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三年後，見面

Y市，機場。

廣播裏甜蜜的女聲連續不停地播報着，依次提醒未登機的旅客趕緊登機，機場裏人潮攢動，來來往往的人均是行色匆匆的樣子。

宴書陌面無表情地站在出口處，等着即将出現的人。

他單手抄兜，一手拿着手機，時不時低頭看上一眼上面的照片，上面是女孩的半身照，烏發雪膚，露出如花的笑靥，唯獨那一雙眼睛，卻又冷又清，甚至仔細看，還隐約有些不耐煩甚至想暴走的情緒隐藏在裏面。

時光倒退到兩個小時前，宴書陌接到韓朝的奪命連環call的時候，剛剛從計算機系大樓的電梯裏出來。

他一手翻過手機，掃了一眼上面的號碼，挑眉接通，單刀直入：“你最好說清楚什麽事值得你打這麽多電話。”

“卧槽……”電話那頭傳來清朗帶着哭腔的男聲，“陌陌啊，你終于肯接電話了，你是不是又把手機設置靜音了啊，兄弟我現在十萬火急需要救命啊……”

陌陌？！

宴書陌原本清俊的臉列了條縫，皺着眉，眼皮開始狂跳。

“說人話！”他壓下想要踹死韓朝的沖動。

迎面有人從大門進來，帶來外面六月天特有的炙熱氣息。

聽見宴書陌的話，所有人都整齊劃一地看着他，迎上宴書陌淡漠無情眼神，又匆忙撇開眼走了。

電話那頭的韓朝卻絲毫沒有被宴書陌吓到，他依舊保持着一模一樣的語氣，“兄弟啊，我是真的十萬火急找你救命啊……”

宴書陌腳步一頓，想到今天下午沒什麽事，自然而然地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定，等到韓朝誇張地說完，他淺淺地撩起眼皮看着腳尖，語氣平靜無波，“你今天出門沒吃藥。”

“吃了啊。”韓朝非常配合。

然後聽見“啪”地一聲，有什麽東西落了地，韓朝似乎在自言自語，“對了，我今天中午的藥沒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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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書陌冷笑，手臂微擡，“挂了。”

“別別別別別啊……”韓朝一秒哭腔，下一刻又立刻轉為正經，“哥們，我是真有事找你幫忙，我這兒剛接了一個案子，還挺棘手的，需要馬上跟，所以想拜托你現在幫我到機場接個人。”

宴書陌垂眼，黑長的睫毛跳動了一下，在正午的金色光線下暈開一抹好看的陰影。

認識這麽多年，他還是第一次聽見韓朝用這麽鄭重的語氣讓他幫忙。

但是案子？忙？

呵……

宴書陌不說話，韓朝又立刻轉為狗腿，“哥們，行行好，拜托了啊，真的真的是對我特別重要的人啊！”

“是麽？”宴書陌眯着眼睛凝視着窗外刺眼的陽光，“你今天什麽時候接了個案子還這麽忙了，說清楚？”

“呃……”

韓朝明顯愣了，過了一會兒才幹幹笑了兩聲，“那個……那個……是我妹妹，我……”

支支吾吾了半天，韓朝也說不出所以然，但是想到宴書陌一貫不達目的誓不罷休樣子，嘆了口氣，“真的是我妹妹，但是我前兩天剛得罪她，我怕我現在去機場會讓她和我對着幹，現在不敢見她，所以你幫個忙，先幫我把她接回家，一會兒信息發你手機。”

還沒有開學，宴書陌這兩天是因為交接學生會的工作才提前到的學校，原本答應了母親今天回家的。

他斂眉，不覺得韓朝的這個理由成立就準備挂電話，“沒時間。”

“等等等等……”

韓朝第一時間阻止了宴書陌的動作，沒敢多做解釋，語速飛快道：“你好歹也先聽我說完再做決定啊，我知道你不喜歡和女孩字接觸，覺得她們吵，你放心，一一很安靜，也不喜歡說話，不會打擾你的，你只要幫忙把她送到我們的別墅就行了。”

“一一？”宴書陌挑眉，舌尖抵住了上颚。“韓一一？”

