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伏雨朝寒愁不勝（一）

伏雨朝寒愁不勝（一）

大陸之所以被稱為“無人之地”，除卻板塊運動的因素，還有其地質構成因素的改變的原因，這使人類不得不開始恐懼病毒的破壞力。

例如錢塘江入海口的大陸架，因為泥沙始終淤積不起，導致大部分水呈指數級流失，岸邊就多了造成塌陷的隐患，好在此地的泥沙被病毒賦予了粘性，某種程度上說并不易被沖刷，不然不出幾年，估計江浙一帶的沿海灘塗都會消失的無影無蹤。

大陸有些地方的地質和普通地質的構造不一樣，病毒席卷全球後，大規模地震史無前例地降臨地球，緣有山石的密度突然驟減出現的塌山事故，有植物根系膨脹造成的裂谷事件，還有山洪、雪崩等自然災害的大肆虐殺，接連持續幾日幾夜的雨疏風驟，将大地生靈悉數卷入了暗無天日的牢獄之災中。

所幸人是一個頑強的物種，猶如野草不盡風吹又生，三十萬，多麽渺小的數字，可就是能讓人感覺到其中被注入的希望與火種，正悄然以微弱之勢孕育着卷土重來的明火與氣魄。

——

西藏已經被從喜馬拉雅山脈抖落的冰雪覆蓋了一層又一層，這是楊潮青查看五年前的觀測影像得出的結論，海舟內，顯示屏寫着“自動駕駛中”的字樣，純淨水剩的不多，他和陳松清一起待在休息室，打算暫時休息會，整整一天一夜沒合眼，忽然放松下來，倦意竟是幾重幾重地疊加。

他把玻璃杯遞給陳松清，盤腿坐着，眼前忙碌着規劃行進路線：“你還需要補充什麽嗎，營養膠囊不夠的話你身後還有。”

陳松清席地而坐，一手撐着地毯，身體微微向後仰，舉手将水一飲而盡，他眼神有些渙散，也可說是毫無目的的迷惘，與戰核對陣時落下的傷口愈合的很快，可見齊爾斯并不是當真想下殺手。

“無聊的話，和我說說你為什麽要跟着我？”楊潮青擡眸看他，與他視線對上。

陳松清：“……”

“當然，也可以早些休息，養精蓄銳。”

“你也可以說說，你為什麽救我？”

楊潮青一下将地形圖拉到最大，愣了幾秒，再次擡眸看他，笑道：“人命至重，再者，正好給我練練文本知識的實踐應用，何樂而不為？”

陳松清沒再看他，視線移到一邊，他其實也不知道自己跟着楊潮青有什麽用，他知道的很少，包括西洲、大陸，從前他只是做賞金任務，多少也會從執行者那兒聽來“西洲”這個名詞，當時他還想這莫不是某個宗教的名稱？

而“十四影”的代號，則在執行者之間廣為流傳，這倒是見怪不怪，畢竟那個時候應該沒人像他一樣不怕死，能在病毒肆虐的情況下生存已非易事，饒是執行者之間都有個不成文的規定——不到萬不得已之時絕不招惹是非，橫生禍端。

他倒好，任務接着一個又一個，遣送物資、殲滅組合種、護送生育資源……普通人能攬下的他攬，不能攬的他也攬，無論多麽兇險，不論成敗與否，他風雨無阻，組合種來多少他殺多少，任務接多少個他完成多少個，賞金任務這一行的新型交易模式，歷經千辛萬苦的幾年無人問津，終于迎來了它的門面擔當。

盡管如此他的報酬仍然低的可憐——十萬枚納米幣，這還不是可以在大陸進行交易的貨幣，是虛拟的，報批至今還沒通過呢！

幾年前冰原一行，他在大陸銷聲匿跡，再度去往大陸之時，他已不知應該去做什麽，或者說，現在的他，不知道要去做什麽，也無法做什麽……

“我有預感……”陳松清無意識看向玻璃杯，光線隐約折射出曲線，好似他的命運一般，“跟着你，”

“嗯？”

