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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謝相來了!”人群中有人驚道。

陸懷卿擡眼向門口看去, 就看到了急匆匆趕來的謝相。

謝相不愧他世家美玉的名聲,即使他腳下生風,也不見他有絲毫慌張, 腰畔的玉佩也不過略微動了動。

而跟在他身後的謝知寒, 活脫脫就是他的翻版,父子倆不是親生, 行為舉止勝似親生。

陸懷卿頗為遺憾又心虛地退後一步。

真是可惜,這是講規矩的長安, 還是謝府這樣的門庭,不然她還打算再氣氣這個崔遐來着。

“諸位,在下在松風院設了美酒, 還請移步。”謝知寒把看戲的客人們全都請離。

謝相還沒開口, 崔遐就惡人先告狀:“謝伯伯,他們欺負人……”

“住口。”謝相語氣不像是生氣的樣子。

但剛才還咄咄逼人,連傅葭臨都敢蔑視的崔遐,這下卻收了聲。

“崔公子今日在謝府喝多了酒, 來人, 把他先送回崔家。”謝相吩咐道。

崔遐不服氣還想說話,謝相笑着看向他:“崔将軍不出十日就能到長安。”

崔遠不像父親那般縱容這個弟弟,他要是知道崔遐今日做的荒唐事,必得狠狠教訓他一頓。

果然聽到了謝相的話,崔遐乖乖離開。

他在江蓠面前頓住腳步,俯身放狠話:“咱們走着瞧,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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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遐還想說什麽,看到陸懷卿在摸鞭子, 只能灰溜溜走了。

“今日是府上招待不周,讓崔遐冒犯了殿下。”謝相向傅葭臨拱手行禮。

傅葭臨:“先生不必如此。”

“謝府今日本就未請我來, ”他的目光落在陸懷卿身上,“是母後讓我多照顧公主,我今日順路就過來了。”

他沒有将母後說的保護之事告訴謝相。

之前刺殺陸懷卿的幕後之人,直到現在都還沒捉到。

傅葭臨此時不相信任何人,包括眼前這位出了名高風亮節的謝相。

“既是如此,想必殿下與陸娘子還有話要說。松風院還有些善後之事要做,臣就不打擾殿下了。”謝相謙卑道。

陸懷卿在謝相路過時,側身給他讓路。

但她沒想到謝相同樣停下來向她致歉:“今日原是給你準備的接風宴,都怪謝叔準備不周,改日我讓二郎重新為你辦一次。”

“不用!”陸懷卿沒想到謝相會如此鄭重其事,她連忙搖頭。

見謝相還想說話,陸懷卿認真道:“今日我真的很滿意啦!”

她活了兩輩子,早就明白比起形式,能有那一份心就已經夠了。

“阿卿真是個好孩子,同你父親一樣,讓人喜歡敬重。”謝相颔首。

“我父親……”陸懷卿喃喃。

她還沒來得及追問,謝相就急急忙忙走了。

“謝相這是怎麽啦?”陸懷卿不解。

傅葭臨看了眼,還不知道自己闖了禍事的陸懷卿:“你一個女兒家闖入男客待的院子,謝先生這是去堵那些世家子的嘴了。”

“其實不用的……”陸懷卿小聲嘟囔,“我又不嫁人。”

傅葭臨驚愕:“你說什麽?”

“不嫁人啊,我們漠北又不是養不起我。”陸懷卿道。

她看傅葭臨張嘴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的樣子,還以為他是被自己的離經叛道吓到。

“就算要嫁人,我也不嫁你們長安這些小郎君。”陸懷卿道

她就是被阿塔口中,什麽溫潤公子、意氣少年騙得可慘了。

要她說長安的公子也就那樣,像傅葭臨、王垠安這樣的都算少見了,大部分連那個崔遐都比不過。

陸懷卿看傅葭臨不知為何神情有些奇怪,她還以為傅葭臨這是把她當怪物了。

畢竟,在他們長安不嫁人的小娘子确實很奇怪。

“也不是不能嫁。”陸懷卿故意道,“不過得滿足我的要求才行。”

王垠安:“你還挑別人啊?”

