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Ch.邊際線(4)

Ch.3 邊際線(4)

***

二樓的餐吧,在靠窗的位置坐下,剛好能看得到外面宴山湖的夜景。

點餐之前,侍應生先端來了酒水。袖珍型號的子彈杯,裏面混合着伏特加和其他兩三種不同的酒品,總共五小杯,整齊碼放在木質的托盤架上。

周崇煜剛準備伸手去拿,卻被梁峙輕輕打了回來。

“哎,小孩兒不能喝。”他一本正經地說道,同時翻動着手裏那本菜單,簡單點了兩份西餐後,又向侍應指了指飲品列表裏的其中之一。

“再要一杯巧克力奶昔,謝謝。”

周崇煜聽後大翻白眼,本就沒好氣的心裏愈發煩悶,恹恹将臉撇向了一邊,繼續漫無目的地盯着窗外那片死寂的水域。

點完餐,侍應生朝着梁峙鞠了一躬,順帶着提醒道:“先生,吧臺有免費提供的小零食,需要的話可以自取。”

周崇煜一聽,眼神立馬又亮了起來,若有所思地瞟了眼旁邊桌的小女孩剛剛拿回來的一大盤彩色蝦片。

看他這副反應,梁峙一手托着腮,柔和笑了起來,“你想吃?”

周崇煜半天沒支聲,扭頭觀察着不遠處人頭攢動的吧臺,想去拿又有些猶豫。

順着他的目光一同看去,梁峙很快了然于心,于是站起身向着吧臺走去,走時還不忘拍了下他的腦袋。

“我去拿吧。”

周崇煜下意識地往後一躲,卻沒躲得過。

裝了兩盤零食回來,菜上齊的速度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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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菜是牛油果配土豆沙拉,主菜有豬肋排和牛肉,營養均衡。

或許是真的餓過了頭,周崇煜吃得狼吞虎咽,一點也沒顧忌形象。

梁峙倒是不緊不慢,用刀将牛排切成小塊,蘸上黑椒醬,再優雅地放到嘴邊。吃到一半,他擡頭看了眼周崇煜,一邊從自己盤子裏挑了兩只蝦球,用叉子送了過去。

“我聽你哥說,你下個月就要聯考了。”

周崇煜眼也不擡,自覺地把盤邊一整只蝦塞進了嘴裏,邊嚼邊道:“嗯。”

“緊張嗎。”梁峙又問。

“不。”周崇煜半天才回應他,不知在想些什麽,眼神略有些渙散,“去年我參加過一遍,題目都挺簡單,時間也充裕,畫得完。”

梁峙失笑,無奈地搖搖頭,“你倒是有自信。”

要說周崇煜的畫畫水平,的确用不着他擔心。聽周崇燃說,這孩子打小就被美術班的老師誇獎有天賦,只要好好參加考試,能有個學上絕對不成問題。

“之前,為什麽放棄考文化課?”安靜了一陣,梁峙放下了手中的刀叉,平靜注視着坐在他對面的少年人。

“不為什麽。”周崇煜悶悶不樂地撇了撇嘴,上唇還沾着一小塊沙拉醬,猶豫片刻才小聲道,“就是想早點獨立,做個大人。上大學沒什麽用,而且……學費很貴。”

梁峙又湊近了些,将眼睛眯成了兩道弧線,“那為什麽又肯跟你哥回來,乖乖複讀了?”

周崇煜縮在椅子裏,視線始終落在漆黑一片的窗外,不知怎麽,大腦中的思緒開始變得越來越難以集中。

“他已經幫我把培訓費交了,幾萬塊,不上太虧。”半晌,他才喃喃說道。

梁峙一時啞然,他本以為周崇煜是在外面吃夠了苦,這才想通了要回來好好參加高考,卻沒想到,讓他留下來的理由,竟然只是學費不能退這麽簡單。

“連個本科學歷也沒有,能找到什麽好工作?”

