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Ch.默白(3)
Ch.4 默白(3)
***
次日,驟雪初霁。
早上七點半天才蒙蒙亮,連續的五個鬧鐘還是沒能把梁峙從床上喊起來。
獨自收拾好要帶的畫具,周崇煜穿上厚衣服,提前一個小時出了門。
在路邊攤排隊買完早餐,不緊不慢地走路去考場,也不用多等,時間剛剛好。
類似這樣的考試,之前已經經歷過不知道多少次。
每回無非就是那一套流程——漫長的候場,幾十號人待在一間小教室裏,然後在标有自己考號的那一平米多點的空間內擺放好畫具,等待鈴響開始畫,同時還要忍受着前後左右都坐滿人的逼仄感。
從厭惡,到麻木。
手臂舉到酸,手指凍得快要僵硬。等交完卷,那些仿佛已經成為上輩子的事。
上午只考素描一科,十一點半考完,回到酒店,梁峙已經提前幫他準備好了午飯。
最簡單的家常菜,不油膩,挺精致,也不知道梁峙人生地不熟從哪兒叫來的這樣難得的外賣。
因為時間很緊湊,吃飯時周崇煜基本上一句話也沒說。
像是知道他考試累,梁峙并沒有像平常那樣找個話題跟他聊聊,而是安靜地坐在他對面,偶爾夾些菜過去,再細心地檢查一遍盒飯裏的東西有沒有變涼。
吃過飯,下午場的考試又快臨近。
完整将上午的流程又走了一遍,等周崇煜拎着涮筆的水桶,從考場出來的時候,暮色已經四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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擁擠的人潮像洪水似的從校門口湧出來,身處其中只能被推着往前走。
路旁停滿了私家車,校門口的家長圍成了一道弧形,滿懷殷切地等待着自家孩子的出現。
眼神掃過那些人群時,莫名其妙地,周崇煜腦子裏忽然在想,如果今天周遠山也出現在這裏,會是什麽樣。
但很快,否定的想法又再度占據了上風。
要他來做什麽,那種爛人……只會把自己喝高,然後在大街上亂撒酒瘋。
街上撒了化雪劑,踩上去濕漉漉的。
咯吱——咯吱——
周崇煜越走越快,像是想要快點逃離這裏似的,口鼻裏呼出的白氣聚了又散。
突然,面前一道身影的出現,讓他與之“咚”地撞了滿懷。
“走這麽快,鐵人都能被你撞出個洞來。”
還是一樣的溫和聲線,一樣帶有調侃意味的慵懶腔調。
本就累得渾身都快要散架,周崇煜被撞得生疼,停了片刻才怏怏不樂地擡起頭。
面前不遠處,梁峙的目光依舊柔和,或許是一時的玩心作了祟,他擡起手裏拎的東西,輕輕放到了周崇煜頭上。
“剛買的,趁熱喝。”
周崇煜面色陰沉,伸手将梁峙給的東西接了過來。
是只塑料袋,裏面裝着溫熱的珍珠奶茶,握在手裏,有股舒服的暖意。
正當他還在愣神的時候,梁峙掏出手機,對着他的臉,咔嚓就是一通亂拍。
“幹什麽?”周崇煜再次皺起眉。
“給你哥彙報情況。”沒等他反對,梁峙已經把照片給周崇燃發了過去,配文是一句簡單明了的話——接到你家問題兒童了。
“都考完了?”将手機收起,梁峙動作自然地接過了周崇煜手裏的涮筆桶,随口問道。
“嗯。”周崇煜垂下眸,将吸管插進奶茶裏,小心翼翼地嘗了一口。
裏面加了軟糯的芋泥,有點甜。
“考得怎麽樣。”梁峙又問。
“還行。”周崇煜邊嚼邊敷衍道。
看他一副心有成竹的樣子,梁峙也沒什麽好擔心,“走吧,外面太冷,早點進屋。”說着便轉身向後,準備往酒店走。