“你再亂說試試!剛才崔遐說話,你一句話都不敢說,現在又伶牙俐齒了。”陸懷卿不屑。

這個王垠安還真是個如她意料之中的利己。

“我那是識時務者為俊傑。我可不想惹禍上身,我還得好好活着養我姐姐。”王垠安不僅不自省,還向頗為得意。

“膽小鬼!”陸懷卿才不信王垠安的話。

這人油嘴滑舌,哪裏會說什麽真話。

“你有什麽要求?”傅葭臨道。

陸懷卿被王垠安打岔,差點都忘了這一回事了。

她道:“自然得多讀書、脾氣好、長得好看、身手也得好……對了,還必須真心愛我,沒了我就活不下去那種。”

陸懷卿話音剛落,幾人的神态各不相同。

傅葭臨看起來若有所思,而王垠安哈哈大笑,笑彎了腰,一點面子都不給她。

“陸娘子,那你恐怕今生找不到良人了。”王垠安道。

他被陸懷卿瞪了一眼也渾然不在意,反而去看傅葭臨。

陸懷卿說的這些要求,光讀書、脾氣好兩條就把這人刷掉了。

至于最後那條——王垠安實在想不出傅葭臨為愛殉情的樣子。

看來傅葭臨這份不自知的愛慕,恐怕還有好一段路要走。

“江蓠,你說呢?”陸懷卿問。

她現在急需一個人來肯定她的話。

江蓠作為一個信奉聖人言的儒士,聽到陸懷卿這般離經叛道的話,他心裏當然不甚認同。

但想到陸懷卿剛才救了自己,他道:“對對對!陸娘子說的可太對了!”

“你們……哼!”陸懷卿轉身就走。

她才不和這群讨厭的人玩,難怪他們仨前世能一起作惡。

實在是豺狼虎豹聚一堆了!

而傅葭臨始終望着陸懷卿的背影,像是在思考着什麽。

“咱們也去松風院吧。”江蓠小聲道。

王垠安:“剛才那一出,你不嫌丢人啊?你的文人風骨呢?”

“我、我……”江蓠結結巴巴,恰好此時他的肚子跟着響了一聲。

他一時更加手足無措,就在此時傅葭臨回過神。

“走吧。”

-

謝相到松風院時,謝知寒已經将松風院的男客處理好了。

謝知寒:“爹爹,都交代好了,他們不會把堂妹的事捅出去。”

“好,你辦事最妥帖,爹爹放心。”謝相揉了揉兒子的頭,“難得有今日的機會,去找朋友們玩吧。”

“可是爹爹,今日之事,終究是孩兒的疏忽。”謝知寒“撲通”一聲跪下,“還請爹爹訓誡”

“我看你啊,是讀書讀傻了。”謝慈伸手将這個純善到有些呆板的兒子,從地上拽起來。

他摸了摸兒子的臉:“今日的接風宴,你已經做得很好了,不必苛責自己。”

“去和那江公子聊幾句吧。你特地将他請來府上,想必也是真的佩服他的詩才。”謝慈輕笑。

“好!多謝爹爹。”謝知寒畢竟還是少年人,聽到這句話轉身就去找江蓠他們。

但他只走了幾步又轉過身:“爹爹不飲酒,我讓人備了爹爹最愛的茶。爹爹和叔伯們也難得相聚,定要好生促膝長談才是。”

謝慈含笑颔首:“好。”

待謝知寒的背影徹底消失後,他才向仆人詢問今日所發生的所有事。

在聽到仆人說崔遐,提到謝識微和謝知寒是他收養時,謝慈眼裏的笑意冷了一瞬,旋即又濃濃的笑意壓了下去。

幕僚道:“那崔遐當真是被崔大人寵的不知天高地厚!”

這京城裏誰人不知,謝相感念陸家知遇之恩,在陸家門庭敗落後,收留了陸家這對姐弟。

不僅是收留,謝相還走了家譜,将他們二人改名收為養子。

那崔遐竟還敢如此議論。

謝慈笑得愈發溫和:“我記得崔遐是想走恩蔭?”

“這崔遐沒什麽本事,就算……”幕僚驚覺,“您的意思是?”

謝慈:“長安不是有很多好差事嗎?我與崔大人多年同僚之情,自然得關照關照。”

他仍是笑着,語氣也很溫和,就是在“關照”二字上略重了幾分語氣。

幕僚心領神會:“是。”

謝慈站在原地,望向遠處得意氣風發的兒子,不自覺露出幾分笑容。

幕僚見了,只暗道大人還真是疼愛兩個孩子,就算是收養的孩子,都疼得像是親生的。

陸懷卿在女客那邊又遇到了麻煩。

“陸姐姐,你是不是聽謝哥哥提到過我?”

“陸姐姐,謝哥哥是在松風院嗎?”

……

陸懷卿被一個紫衣小姑娘拉着問來問去,她耳朵都被這人念得有些疼了。

可她又實在沒有想法。

女客這邊放眼望過去,不是前世罵過她的,就是在罵她的人身邊做幫兇的。

她好不容易遇到一個印象裏沒罵過她的,就選擇了坐在這人身旁。

結果這人叫崔妩,是今日遇到那個崔遐的親妹妹,還喜歡她堂哥。

崔妩認定陸懷卿主動坐過來,肯定是謝知寒提到過她。

就這樣她拉扯着陸懷卿說了好久的話。

陸懷卿聽得頭都快大了,他堂哥怎麽就有這麽大魅力啊!

