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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傅葭臨聽着風喧嚣的聲音, 心裏的感情越來越明晰。
他喜歡陸懷卿,也渴望能和她在一起。
既然王垠安都能夠看出來。
那陸懷卿會不會也能察覺到他的愛意……哪怕只有一點點。
“王垠安,這麽多年為了你姐姐, 你當真從不後悔?”
又在隔空瞪謝知寒的王垠安擡頭:“為何要悔?”
爹娘死後, 王家曾不止一次讓他回家拜見祖父母。
可一想到爹爹被貶出京時親戚們的袖手旁觀,加之姐姐的美貌, 王垠安這些年從未想過靠王家。
王垠安眼裏的冷意不過一瞬,随即又恢複成了嬉皮笑臉的模樣:“殿下, 不是幫我在戶部謀了個差事嗎?還是多虧了殿下心善!”
傅葭臨知道王垠安這一路走來的不容易。
他十歲喪父,為了能護住姐姐,小小年紀只得去煙雨樓找活幹。
王垠安的一身好刀法他父親親傳, 原是貴公子強身健體的方式, 卻成了他殺人的手段。他更是為了姐姐,硬生生逼自己忘掉從前的驕奢生活,學會了吃夾生飯、飲髒水。
傅葭臨還記得剛和王垠安一起做任務時,這人還會因殺了人而輾轉反側:“葭臨兄弟, 你說那些人會不會化作厲鬼來索命啊?”
那時也不過八歲的傅葭臨從不回答, 他只是睜着眼睛望着結滿蜘蛛網的房梁出神——
那厲鬼肯定會先來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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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垠安都是為了護人而殺人,但他是為了殺人而殺人。
後來,随着殺的人越來愈多,王垠安就再也不怕了。他手起刀落,和傅葭臨一樣幹淨利索。
但他永遠會盡力給那些被殺的人一個體面死法,就算是惡貫滿盈該死之人,也會替他們草草收屍。
王垠安還會認真道:“要索命就來找我,誰敢驚擾我姐姐, 就是挫骨揚灰我都不會放過。”
為了姐姐,王垠安什麽都能做;也是為了姐姐, 王垠安從不濫殺無辜。
傅葭臨突然明白,為何在煙雨樓、在長安,他都能和王垠安勉強算一對“朋友”。
王垠安能夠為了姐姐付出一切,而他……
傅葭臨垂下眉睫。
他比王垠安還要更小心卑微地對一個人好。
世人都不會相信王垠安這樣荒唐不着調的人,居然也會有一顆真心。
而傅葭臨他的喜歡,若放在遇到陸懷卿之前,連他自己都會覺得絕無可能。
“不能做自己,為別人而活,不會不開心嗎?”傅葭臨問。
“不會啊,”王垠安搖頭,“不是我姐姐,我說不定早就長歪了。”
“真的對你好的人,是會讓你去做自己的。”王垠安道。
做自己嗎?
傅葭臨想起剛才少女握住他的手,柔聲說話的樣子,像一場美好的夢般。
她也是說讓他愛惜自己。
不是命令、訓斥,更不是任務……她滿眼關心和他說,讓他愛自己。
或許他也該走出那些血雨腥風,去試着成為明朗少年郎,成為陸懷卿可能會喜歡的模樣。
哪怕要承受剔骨割肉的疼痛,才能融入她站的那片明光,他也想去試試。
一年,三年,十年,就算賭上一生,他也想抓住那虛無缥缈獲得她喜歡的機會。
“吃飯啦!”
陸懷卿大聲喊樹下兩人。
她和王婉寧對視,彼此都看清了對方眼裏的無奈。
王婉寧比手勢:【安安從小吃飯就要人喊,面都坨了都不來!】
“傅葭臨也是。”陸懷卿小聲道。
前世傅葭臨也不愛好好吃飯,每日不是吃口菜就喝半壺酒,就是最喜歡吃飯的時候殺人。
他前世能活過三十歲真是不可思議。
喊了半天,幾人終于聚在一起吃宵夜。
陸懷卿大方的給每個人分了糖葫蘆,然後發現她的糖葫蘆居然還有多的。
還多虧了傅葭臨大方,讓那老伯留了好多,不然今日後來的堂兄和韓副将可就吃不到了。
幾人吃了王婉寧做的湯面都誇她手藝好,就連躺在床上起不來身的江心月都啧啧稱嘆。
要不是江蓠不同意,她都想拿酒來下了——當然,她也可能就是純粹酒瘾犯了。
謝知寒在和王婉寧攀談,還送了她一把匕首防身,說是當今晚的湯面錢。
王婉寧含羞正欲推據,就聽到王垠安氣鼓鼓道:“不許收!”
可惡的謝家人敢打他姐姐主意,氣煞他也!什麽謝家子美姿儀,簡直就是登徒子!
