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Ch.第五十只(2)

Ch.16 第五十只(2)

***

帶着任淺來到了三樓的病房,周崇煜推開門,看見姜彌也在裏面。

鳳爺不知道是什麽時候走的,只剩下成倦耷拉着腦袋守在梁峙的床邊,眼睛困得快要合上。

看到他們進來,成倦趕緊用沒受傷的那條腿站起身,瞥了眼床上的人,小聲說道:“他剛睡着。”

似乎是害怕把梁峙吵醒,任淺指了指外面,示意成倦出去說話。

見成倦一瘸一拐連走路都費勁,姜彌只好暫時充當了他的拐杖,扶着他慢慢往外走。路過周崇煜身旁,還安慰似的拍了下他的肩。

等他們都出去,一轉眼,屋裏除了其他床的病人,就只剩下梁峙跟周崇煜兩個。

把手裏拿的東西先放到一邊,周崇煜沉默地在床邊站了一會兒,視線自始至終都落在梁峙略顯蒼白的臉上。

梁峙正沉沉睡着,胸腔一起一伏,呼吸很慢很均勻。

他嘴角挂着傷,鼻子下面放着輸氧的鼻吸管,手指上戴着一只夾子,跟一旁的血氧監護相連通。

監護儀上顯示着一些複雜的參數,周崇煜只看得懂那條代表着心跳的折線。

一跳,又一跳。

盯着看了有兩三分鐘的時間,在确認那條線不會有什麽太大的變化之後,周崇煜才終于肯松下勁來,垂頭用指尖碰了碰梁峙手邊的被子。

實在沒忍心吵醒他,周崇煜又看了他一陣,便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

病房門外,成倦正跟姜彌争搶那唯一一盒魚香肉絲蓋飯的所有權,而任淺則獨自立在窗邊,一言不發地望着外面,不知在想些什麽。

從袋子裏拿了份盒飯,周崇煜走到任淺身邊,遞給她。

有些意外地扭過頭,任淺笑着看他,又把盒飯推了回去,“我來之前吃過飯,你吃。”

周崇煜只好将那盒飯攥在手裏,猶豫了下,搖搖頭,意思是自己現在沒什麽胃口。

兩個人做着伴,一起在窗邊站了好一陣。

後來還是任淺先打破了沉默,她扭過臉,安慰似的拍了拍周崇煜的後背,認真說道:“謝謝你,小煜。”

周崇煜先是看了她一眼,很快低下了頭,喃喃道:“我……沒幫上什麽。”

任淺笑着搖頭,望向他的眼神裏藏着幾分深長的意味,“你能來,梁峙一定高興。”

周崇煜聽完一愣。

他隐約從任淺的話中聽出了什麽,但不太确定,猶豫了下還是稍顯局促地試探着問:“你知道、我跟梁峙……”

這次任淺很快小幅度地點了下頭。

“一開始是不知道的。”她遞給周崇煜一個帶有寬慰意味的笑臉,轉過身,将臉朝向窗外,聲音很輕很緩。

“那時候,他無緣無故就消失了一個多月,也不知道跑去了哪裏。等我再見到他的時候,他病了,發着高燒,整個人狼狽得不成樣子……”

說到這兒她垂下眸,笑容裏不知不覺多了些苦澀,“有天他燒糊塗了,半夜做夢,我聽見……他在喊你。”

阿煜、阿煜。

聲音斷斷續續,像是動物瀕死前無意識的低喃,重複着顫抖個不停。

任淺總是忘不了那個時候梁峙的狀态。

他經常在發呆,喜歡收拾屋子,喜歡研究黑暗料理,喜歡一個人在窗邊的椅子上窩着,抽煙抽得仿佛快要将自己從這個世界完美隐去。

任淺并不敢直接問他因為什麽這樣,只是盡自己所能,多抽出空來陪在他身邊。

梁峙則一直都在裝作無事發生的樣子,他一向這樣,善于将自己那些沉重的心事偷偷隐藏。

直到某一天,他崩潰了。

等任淺找來開鎖師傅撬開家門,在卧室裏找到他的時候,他已經用一整瓶紅酒灌倒了自己,醉得不省人事。

扳着肩膀讓他坐起來,任淺摸到他臉上濕乎乎的,不知道是汗水還是眼淚。

“姐,阿煜走了。”