“崔娘子,你既然如此喜歡我堂兄,怎麽不讓崔家請個媒婆呢?”陸懷卿笑着。

崔妩怏怏不樂:“請了,被他拒絕了。”

說起這個崔妩就很是不高興。

她小時候看到謝知寒第一眼就喜歡上他了。

可是這人怎麽都不喜歡他,就算爹爹都親自上門來談婚事,他都以尚無功名在身拒絕了。

“不過……他就是還想科舉,等他明年中了狀元,肯定會娶我的。”崔妩驕傲揚了揚下巴。

世家聯姻是慣例,謝知寒不娶她還能娶誰?有她姑母和太子表哥在一天,這京城就沒別的小娘子敢和她搶謝知寒。

謝知寒遲早是她的!

“這樣……”陸懷卿點頭。

中狀元還挺好,反正別中探花就行。

她沒記錯的話,明年殿試的那位探花,在曲江會上不知為何撞柱而亡,當真是令人唏噓。

“謝哥哥肯定會是狀元的!這全天下,除了太子表哥,還有誰的文采能勝過謝哥哥?”崔妩以為陸懷卿是不信這話。

陸懷卿:“那你怎麽不喜歡太子殿下呢?”

既然太子更優秀,為何崔妩不喜歡太子呢?

“你、你竟敢妄議太子表哥!”崔妩被陸懷卿的口無遮攔吓得臉蒼白,伸手去捂陸懷卿的嘴。

但崔妩也是個膽子大的,她壓低聲音繼續道:“誰要喜歡太子啊,他是儲君,将來東宮一堆女人和我争。”

“謝家家風清正,将來我過門,謝哥哥才不會納妾。”崔妩盤算道。

陸懷卿看出崔妩想繼續講她究竟有多喜歡謝知寒,想了個借口溜了。

她前腳從女客院子裏出來,謝知寒身邊的小厮就請她前門去一趟。

陸懷卿去時,才發現傅葭臨一行人已經要離開了。

江蓠見她來了,将手裏的東西遞給她:“這是陸将軍的匕首,當年将軍出任北雲經略使,臨走前将這把匕首借給我師父防身。”

“師父的遺物由師姐看管,昨日師姐剛被釋就去找了。在下實在窮困,這把匕首物歸原主,也算是答謝陸娘子攜我上京的大恩。”江蓠道。

陸懷卿呆呆地看着手裏的東西。

這是一把很精美的匕首,上面嵌着幾顆碩大的寶石。

但這麽多年,它還能保存得如此完好,足以見得收納之人有多愛惜。

“多謝。”陸懷卿用力擦掉将落未落的眼淚。

她的目光落在有些不好意思地撓頭的江蓠。

前世今生,傅葭臨的狐朋狗友裏,她都最不讨厭江蓠。

這下好了,看在江蓠送的這把匕首,陸懷卿覺得以後她也能勉強不讨厭他了。

“阿卿,你回房去吧,不然等會兒客人們散了,出來時怕遇上你。”謝知寒道。

他特意讓傅葭臨一行人提前出來,就是不想和府中其他男客碰上。

“好。”陸懷卿倒是不在意什麽男客不男客的,但她看在謝知寒的好意上也沒有拒絕。

只是她路過傅葭臨時,沒聞到他身上有酒氣。

連江蓠、謝知寒二人身上都有酒氣,傅葭臨前世那麽愛喝酒,這次居然沒喝。

她忍不住話多:“五殿下,怎麽不喝酒?”

傅葭臨:“你不是讨厭喝酒的人嗎?”

在漠北時,傅葭臨就注意到了陸懷卿不喜歡喝酒的人這件事。

尤其是那些身上酒氣重的人,陸懷卿在圍着篝火跳舞時都會故意避開他們。

“我什麽時候讨厭了。”陸懷卿不解。

但她仔細一想,好像确實是這樣。

可能是前世傅葭臨愛喝酒,所以就算她自己也喝,但她對酒氣還是很排斥,尤其是喝得酩酊大醉的人。

因為這些人會讓她忍不住回憶起前世的傅葭臨。

“而且,我不喝酒。”傅葭臨在陸懷卿耳邊小聲道。

從前,他從不将自己的喜惡、習慣暴露。

師父說過,說的越多,露出的弱點也就越多。

但如果是陸懷卿……她問了,告訴她也無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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