困囿的卻不過短暫的浮沉世事,意識到這層意思的人很少,所以大多數人根本無法做到心安理得的享受當下。

而他所做,也不過給四面邊聲連角起的未來添了些微茫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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