無奈嘆了口氣,梁峙将雙臂交叉放在胸前,語重心長地道,“複讀……雖然麻煩,但也比你在外面做流浪漢要稍微好一點。”

“嗯,可能吧。”周崇煜擡眸掃了他一眼,很快又耷拉了下去。

“越是差勁的學校,學費才越貴。”梁峙仍沒放棄勸他,“只要你成績好,考上一流的公辦大學,再拿個獎學金,你哥的那點薪水,就還保得住……”

聽梁峙絮絮叨叨講了有半分多鐘,周崇煜總算聽不下去,用手往桌上一撐,托住越變越沉的下巴。

“哪有……那麽簡單。”他斷斷續續地說道,雙頰微紅,眼神逐漸失了焦。

梁峙一啞,突然就嗅到了那麽一絲的不同尋常。

要擱在平時,周崇煜恐怕早就對他的唠叨嗤之以鼻,要麽就是敷衍地用“嗯”和“哦”回答問題,絕不會有現在這樣有問必答的狀況。

“我怎麽覺得,你今天的話難得多了一點兒?”梁峙微微皺眉,用審視的目光打量起對方。

周崇煜依舊托着腦袋,黝黑的瞳仁越來越渙散,“梁峙……”

“嗯?”

“你為什麽在、來回地晃?”少年人的聲線變得很飄。

“……”狠狠被這話噎了一下,梁峙空張着嘴,一時咋舌。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這到底是什麽情況,周崇煜便像是一只被斷了線的風筝,直愣愣地朝桌子墜了下來。

“好困……”

嘴裏含混不清地嘟哝着,周崇煜看見那張桌子正向自己飛速地靠近,直到意識消散的最後,視線裏出現了一只白皙且修長的大手。

“啪”的一下,梁峙下意識地接住了周崇煜即将撞上桌子的臉。

與皮膚相觸的感覺很是微妙,有少年人挺立的鼻梁,也有淌着酒香的、無比柔軟的嘴唇。

喝奶昔怎麽會有酒香?

愣怔了幾秒,梁峙才一點點用力,将那張臉緩慢而又小心地放了下來。

後知後覺去看那幾杯被自己遺忘在桌角的子彈酒,不知道什麽時候,杯子裏已經完全從清澈透明,替換成了濃郁的巧克力色。

裏面原本裝的酒早已不翼而飛。

而至于偷酒的賊是誰,梁峙已然清楚得不能再清楚。

***

“你好,結賬,15號桌。”走到前臺邊上,梁峙找了個高腳凳坐下,略有些疲倦地揉了揉眉心。

裏邊的值班經理正忙着擦拭酒瓶,聽見聲音回過頭來,發現是樂團的熟人,趕忙熱絡地朝他打了聲招呼。

“好久沒見你了,峙哥。”

梁峙禮貌地笑了笑,從口袋裏掏出手機準備付款。

“你弟弟?”經理一邊打印着憑條,一邊用下巴朝他原本用餐的方向指了指,好奇問道。

“不算。”梁峙的笑容裏又多了幾分苦澀,搖搖頭道,“朋友家的。”

“上學壓力大吧,都睡着了,現在的學生啊,真是……”經理啧啧嘆了兩聲,遞來一張賬單。

梁峙沒再回話,滿腦子都在想着自己要怎麽把周崇煜扛回家。

喝了酒,車肯定是不能再開,距離太近叫代駕也不值當,只能先放這兒。

這裏離公寓倒是不遠,平常上下班,走路十來分鐘就能到。不過要是多帶一個人,梁峙不确定自己會不會累死在半路上。

“峙哥,最近咱們有活動,消費滿兩百可以領禮品,你看要不要再點個小蛋糕,帶回去吃。”值班經理的話把梁峙的思緒又拉了回來。

他愣了下,接過發票,淡淡說了句:“不用。”

剛準備離開,旁邊幾個剛結完賬的客人手裏拿的挂件卻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挺小一只,毛茸茸的小刺猬,還帶金屬扣和挂繩。

“這是禮品?”梁峙停下腳步,多問了一嘴。

值班經理笑了笑,顯然并沒拿對方的詢問太當回事,畢竟除了帶孩子的家長,沒人會為了得到一個普通的毛絨挂件,而多掏一份錢。

“對啊,是不是還蠻可愛的。”經理随口附和道。

“那就再幫我打包一份布朗尼吧。”猶豫了半秒,梁峙忽然折了回來,笑容可鞠,“湊夠兩百,多謝。”