一頭栽倒在任淺的腿上,梁峙紅着眼睛,像個孩子一般将身體蜷縮了起來。

因為酒醉,連話也說得綿軟又無力,如同呓語。

“我本來想、跟他求婚的。”

“姐,我好想他留下……”

“後來……他病好了,情緒卻一直很低落,跟着樂隊到處去巡演,也不着家。”

任淺偏頭看了眼身邊沉默不語的年輕人,無奈嘆了口氣,繼續說道。

“再後來,他就在市區又買了套房子,舊家的東西一樣也沒搬,原封不動地留在了那裏,就像是……要把他的記憶也都一并留在那兒一樣。”

周崇煜低頭聽着任淺說話,額前的頭發被帽檐壓塌,剛好遮住他眼裏的難過。

“他回沒回去過,我不知道,但他還是會定期雇人去打掃。”

說到這,任淺垂下眼簾,伸出手握了握周崇煜的胳膊,輕聲說:“我想替他向你道歉,小煜。”

周崇煜有些啞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像是知道對方不太喜歡直接的身體接觸,任淺很快将手撤了回來,改用一種無比真誠的眼神望向他。

“我弟他這個人……從小就是這樣,一向很有自己的想法,謹慎又固執。”

“對于感情,他太遲鈍了,要他摒棄掉對于自己人生軌跡原有的設想,去愛上一個人,陪他白頭偕老,那就意味着,他要保有一種毫無保留、接近于自我毀滅式的愛。那并不容易……”

任淺說着側過身,張了張口,欲言又止。

對于過去在他們之間發生的事,她幾乎一無所知。周崇煜因為什麽離開,現在的感情狀況如何,跟梁峙還有沒有可能……所有的一切,都是未解的謎團。

轉過身,任淺透過門上的玻璃,茫然朝着病房裏張望了一陣。

“小煜……我知道這話不該說。”

半晌,她像是終于下定決心,側頭看向了周崇煜,懇求似的道:“但如果你還……喜歡他,能不能請你……留下?陪陪他就好,讓他別那麽孤單。”

一旁,周崇煜默默聽完了她的話,眉眼始終內斂又溫順地向下垂落着。

隔了一段時間,他忽然輕點了兩下頭,将臉埋得更深,很小聲地應了聲:“嗯。”

任淺一愣,臉上很快爬上了一抹喜出望外的神采。

“我現在回來了。”

低頭摩挲着食指的第二節指骨,周崇煜耳根略紅,開始笨拙地組織自己有限的語言。

“我一直都……愛他。”

他擡起頭,身體仿佛就此定格,重複說道:“只愛他。”

***

夜裏快十一點,除夕的天幕上有幾團金色的煙花升空。因為隔得太遠,所以傳到醫院這邊時,只剩幾聲沉悶的震響。

病房裏總共放了三張床,分別用垂挂的簾子隔開。

靠門的床位是個上了歲數的老人,得了肺病,一直在斷斷續續地咳嗽。中間是個年輕小姑娘,外地人,一個人來的醫院,很晚了還在跟男朋友黏黏乎乎地打電話。

成倦不知道從哪弄來了張行軍床,支在牆角,躺上去睡得正香,呼嚕打得比誰都大。

周崇煜本來想讓他先走,自己留在這陪床,但成倦執意說他回去也是被家裏人熊一頓,吃不好睡不好,還不如留下,沒準還能幫上什麽忙。

房間裏始終安靜不下來,周崇煜毫無睡意,只能搬了個凳子坐在窗邊,戴上耳機,從包裏拿出一個木頭胚子,開始埋頭雕刻。

他随身攜帶的工具不全,只有一把很舊很小的刻刀,用着不太順手。

自從下午來到醫院,他心裏就有個念頭,讓他總想着要快一點将這五十只木雕完成。

可他越是心急,就越不能達到讓自己滿意的标準,有時候同一條紋路要重複修改好幾次,刻着刻着,他還會跟工具置氣,小聲嘟哝着罵刀是笨蛋。

就這麽磕磕絆絆地反複雕,周崇煜偶然間擡起眼簾,才發現有一道目光一直在注視着自己。

病床上,梁峙安靜地睜着眼睛,已經不知道這樣看了他多久。

“你……醒了?”

