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青天有月來幾時(一)
青天有月來幾時(一)
翌日,楊潮青頭痛欲裂,起早時還差點暈眩過去,見周繹之仍在嗜睡,就沒弄出其他動靜,而是在窗邊往外望去,歌利亞似乎是在朝趙予和俞求是辭行,卻何處都不見陳松清。
“找我?”
陳松清就靠在他窗邊,循着他視線看去,也看到了趙予。
楊潮青倒吸一口冷氣,猛向後退去,扶住木樁,站穩後仍有些驚魂未定,待感覺平靜之後,然後才回到窗邊,道:“你有些吓人。”
陳松清挑眉:“怎麽說?”
楊潮青應是想到什麽,就沒再繼續這個話題,而是擡起手去看他的眼睛:“你眼睛還是看得見的?”
陳松清這讓人感到突兀的觸感使他恍惚想起來了——虹視病毒還未解決。
陳松清:“?”
“我的疏忽,延了這麽久,效用發作過了?你是不是有一段時間看不見了,昨晚是麽,難怪你沒來。”楊潮青說話猜的成分有很多,這讓陳松清很難揀出重點。
“并沒有,”陳松清一本正經道,“柯辛穆昨夜來尋我,已經為我解了,他說只是一個改變瞳色的小程序而已,并無大礙。”
兩人陷入了一段時間的沉默。
最後反倒是楊潮青先開口問:“确定只是小程序?”
“嗯。”
“也是,”楊潮青想了想,“這樣看來,克蘇特應該是知道的,他也在賭柯辛穆的忠誠,否則他絕不會被輕饒,既然如此……去見克蘇特的決定也就可有可無了。”
他頭還是有些痛,伴随的症狀還有頭暈。
“昨晚沒喝溫開水?”陳松清問。
楊潮青愣了會,莫名有些心虛,昨日他放太開,就直接拉着趙予和周繹之痛飲三千杯愁去酒了,難說不會發生什麽丢臉的事,他也只記得他最後倒頭就睡,一夜無夢。
看來趙予說的不錯,喝酒誤事是真的。
“無事,”楊潮青穿好靴子,套上大衣,整着領子,然後出門看他,“走罷,我們該去找趙予道別了。”
“行。”
俞求是身上佩戴了執法徽章,這意味着他能夠随時行使放逐人類的權力,趙予和他做了個平等的交易——趙予需要西藏封鎖之後信息差異的共享,而他願意供出齊爾斯的下落來作抵押。
“封鎖西藏是上級之命,監控西藏是我們的職責,這二者并不沖突,”俞求是達成協議道,“你不是楊琳的人。”
“作為小輩,我應該承認我所為之事尚且稚嫩,可西洲政變在劫難逃,重啓計劃的複出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這引起了半數以上人類的不滿,即使現在是執行者的時代,但反對者的說法我們也必須重視,畢竟他們也曾是我們的同類。”
俞求是沒說話,見楊潮青來了,朝他微微颔首。
“不必,”楊潮青打斷他的動作,也回應了禮儀,然後才道,“前輩不必拘禮,如今我已非共主,實在是受不起,況且按照你們的說法,被驅逐的人,統一稱為第四人序,幾乎是無法再與西洲有交集了。”
楊潮青有些落寞,卻還是把話說明了。
“并非如此,”俞求是客觀的講,“你的功績不可否認,西洲人對你的離開而感到憤怨,你早該知道,研究所已非故處,政變在所難免。”
楊潮青從中聽出些其他意思,看看趙予,再問道俞求是:“政變?”
“人是自私的,人心是狹隘的,利益交錯之際,如同水火,勢必會掀起一場腥風血雨,潮青,西洲有我和楊琳頂着,你去做你應該去做的事,莫想其他即可,”趙予不願俞求是将事實講出來,此話說罷後,又接上一句,“各人有各人的責任,一切都自有定數。”
一開始,人類文明的主體是人類,他們齊心協力,在地球上築造屬于他們的“巢”,然後這樣一個本質相同的種族依照自然法則分裂,并散布在四處漂泊的泛大陸上,誕生出語言、思想、文化和戰争。
如今,執行者和人類,他們共同之所求,不過是在這殘垣破敗的世界中尋找一息生存之地,以此來延續他們千萬年在地球餘下的痕跡。
惡是相對的,平和會催生猜疑,人類血脈沒有告訴人類,物種之間可以和平共處,種族之間可以相互信任。
機械影者和生物影者的地位在潛移默化中下降,他們只有保護人類的義務,而沒有可以享受保護的權利,這讓他們意識到自己只不過是人類可有可無的犧牲品,僅此而已。
“所以,極端派立足于人類,集合成組織,原先只在十二區橫行無忌,執行暗殺任務,可不知為何,最近他們似乎轉移到了大陸。”俞求是補充說道。
“他們殺的人是執行者,執行者來到了大陸,他們不跟着,難道去殺人類嗎?”趙予道。
俞求是:“……”
“哈哈,”楊潮青笑了,“哥,你說錯話了。”
俞求是沒追究這事:“我就是再愚昧,也懂得擇明主而從之的道理,你的姐姐十分優秀,這不免讓我想起一個人。”
“我們的……母親麽?”楊潮青問。
俞求是搖頭:“不知你可曾聽過一個名字——秦封羽。”
“不久前才見過,這不是我母親的化名嗎?”
“你在何處見過?”