【安安!不許這麽不懂禮數!快給謝公子道歉!】王婉寧打着手勢。
王垠安不情不願低了頭,因他這麽一鬧,王婉寧反而不好推據,只得紅着臉收下了謝知寒的匕首。
王婉寧為了遮掩自己的害羞,又四處問有沒有人湯面不夠。
陸懷卿立刻捧着碗:“姐姐,還要一點!”
“公主,我不是說了,這晚上不宜過多飲食。書上說了……”何懷之正想唠叨,就被阿依木一個麥餅堵住了嘴。
“閉嘴吧你,屬你吃得最多。”
一時間,滿堂哄笑起來。
陸懷卿見此情此景,不免回憶起前世傅葭臨宴請衆人的那些場景。
傅葭臨喜歡辦宴會,也喜歡在宴會上發瘋,每次宴飲席間除了他的幾個親信就沒人敢多說話。
那時陸懷卿覺得大燕人還真是無聊啊。
不過……如果大燕的宴會能像今日這般熱鬧,那她覺得也還不錯。
前世不認識她的傅葭臨,想必在少年時,也曾和他那些狐朋狗友——不對,應該說故友舊交們也是如此吧。
吃完東西,陸懷卿捂着圓圓的肚子,和王家姐弟們告別。
王婉寧突然從袖中取出一袋銀兩塞給傅葭臨。
她笑了笑:【安安說,他現在已經是戶部主事了,也很得陛下信任,這都是承蒙殿下這麽多年的關照。】
除了因為還要輪值先走的謝、韓二人,其餘幾人都看向了傅葭臨。
尤其是王垠安整張臉煞白。
他從來不算是殿下的親信,這話不過是他怕姐姐擔心,編出來哄姐姐的。
可是殿下他從不多管閑事,他一定不會幫他圓謊的。
陸懷卿看出了傅葭臨和王垠安的不對勁兒,正想開口替王垠安說話,卻看到傅葭臨将銀子還了回去。
他抿了抿唇:“王公子是自己有本事……父皇确實很看重他,來日定能前途無量。”
王垠安聽到這話長舒一口氣。
他姐姐要是發現他在煙雨樓當過殺手,或者發現是他脅恩圖報找傅葭臨要的官職,那他今日就完了。
陸懷卿也看了眼傅葭臨。
等兩人離開王家,她即将上馬車前才喊住傅葭臨:“你剛才是故意幫王垠安的嗎?”
傅葭臨點頭。
隔着月色,陸懷卿看着眼前清隽的少年。
不知從何時起,她的害怕消失得無影無蹤,而此刻秋風吹拂,她的心也跟着泛起陣陣漣漪。
“傅葭臨……”
陸懷卿思忖許久,最後笑開:“傅葭臨,明日見。”
今晚睡一夜,明日又能和想見的人重逢。
傅葭臨點了點頭,算是應下了。
等到馬車已經去了好遠,他用泛涼的手捂住心口,滿足又欣喜的輕笑。
“陸懷卿,明日見。”
-
陸懷卿發現長安的秋很短暫,随着院裏的枯枝上堆上了雪,也就宣告了冬日的到來。
她這才猛然驚覺,她已經離前世的種種禍事越來越遠了。
還有不足兩月就是歲末進貢之日,到時候她只要把今歲漠北的禮進獻了,她就能離開此處了。
從此後,她終于不用再擔心漠北會遭大難,更不用擔心親人流離,身世浮沉。
這本應是件快樂的事,但陸懷卿的心卻和長安冬日灰蒙蒙的天一樣,低沉、不悅。
她今生在長安待了不足四月,但她遠遠比前世待了整整三年還要喜歡這裏。
或許,是因今生她在長安有了牽挂的人。
“公主,前院來了宮裏的太監宣旨,您快去接旨!”雲安小跑着進來。
陸懷卿跟着去了前廳,然後就看到了一身紫衣華服的堂姐已經跪好了。
“奉天承運,皇帝诏曰:朕聞文遠伯長女陸氏,韶姿和悅,德音徽柔……為成人之美,特将汝許太子為正妃,一切事宜交禮部操辦。”
這聖旨裏以陸氏稱謝識微,陸懷卿有些奇怪。
她想了想只當這是大燕的諸多禮儀之一。
陸懷卿明白她堂姐的太子妃之位定下來了。
她心裏自然替堂姐高興,可不過片刻她又擔心起來。
到現在,傅葭臨都和前世不沾一點邊。
那前世的他會不會就是從她堂姐嫁人開始瘋的啊?
“堂姐,這下好了,你終于可以嫁給喜歡的人了!”陸懷卿笑道。
她心裏卻已經決定等會兒就去找傅葭臨。
如果她堂姐一定還要跳太子那個火坑,陸懷卿就只能從傅葭臨下手了——
比如“天涯何處無芳草,別為了一枝花就連親哥都殺”?