“能找到一些我曾忘卻的記憶。”

楊潮青反應過來時已笑瘋，笑完後抹了一把眼角：“……你怎麽這麽可愛？”

陳松清不解，沒懂他為什麽這麽評價自己，又難為情沒問下去，道：“待會去何處？”

楊潮青還會冷不丁發笑一陣，聽他這麽問，勉強忍住了，把行進路線圖推給他：“我們先去湘江找個人，然後去西藏……在這之前還得先弄清楚這些地方都有什麽。”

“好……”陳松清好似還想說什麽。

“你想先去哪裏？”楊潮青在西洲被楊琳依照規矩教慣了，都是自己做規劃，如今身邊多了個人，總也不能一直按照他的想法，問問肯定沒錯。

“你去過納木錯麽，這兒。”他兩指劃開地形圖，指給楊潮青看。

“沒有，”楊潮青收起膝蓋抵在胸前，側身去看，“我只聽老師說過天湖，也是納木錯。”

陳松清沒再繼續往下說，只是以這個視角觀察楊潮青，片刻後，他道：“是，倘若好時節去，它的顏色跟你的眼睛很像。”

“你在尋我開心？”

“……我沒有，我只是不會形容，”陳松清怕越說越解釋不清楚，“如果你想看，我們就去，我不會無緣無故尋人開心。”

楊潮青妥協了，連道三個“好”，他若再胡亂給陳松清安上“罪名”，估計自己也難解釋：“應該打算要去的，曾經的布達拉宮和大昭寺也去，反正……還有很多時間，好了，休息罷。”

他神情不自然地亂說一通，從身後櫃子取出兩床薄被，兩個枕頭，依次遞給陳松清，自己則倒頭就睡。

陳松清在一旁尋了好位置，把自己服服帖帖安頓好，睡前他糾結了一段時間楊潮青的态度，也方才睡去。

時間流轉如逝水長東，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

——

翌日起身已至淩晨，本想着十二小時全部付諸休憩，沒成想僅才過了七小時，楊潮青就睜開了眼。

楊潮青：“……”

人類壽命變長，工作時間還是成正比，沉默片刻後，他窸窸窣窣起身，換了套衣服，又整理一套放在了陳松清的邊上，衣服是執行者的标準工裝服，每個海舟都會額外備上幾套，西洲的商品雖比不上以前的多元化，紡織業卻不知為何一直欣欣向榮，也可是保護人類最後的體面也說不定。

他去了獨立檔案室，那裏空間較小，大多存放的是一些地球的基本信息，他坐到傾斜角度較大的座椅上，在“目錄”中找到了幾世紀以前網絡上的旅游攻略。

陳松清當真沒尋他開心，納木錯與極光的色彩相近，不知是攝影技術的緣故亦或是其他，一如明鏡照見萬古長空。

只可惜現在這個時候，恐怕再也無法一睹其墨色深沉、濃郁的藍了，納木錯和唐古拉山脈又恰好似循古至今的癡情人與負心漢。

只是這幾處，與影有關的淵源該如何找尋，他至今沒有任何頭緒，甚至不明白為什麽會是這幾個地方，明明病毒是在北冰洋發現的……他開始嘗試查找“影”的資料，卻只有人盡皆知的那一些。

他躺在座椅上，長嘆了一口氣，小臂橫過眼眶，壓住了他的雙眼，在此期間的他漸漸又沉睡過去。

再度醒來時，他是被驚醒的，海舟急剎差點使他整個人摔下座椅，他半蹲扶穩座椅後，不料又是一個撞擊，他先是手臂磕在了座椅邊緣，而後整個後背打在牆壁上，愣是把胸腔生生撞出來一口氣。

稍稍平穩後，他一咬牙，往休息處跑，喊道：“陳松清，你有醒嗎！！”

“有！等……等等！先別來！！”

海舟控制室乍起紅光，楊潮青一驚，來不及多問，立刻躬身彎腿，從小腿的綁帶上取出了匕首，這匕首他一直是不離身，也是每到關鍵時候就出刃擋住了“外來物”。

簡直是謝天謝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