***

耳畔一直有樂聲在回響,有時近有時遠,總也刻不進記憶裏。

身上沉重得像是被灌了鉛。

極緩慢地睜開眼,周崇煜的視線正中逐漸浮現出了一抹熟悉的暖黃色光暈——

梁峙家的天花板,怎麽看也不會錯。

“醒了?”沉而柔的男聲适時地傳進了耳朵。

周崇煜慢半拍地扭頭,只見梁峙又穿着修身的針織衫,鼻梁上多了一副纖細的黑框眼鏡,目光并不像往日那樣散漫而平靜,反而多了些興師問罪。

“知道那酒有多厲害了?”将腿上攤開的書放到一邊,梁峙神情嚴肅地說道。

周崇煜沒理他,只是慢慢撐着發軟的身子,從沙發上坐了起來。

身上蓋的毯子随之滑落,掉到了沙發下面。

“衣服……”

茫然打量着身上那件不屬于自己的衛衣,周崇煜努力回想着斷片之後發生的事,結果卻是一片空白。

“洗了。”旁邊的男人淡淡答道。

周崇煜一愣,鋒利的眉頭又擰了起來。

洗了。

這兩個字意味着,梁峙在他完全不知情的情況下,幫他換了衣服。

可能還是一絲不挂的那一種。

“怕你着涼,我又懶得上樓翻你的屋子,就随便找了件我的借你穿上。”

梁峙倒是還算心平氣和,看起來并沒有什麽異樣,想了想又道:“你洗幹淨再還我。”

周崇煜眉頭緊蹙,顯然不太想理他。

扭身看看窗外,天色似乎已經快要接近破曉。也不知道梁峙到現在還沒睡,是因為他本來就晝夜颠倒,還是為了要照顧自己這個人事不省的醉鬼。

“我、先上樓了。”頭疼一陣接着一陣,周崇煜心裏煩得不行,起身準備逃回屋裏。

“回來。”梁峙伸手攔在了他跟前,眼看不太奏效,又直接抓了他的手腕,将他拉了回來,“我還沒說完……”

“別動我——”

內心深處的那股子別扭勁兒又湧了上來,讓周崇煜愈發抵觸和人的接觸。

可惜胳膊終究還是擰不過大腿,還沒來得及怎麽反抗,他便已經被梁峙猛地一拉,撲倒在了對方的腿上。

啪啪兩下,屁股上毫無防備地落了兩巴掌,力道明明沒那麽重,卻讓周崇煜整個人像塊烙鐵似的燒了起來。

“你、幹什麽。”他皺眉罵了一句,稍一掙紮便逃脫了束縛,一骨碌滾到了沙發下面。

“假如今天請你吃飯的是別人……”停頓片刻,梁峙開始一板一眼地說教,“你現在,很有可能已經被拉到山溝裏,談了個好價錢賣掉了。”

“我十九了。”周崇煜擡起頭,眼神淩厲,“別總拿我當小孩。”

四目相對,氣氛開始變得有些劍拔弩張。完全進入防衛狀态的周崇煜,渾身的尖刺倒立,像是随時要把人戳出幾個窟窿。

嚴肅瞪了人幾秒,梁峙終究還是敗下陣來,重新恢複了往日的和善。

“不想讓我拿你當小孩,就得有個大人的樣子。”他嘆了口氣,柔聲說道,“下回,太烈的酒別喝那麽猛。”

周崇煜一啞,自知理虧,低頭摳着手指,“……嗯。”

“喝多了被人背回家,要聽話,別總亂摸亂動。”梁峙睨了他一眼,随即移開視線,話中的意味不明。

周崇煜臉上又是一燙,實在想不起到底發生過什麽,于是只好敷衍過去,“……嗯。”

“手伸出來。”梁峙無奈撇撇嘴,一邊側過身,開始去掏自己的褲兜。

“幹什麽。”這話一出,周崇煜又是一臉警惕。

兒時因為不愛說話而被老師打手心的場面仍歷歷在目,回憶起來,簡直不堪回首。

“伸出來。”梁峙又重複了一遍。

沒什麽其他辦法,周崇煜只能試探着攤開左手,一邊謹慎提防着他下一步的動向。

很快,随着一陣窸窣的響動,周崇煜手裏多了個冰冰涼涼的東西,仔細一看,上面竟還拴着一只皺巴巴、醜兮兮的毛絨刺猬。

“這是備用鑰匙,別再弄丢了。”

擡手扶了下眼鏡,梁峙将目光轉向一邊,無奈說道,“吐了那麽多,餓嗎,冰箱裏有蛋糕,吃就自己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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