“韓伊人，小名一一。”說着，韓朝頓了兩秒，再開口語氣就有些奇怪，“我等會兒把她的照片和聯系方式發到你的手機上，幫個忙啊兄弟！”

宴書陌雙眼微微眯起，捏着手機的手用力，陽光穿透落地的窗戶照進來，宴書陌的身上度了一層金光，裸露在外面的手背上的線條緊繃，流暢又幹淨。

韓伊人？

難道是她？

有這麽巧嗎？

宴書陌挑眉，壓下心裏的激動，“信息先發過來。”

“好咧。”聽見宴書陌松口，韓朝總算松了一口氣，又拉着宴書陌囑咐了好幾分鐘，這才磨磨蹭蹭地說要挂電話。

挂斷前，宴書陌還聽到韓朝又在電話那頭正正經經的拜托，“阿陌，一一是我們全家的寶貝，也是我放在手心裏捧着的妹妹，你一定一定幫我照顧好她啊。”

“嗯。”

宴書陌挂了電話，本能地覺得韓朝說的韓伊人就是他所知道的那個韓伊人。

他眯着眼，食指中指微曲，一對一下地敲着手機。等到手機微信的聲音再次響起，宴書陌點開手機，裏面是一個年輕女孩子的照片。

脂粉未施的女孩子逆着光，一臉開心地盯着鏡頭，可是那雙眼睛卻冷冷清清的，一點溫度也沒有。

撲面而來的就是那種強烈的違和與排斥。

真的是她！

宴書陌伸手撫上屏幕中女孩子的眉眼，“韓伊人，一一……”

他咀嚼着這個名字，心裏有些開心，臉上卻舊保持着一貫的面無表情，良久後化作一抹笑。

迎面走過來一群年輕的男男女女，看見宴書陌一個人坐着，你推我我推你的走了過來。

宴書陌臉上的笑還未散盡，他撩起眼睑和對面走過來的幾人點點頭，又恢複一貫的面無表情。

宴書陌站起身，對面的人群騷/動起來，衆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後人群中一個女孩子開口：“師兄，還沒走呢，我們正好要一起去吃午飯，你要不要一起？”

宴書陌頭也不擡，直到人群裏另一個男孩子又問了一遍，宴書陌才開口，語氣一貫地冷漠淺淡，“不用，我現在有事。”

宴書陌轉身，幾步走出門外。

“叭嗒”一聲脆響，大門在幾人眼中緩緩合上。

人群中，後面說話的男聲又開了口，“好了，肖童你也別難過了，宴書陌這些年不是一直這樣，你要是實在受不了就換個人喜歡吧。”

肖童看着宴書陌走遠的背影，“我不要！”

——

宴書陌一路都在看韓伊人的照片，直到到了機場，他也是邊走邊看，好幾回差點撞到迎面走過來的人身上。

說起來，這并不是他第一次見韓伊人。

三年前，高考結束。

班裏組織了一場小規模的自助自願的畢業旅行活動。

宴書陌性格不算好，也不打算參加，但這群人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畢業了膽子變大的原因，竟然剽竊了他的旅游路線，還和他在半路來個個巧相逢。

沒辦法，不想讓自己早就計劃好的畢業旅行泡湯，宴書陌只能跟着一起。

他們從Y市出發，一路南下，直到他在江南煙雨的N市見到默默在細雨中獨行的韓伊人。

那是他們到達N市的第三天，N市多變的天氣讓一行玩的有些瘋了的同學身體多多少少出現了不适，加上綿綿不斷的細雨，讓見慣了北方爽朗開闊的天氣的幾人都是心煩意燥，一個個都躲在酒店不願出門。

待得煩了，宴書陌就獨自撐了傘踏入雨中，脖子上挂了相機，捕捉這個被歷史格外優待過的古城煙雨畫景。

雨中的N市格外迷蒙，遠山影影綽綽，湖面水汽彌漫，像是升騰而起的雲霧，似濃還淡。

宴書陌拍的興起，便自顧自合了傘，在N市的街角走走停停，韓伊人就這樣闖進了他的鏡頭中。

十六七歲的女孩，眉眼青澀，穿着藍白相間的寬大校服，背着畫板，面容沉靜，身子筆挺，一步一步走的認真。

遠遠地，從她身後急跑來一個穿同樣校服的男生，伸手拉住她的胳膊，焦急地說着什麽，還不忘把手中的傘硬塞給她。

她垂下眼，眼神淡漠地盯着男生，直到他不自在地松開手，她轉身，像是什麽也沒發生一樣，又一步一步認真地走着。

男生又一次不死心地上前去拉她，她半轉頭，盯着男生足足有半分鐘，粉唇微啓，斷斷續續的聲音飄散在N市彌漫的風雨中。

“放手，別碰我！”