可剛走了幾步,他就發現身後的人并沒有跟上來。
略顯納悶地回過頭,只見燈火稀疏的街道上,那個清瘦的少年正手捧着奶茶,安靜又無害地看着他。
“梁峙……”周崇煜稍微握緊了手掌,小聲地道,“能不能、今晚就回去。”
“回哪兒?”梁峙歪頭,沒明白他的意思。
周崇煜猶豫了下,聲音越發沒多少底氣,“就……改成今晚的高鐵票,回燕川。”
他本來沒抱多大的希望,畢竟回程的票早就已經定好,要改起來會很麻煩,況且沒什麽必要。
可讓他沒想到的是,梁峙竟然真的認真思考了一下他的提議,停頓片刻,方才擡頭看他,平和地答複道:“你想的話,也行。”
話音落下的瞬間,有陣風猛然拂過,風依舊冷。
陳舊的暮色入侵着世界的某一個角落,但周崇煜分明覺得,有顆名為生機的種子,正埋藏在那些未曾消融的雪裏,悄然滋長。
***
正值元旦假期的前夜,火車站裏人不少。
回燕川的車票基本已經被訂滿,唯一只剩一班最晚的,商務座,票價比普通座位多了一倍還多。
不過好在林城到燕川距離不算遠,貴也貴不到哪兒去。商務座還有免費的貴賓休息區可以進,對于周崇煜來說,比在大廳裏人擠人要好了太多。
特意挑了個偏僻靠窗的位置落座,周崇煜往玻璃上吹着哈氣,安靜看着外面的萬家燈火。
在他身側,梁峙手裏拿了份工作人員提供的肯德基外送單,正認真地研究着該點些什麽來填飽肚子。
“一份兒童套餐,夠不夠。”
周崇煜聽到狠狠皺起了眉,嫌棄地搖頭,“不要。”
“只有這個了。”梁峙忍不住笑,無奈地解釋。
他們回酒店拿完行李再來車站,時間本就不算早,再加上節假日人多,餐廳的訂單早就供不應求,能選的東西少之又少。
用那種冷漠的眼神瞟了人片刻,周崇煜只好被迫接過了梁峙遞來的菜單,心不在焉地打量起那上面花花綠綠的贈送玩具。
“那我要C套餐。”勉強挑了個最不幼稚的,周崇煜又将菜單扔回了梁峙懷裏,“再多加一份薯條。”
“好。”用盡全力憋住笑,梁峙動作輕快地站起身,去往入口處,向工作人員訂餐。
梁峙離開的這段時間,周崇煜就留在原地,專心致志地往布滿水汽的窗玻璃上畫着塗鴉。
也不知過去了多久,身後突然有道陌生的聲音傳了過來。
“你好,小帥哥。”
周崇煜本來沒意識是在叫自己,直到肩膀上被人輕輕拍了兩下,方才反應過來,慢半拍地回了頭。
眼前站的是個漂亮的年輕女人,頭發一看便是精心打理過,身上的名牌大衣和手包更是價值不菲。
那件淺紫色外套的樣式,讓周崇煜隐約覺得眼熟。
仔細一回憶才想起,應該是在不久前他們進火車站的時候,梁峙剛好順手幫了這位女士搬行李。
“小帥哥。”女人伸手指了指入口處梁峙的方向,“你跟他是朋友嗎,還是親戚……像是舅舅和侄子這種的。”
這算哪門子問題。
或許是為了不打擾到其他客人,女人湊得挺近,說話輕聲細語。
而對于和陌生人保持這樣的距離,周崇煜顯然有些排斥,更不願意開口說話,于是只好往後縮了縮肩膀,擺出一副緊繃的防衛架勢。
女人像是也沒想到會直接碰壁,為了緩解尴尬,她禮貌笑笑,指了指自己遠處的另一位同伴。
“你別在意,我幫我閨蜜問的……他還是單身嗎,要是的話,我想加個微信。”
周崇煜一時咋舌。
雖然他早就發現,梁峙似乎到哪兒都能收獲極強的女人緣,但出門在外遇到這樣直接的追求者,多少也會給他這個同行者造成一定的困擾。
“我、跟他也不熟。”周崇煜撇過臉,言外之意是自己也不太清楚。
“哈哈,這樣啊。”對方顯然有些尴尬,但又不好就此放棄,于是只好繼續旁敲側擊,“那你們……也是剛認識?來旅游的?”