楊潮青看見他轉瞬即逝的詫異。
“秦封羽,似乎确是母親的化名。”楊潮青堅持道。
“不,不,”俞求是制止了他,“她與你母親曾經同屬于一支先行團隊,重啓計劃啓動一年後她就消失了,如今在任何有關先行團隊的資料上都沒有她的名字,她消失的時間比先行團隊人間蒸發的時間還早了十年。”
楊潮青懵了,還欲說什麽。
俞求是再次毅然否決了他:“她絕不會是你母親,你母親和她我都見過,二者可以說是天差地別,”他似乎想回憶起更多往事,可卻無法再往下想太多了,“你的母親做事沉穩,二十年前我曾在你母親手下工作過,那時候不止我,我的兄弟也覺得你母親實在不像一個女人,而是一位充滿神性的領導者,可是秦封羽,從那個時候到現在,我仍是看不明白,她比你母親年輕很多,是個極其漂亮的姑娘,可惜待人冷漠,也從未有過其他多餘的情緒和情感,她是個殺手,記得二十年前那次希洛弗‘煙火宴’嗎,尼拉赫西之死,她就是兇手。”
希洛弗工業區位于西雅圖臨近太平洋的位置,二十年前,為慶祝工業進入物質纖維化時代,他們舉辦了一場世紀“煙火宴”,這為數百年來未曾舉辦過盛大典禮的黑白世界仿佛重新添上了色彩,當直徑一百二十厘米的發射器發出一聲巨大的聲響時,煙花筒那黑漆漆的筒壁先是被照亮,然後吐出一支深藏着驚奇與絢麗的煙花,在黑色天幕上炸開了一道極光裂口,然後空中的煙火千倍百倍地綻放着它的雄壯,使共享那一片天空的人們無一不為之駐足。
而希洛弗當時的領導人尼拉赫西,在高朋滿座,舉杯酣暢之時,被一箭射穿了心髒。
刺殺者後來不知所蹤,希洛弗工業也開始對外宣稱,只要未揪出兇手一日,就一日不再與外界做交易,所以一直持續到今天,希洛弗工業除了定期給西洲提供“海舟”制品及纖維化物質以外,就再也未曾公開過自己的商業資料,它幾乎處于與世隔絕的狀态。
“所以,他們不選擇徹查真相,而是封鎖自己,”楊潮青覺得怪異,“俞前輩,您能确定秦封羽并非我母親嗎?”
“十分肯定。”
楊潮青還欲再問什麽,俞求是卻擡手示意“稍等”,而後接下了一個緊急通訊,屏幕橫在空中,薄雪遮擋住了對方攝像設備的一部分視角。
“領隊……”說話的人不在可視處,急促地喘着氣,氣息微弱,“色林錯……附近,鷹士衆死了很多人,請求支援……”
通訊屏意料之中地黑了,俞求是打開第二攝像程序,只顯示設備受損嚴重,無法開啓,那邊的聲音再次傳來:“您……讓我們跟……跟着的那個人,他被克蘇特帶走了,他……大概也快死了,克、克蘇特騙了他……其餘人還在追蹤,如今,就剩下三個人了,請您……盡、盡快組織封鎖西藏……”
信號就此斷開,俞求是接連了另外幾個人,無一應答,旋即他轉向趙予,又轉向楊潮青,在兩秒之間就完成了所有動作,道:“現在開始封鎖西藏,楊潮青,給你十五分鐘,你們必須立刻離開。”
“等等,發生什麽了?!”楊潮青下意識問,只見俞求是緊急召集其餘人開始部署封鎖西藏的事項,趙予則攔住他,把他往陳松清方向推,自己則去喊某個醉到現在都不省人事的家夥。
楊潮青反應過來之時,除了陳松清,四下空無一人,他這才意識到,他所知道的還是太少了,一到關鍵時候仿佛天意在阻攔,倘若将所有事情積壓于一處,那麽他這些天所經歷之事,所揭露的秘密,就足夠将他淹沒,并且是颠覆性地淹沒,這使他有些力不從心。
“楊潮青,下一步我們就該跟小十三走了,”陳松清認真道,“鷹士衆不是我們可以接觸的,柯辛穆已經分散開他們了,克蘇特是‘他們’的人,現在我還不能與你解釋清楚,先離開,總之,一切都會水落石出。”
楊潮青真是惱了,他不懂事情發展為什麽總是只讓他了解一部分,什麽事情為什麽不能一次性清清楚楚地說完整,次次都攪得他無法短時間就反應過來。
“先放開!”他吼了句,聲音有些沙啞。
不過很快他就意識到自己的情緒失控了,可他實在沒辦法遏制,他感到自己在被一團火燒着,從腹部一直燒到心口,燒得他渾身不舒服。
他不止一次有這樣的感覺,他知道母親在瞞着他,楊琳在瞞着他,趙予也在瞞着他,他身邊的一切都在欺他,就連天公也從中作梗,好叫他求知若渴的心在經歷高潮後,一而再,再而三地一落千丈,可他現在不能發洩情緒,至少現在不能,陳松清說的沒錯,俞求是封鎖西藏不是玩笑話,他現在必須前往斯裏蘭卡再作下一步打算,克蘇特這段插曲于他而言毫無意義,只可算作路途中的變數,現在這個變數找柯辛穆索求去了,他可以繼續他的行程,這個結果顯然是最好的,他多猶豫一刻,到頭來損耗的還是自己的心力。
他一咬牙,記起方才自己态度惡劣,或許使陳松清也惱火,他顧不及那麽多了,拉起他就跨進了海舟,離開了納木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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