陸懷卿心裏也不知道這話能不能勸得住傅葭臨。
她滿心擔憂,也就沒能看到謝識微摩挲着聖旨,眼裏混雜着笑意的淡淡恨意,和一絲有些癫狂的興奮。
而此時的宣政殿前,百官剛剛散會,也都得知了謝家女許給太子的事。
裴侍郎小聲和王少傅道:“這崔家元氣大傷,但如今太子卻又有一個謝……”
“俗世俗事,何必多思?”王少傅懶洋洋打了個哈欠:“裴兄,我府上的歌姬們最近譜了新曲,你可要來聽聽?”
裴侍郎欲言又止,嘆了口氣拂袖而去。
“這王公子還真沒出息。”崔遠身邊的許翰林道。
這個王謙行事風流無度。
聽說他府裏養了上百歌姬舞伎,整日裏花天酒地、不務正業,實在是丢他們世家中人的臉面。
偏生就是這樣一個人,卻能官居少傅之位,實在是讓人心有不甘。
崔遠:“王公子是太原王氏的未來家主,陛下自然得給他個高位。”
更何況那王家家主王馳也是個“奇人”。
他多年前娶了個平民女,這些年也從不出入朝堂,反而和他那位出身低賤的夫人游山玩水去了。
這兩人的兒子王謙,好色風流了些,還不是那位出身低賤的王夫人的錯。
就是她把他們賤民的爛習,帶進了王家這樣的高門顯貴。
“我是擔心這太子娶了謝家女,日後這謝家豈不是要狠狠壓到崔家上面去?”許翰林道。
“你怎敢非議太子?”崔遠斥責。
許翰林看出崔遠不是真生氣:“我想着這些年王家朝中無重臣,卻還如此被重視,不就是因這宮中有王貴妃嗎?”
“你是讓我将妹妹送進宮去?”崔遠眼裏浮起掙紮和不忍,“陛下大了小妹三十有餘,此計不可!”
“這太子只有太子妃,尚無側妃,或許也可一試。”許翰林道。
崔遐煩躁擺手,心中郁結:“姑母也有此想法,只是太子并不願意,母後也只得作罷。”
許翰林見崔遐不耐,連忙換了話:“說來,我原以為皇後娘娘屬意那漠北公主。不過也是,異族血脈,怎麽能夠做太子妃呢?”
只是因陸懷卿是陸玠的女兒,人人又都知陸玠與皇後本是青梅竹馬,兩人當年沒在一起也是憾事。
他原本還以為皇後娘娘給了那麽多賞賜,是打算将漠北公主嫁給太子殿下的。
“幸好皇後娘娘拎得清。不然一個低賤蠻夷女,真要是嫁給太子,豈不是贻笑大方?”
“那漠北公主我八月十五時遠遠見過一面,比那青樓頭牌還美,給太子殿下做個妾倒也不錯……”
許翰林語氣裏滿是鄙夷,提及陸懷卿的容貌時也滿是看輕和調笑之意。
只是他話沒能說完,心口就猛然一疼。
一柄長劍猛地貫穿他的胸膛。
傅葭臨握着劍柄站在陰影裏,長劍一挑,又接連刺了許翰林兩劍。
其他人先是被他陰鸷兇狠的神情吓住,随即七手八腳想去制止,但都沒能成功。
一群常年居于廟堂之上的官員,怎麽能贏得了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的少年呢?
一劍、兩劍……傅葭臨刀刀都沒入血肉,卻又并不會傷人性命。
“五殿下,你瘋了!這是紫宸殿,你竟敢當街虐殺朝臣不成?”崔遐道。
瘋了?
傅葭臨的臉上沾了血,是還沒凝固的血,順着他的下颌滴落在石板上,崩裂出朵朵血花。
或許吧,他就是瘋了,也可能早就瘋了。
他腦海裏只有已經被他快捅成篩子的男人,剛才那些不堪入耳、貶低陸懷卿的話。
這人說陸懷卿低賤,還說她只配給人做妾。
那是他都不敢觊觎的皎皎明月、灼灼烈日,他們卻如此貶低她、辱罵她?
殺了這人。
傅葭臨全身上下只剩下這一個想法。
“五殿下,手下留情啊。”王謙卻突然跳了出來:“今日太陽這般好,沒必要殺人。”
其他人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王謙,今日下了雪,這天氣和好不沾一點邊。
哪裏有王謙這麽勸架的?
傅葭臨握劍的手卻像是有些拿不穩,他斂了斂眸随即收了劍。
他擦去臉上的血污,冷眼看那些人把差點被他殺死的官員擡下去診治。
崔遠忌憚而恐懼地看了他一眼,像是在看什麽怪物。
傅葭臨毫不在意。
“管好你身邊的狗。”傅葭臨俯身警告崔遠。
如果不是他和陸懷卿“明日見”的約定,今日他不會如此輕易放過那人。
至于崔遠……他剛才也是動了殺心的。
他想和陸懷卿明日見、日日見、歲歲常相見,所以他收了劍。
但傅葭臨知道他在紫宸殿前意圖誅殺大臣的事,很快就會傳遍整個長安。
陸懷卿一定會覺得他很可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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