這個問題讓周崇煜有些難講。
說梁峙是房東,其實不太恰當,因為梁峙本就沒要過他房費。
說他們是朋友也不盡然,準确來講,梁峙只是他哥的好友,又或者是暧昧對象,具體周崇煜也不知道。梁峙充其量只是為了幫周崇燃一個忙,才會被迫讓他同住一個屋檐下。
如此說來,他們的關系絕對算不上親近。
為了不讓對方誤以為梁峙是那種人面獸心的人**,周崇煜稍微組織了下語言,決定實話實說。
“我、住他家。”
聽起來又像是什麽奇怪又龌龊的同居關系。
周崇煜略顯拘謹地摸了摸手指尖,眉頭微蹙,忍不住又多補了一句,“他是……來陪我考試的。”
更龌龊了。
女人聽完有些一頭霧水,但還是保持着基本禮貌,尴尬地讪笑兩聲,“哈哈……這樣啊。”
已經不想再跟人閑聊下去,周崇煜掃了眼遠處,眼見梁峙已經取完餐往回走,立馬如蒙大赦。
“他來了,你直接問他吧。”
說完他就将身子轉了回去,像是合上了一道社交的大門,隔絕了對方一切想要繼續套話的可能。
不一會兒,梁峙便回到了身邊。
女人很快采取了行動,向人打了聲招呼,“你好,那個……我朋友太害羞了,我幫她問問,能不能加你個微信。”
背着身,周崇煜看不到他們的動向。
梁峙說話聲音很輕,聽不太清到底說了什麽。
周崇煜扭過臉,只看見他禮貌地朝女人搖了搖頭,擡起左手,向人指了指自己小指上的戒指,口型像是在說:“抱歉,我沒有那種打算。”
得到了這樣的答複,女人只能失望離開。
将餐盤擺在了桌子上,梁峙坐下來,伸手往周崇煜腦門上彈了一下。
“吃飯,發什麽愣。”
被他彈得有點疼,周崇煜又恢複了那張臭臉,皺着眉拿走了自己的兒童套餐。
與梁峙肩并肩坐着,透明的玻璃窗倒映着兩個人模糊的身影。
無言,卻又足夠安穩。
想要了解一個人的欲望到達了頂峰。
實在按捺不住好奇,周崇煜淡漠地掃了眼梁峙的小指,裝作若無其事地問:“戴這個,有什麽特殊含義嗎。”
梁峙低頭喝着咖啡,聽到他的問題愣了片刻,半晌才放下手,稍微調整着戒指的位置。
“尾戒,意思是獨身主義。”他頓了頓,“代表着……我拒絕與人形成情感上的關系。”
周崇煜聽完安靜了一陣,試圖理解,卻又難以領會出什麽更深層次的東西。
“所以……”他茫然眨了眨眼,話鋒一轉,“是不是我哥也對你有意思,被你像這樣拒絕了?”
梁峙差點一口噴出來,連連咳嗽了好幾聲。
和周崇煜相處久了,必須要習慣他不定期的語出驚人,而梁峙顯然還沒有修煉到這一層。
“……不是。”他無可奈何地否認道。
周崇煜耷拉着臉,“那他之前,為什麽總一副失戀的樣子。”
梁峙啞了下,有些事情周崇煜本不該知情,但如若現在他不跟他解釋清楚,或許往後還要花費更大的力氣來撇清關系。
“是群青之前的一個主唱,由于一些特殊原因,離開了。”
梁峙放下手中的咖啡杯,将身子坐正,情緒略顯悵然地嘆了口氣。
“你哥跟他感情很好,他走之後,整個樂隊都像是沒了靈魂,不止你哥,我們都需要時間來調整和适應。”
默默聽完了他的話,周崇煜若有所思地安靜了好一陣,最後得出了結論:“所以,他還是被人甩了。”
梁峙啞口無言。
這麽理解倒是也沒什麽問題,但周崇煜似乎并沒抓到他話中的重點。
不太想再解釋太多,梁峙眼角爬上一抹無奈,擡手輕輕捏了把周崇煜的後頸。
“阿煜,快高考了,這不是你該操心的事。”
毫無疑問,從周崇煜的身上,梁峙習得了年輕的好處——
思維簡單而純粹,對一些事也就容易釋懷。
而群青樂隊主唱的缺失,對于梁峙而言确是致命的。
演出幾個月才有一場,新歌沒有幾支。眼睜睜地看着一支樂隊從意氣風發,走向衰迷頹廢,身為成員卻無能為力。
可如何才能從這頹廢裏走出來,這還需要他用餘生來進行探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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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