将腳下用來裝木屑的垃圾桶挪到一邊,周崇煜湊到床前,對着梁峙那張溫和沉靜的臉上下打量了一番,眨了眨眼問:“醒多久了,怎麽不喊我。”

梁峙眉眼間掬着一捧笑,想擡起手來揉揉他的腦袋,卻被輸液管束縛着,沒能伸出去。

“看你在那兒跟刻刀過不去,還挺有意思的。”梁峙笑着說道。

周崇煜聽了有點生氣,恹恹垂着眼皮,半天沒理人。

他心裏其實憋了好些問題,想問問梁峙怎麽樣,又不知該從何問起。猶豫了半天,只好小心翼翼地将梁峙的另一只手捧了過來。

即使被紗布遮着,梁峙的手還是很漂亮。

小指指骨脫臼,腕骨扭傷,好在這些都不是什麽太嚴重的問題,醫生說只要好好修養,就影響不到他以後彈琴。

“疼嗎。”周崇煜低低地問,眼神落在他手腕的支具上。

梁峙只是平淡地搖頭,并不敢多說話。

因為呼吸幅度一大,他的下胸腔就會悶悶地疼,像是壓了塊大石頭,讓他喘不上氣來。

極其小心地摸了摸他受過傷的手指,周崇煜垂下頭,咬着下唇說了句:“騙人。”

過了好一段時間,在和男朋友說了十幾遍“愛你”和“想你”之後,隔壁床位的小姑娘才終于挂掉了電話。

夜越來越深,屋子裏漸漸沒人再吭聲。

窗外又遠遠地傳來幾聲煙花的炸響,這次離得近,天空明顯有了亮暗的變化。

背朝着那些絢爛,周崇煜的影子被拉得很長,跳躍着落在被子上。

拉着梁峙安靜待了一會兒,某一刻,他突然俯下身,側着臉枕在床邊,一邊将梁峙的手放在了自己的頭發上,輕輕地蹭了兩下。

梁峙的指尖又軟又幹燥,周崇煜喜歡它們插進自己發梢間的感覺。

像是沒有距離,像是氣味的彼此沾染,像是靈魂與靈魂相互纏繞、相互依偎。

順着周崇煜的指引,梁峙如願以償地摸到了對方的頭發,卻又并不滿足,還要頑劣地去摸他的耳垂跟臉頰。

因為動作太輕,摸起來是癢的,與其說是撫摸,其實更像是撩撥。

摸了一陣,旁邊的輸液報警器忽然響了。

有值班的護士走進來幫忙拔針,周崇煜趕緊坐起來,不好意思地往邊上躲了些,臉紅成了兩顆蘋果。

等護士帶着輸液袋子離開,他才又蹭到梁峙身邊,将一側的耳機摘了下來。

“要聽嗎。”周崇煜小聲地說。

也沒管梁峙答沒答應,他就直接将耳機塞進了對方的耳朵裏,先是拿出手機換了個歌單,然後繼續拿起自己的木胚和刻刀,埋頭刻了起來。

播放列表跳轉到一支優雅且慵懶的爵士樂,和人共享着同一副耳機,梁峙溫和注視着床邊一絲不茍的年輕人,眼底的柔光愈發深沉。

“在雕什麽。”梁峙饒有興致地問。

周崇煜明顯加快了雕刻的速度,連頭也顧不上擡,簡單地回答:“秘密,不告訴你。”

作者有話說:

每周更新時間見詳情頁置頂評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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