男生被韓伊人的話吓了一跳，但許是年少的感情能沖破一切的阻礙，等到韓伊人又走遠了些，男生又跑過來追上，“韓伊人，你拿着，就算你不喜歡我，但是現在下雨了，你總要打傘的。”

“我說了，不需要。”

韓伊人又開口，依舊是冷冷淡淡沒什麽表情，但是那雙眼睛似乎已經有些不耐煩了。只是男生沒有發現。

男生依舊不死心，繼續拉着韓伊人絮叨，“韓伊人，你聽我說，我媽說女孩子身體弱，一定要注意保護好自己，尤其是我注意到你最近是生理期，所以你還是拿着吧，我就沒關系了，我是男孩子，我可以保護你，所以你……”

十多歲的年紀，生理期和性一樣都是能讓少男少女好奇又興奮的東西，韓伊人也不例外。

聽見男孩叨叨個不停，還是關于她的生理期，韓伊人沉下眼，擡手按住男生的肩膀，然後毫不含糊地用力。

男生立刻應景地叫了出來，“啊！”

韓伊人冷笑，“我身體弱，你保護我，你憑什麽！”

直到男生的臉紅白交替了好一陣，韓伊人這才甩開男生的手，轉身走了。

——

想到曾經見過的場面，宴書陌垂眼，眼角不自覺地暈染上一抹笑。也不知道現在的她是不是還和以前是一個模樣——

看着冷冷清清的，實則是很不耐煩的性子，一言不合就喜歡武力威脅。

不過看照片，應該還是一樣的。

他打開微信，又聽了一遍韓朝發過來的語音：

“我這裏也只有這一張照片了，一一從小就不喜歡照相，所以留下來的照片不多，都是一些證件照，這張是最清楚的。不過她長的很漂亮，你在機場肯定能一眼就認出來。”

宴書陌垂下眼睛，抿了抿唇，哪裏是一眼，明明是在聽到名字的那一瞬間就已經篤定了。

不過想到至今保存在家裏的韓伊人的照片，宴書陌竟有些開心起來。

大約20分鐘後，對面連續湧動的人群漸漸少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宴書陌的眼前。

宴書陌拿起手機，撥通了韓朝不久前發過來的電話號碼。

果然還在圍欄裏的女孩接了電話，宴書陌緊盯着她，只見她紅唇微啓，一道清冷的聲音便在他耳邊響了起來，“喂。”

陌生又熟悉的嗓音讓宴書陌愣了片刻，他握拳，定了定心神，“你好，韓伊人嗎？”

“嗯。”

“我是宴書陌，韓朝的朋友，他有事沒辦法過來接你，讓我過來，我現在在9區，你現在在哪兒？”

“等一下，我先看一下。”

韓伊人應聲，語調清清淡淡的，仿佛什麽脾氣也沒有，可是眉毛卻緩緩地皺了起來。

韓伊人勾唇，扯出一抹冷笑，韓朝想躲她，那也看她願不願意了。

“我正好是9區。”韓伊人擡頭看了四周說。

“好，你不要挂電話，我在外面等你。”

“好。”韓伊人應聲心裏腹诽着韓朝，面無表情地跟着人流往外面走。

等到了外面，她拿起手機，“我現在出來了，你……”

韓伊人？”身後傳來的并不算疑問的男聲打斷了韓伊人的話，她回頭、轉身、擡眼。

說話的男孩二十出頭的年紀，眉眼清俊、氣質冷清。

韓伊人眨了一下眼，纖長的睫毛抖動，明明什麽話也沒說，可是一雙清淩淩的眸子看過來，卻透着令人心顫的冷意。

韓伊人垂下眼，“對，我是，你是？”

“宴書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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