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回老家
相較于外面城市的快節奏生活,寧鄉,這個南方小鎮所承載的生活就像是纏綿溫柔的水墨畫卷,一幅幅徐徐展開,慢慢呈現在兩個人的眼前。
外面的天空湛藍,不遠處懸挂了七色彩虹,時而有牛羊的叫聲響起和小孩子的嬉鬧聲相錯,為這裏的清幽添了些許煙火氣。
韓伊人站在窗前看着街道外面的場景,突然發現自己竟是如此的想念這個自己曾經生活過的地方。
那時候她還小,關于寧鄉的記憶早就模糊,但是有些人有些事,即便過了十年百年,卻依舊再腦海中根深蒂固。
天漸漸暗了,遠處影影綽綽的山巒更加模糊,但韓伊人卻很清楚,那就是她此行的最終目的地——
石山。
也是奶奶的最終歸屬地。
韓伊人回神,宴書陌依舊保持着原來的姿勢站在她的身邊。
她有些不耐,“你跟也跟過來了,現在可以放我去休息嗎?”
昨天韓伊人開口說回家,宴書陌沒有攔她,但是也固執地說要送他回家。韓伊人拗不過他,原本打算半路甩掉宴書陌,結果也一樣沒有成功,最終只能帶着他來了寧鄉。
宴書陌看着韓伊人,許是坐久了車的緣故,她的神情倦怠,人也不似昨天那麽激進,好似慢慢沉了下來。
宴書陌點頭,“那你早點休息。”
出了門,宴書陌卻還是走到了服務臺,特意叮囑了服務生,如果見到韓伊人出門,一定第一時間打電話通知他。
已經到了寧鄉,韓伊人整個人也仿佛被這裏的沉靜感染,雖然心裏依舊焦躁,但是人漸漸安靜了下來。
又站在窗口吹了會兒風,韓伊人拿出電話和韓選報了個平安,聽着韓選在電話那頭一條一條地囑咐她,韓伊人忽地笑了,“小叔,你不是一直都不讓我回來的嗎?”
韓選放下筆,兩條大長腿一前一後擡起來放在辦公桌上,人随意地往後靠着,“以前你年紀小,但是現在你總歸長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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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韓伊人垂下眼,“我不會亂來的。”
——
挂了電話,韓伊人好好地洗了個澡,拿了瓶啤酒坐在床上慢慢喝着,不知不覺,就這麽睡着了。
第二天,直到日上三杆,韓伊人才幽幽轉醒。
迷迷糊糊地睜開眼,韓伊人盯着完全不一樣的屋內很久才反應過來這裏是寧鄉。她揉了揉有些疼的額角,半眯着眼睛去了衛生間洗臉。
等到韓伊人收拾好出門,宴書陌已經坐在了樓下的大堂。
她無奈地嘆了口氣,路過宴書陌身邊的時候還刺了他一眼。
宴書陌絲毫沒放在心上,悠悠起身跟在了韓伊人身後。
“先吃點飯吧。”他看着韓伊人說。
寧鄉的早晨空氣溫潤還帶着絲絲的甜意,也許是因為這個,韓伊人竟然出奇地點了個頭,答應了下來。
“我記得前面街口有一條小河,旁邊有一家早餐店,只是不知道這麽多年過來,還開不開。”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誰也沒有再說話,韓伊人領着宴書陌轉了個彎,最後再河邊的一家熱火朝天的早餐店門口停下。
“變了。”
韓伊人忽地笑了一下,看着宴書陌說:“我小時候來這裏吃飯,賣早餐的爺爺只在門口搭了個簡易的棚子,擺了兩張長桌長凳招呼客人,有時候遇見人多了,很多人就直接端着碗蹲在門口吃,一邊吃還一邊說話。”
宴書陌看着眼前的早餐店,依舊稱不上大,但是好歹窗機明淨,賣早餐的也不是韓伊人口中的爺爺,反而是對年輕的小夫妻。
他不顧韓伊人會不會火大,徑直牽住她的手腕,“既然來了,那就先吃飯。”
進了店,韓伊人拒絕了宴書陌讓她等着他排隊的話。她自顧自地站在後面往前挪,等到了她,她要了一碗小時候常吃的——
“一碗八寶粥,兩個包子。”
正在低頭準備上一位客人的東西的老板聽見陌生的口音,好奇地擡頭,見到韓伊人,先笑了一下,普通話力夾着寧鄉特有的口音,“客人沒見過啊,第一回來我們寧鄉吧?”
韓伊人搖頭,按照牆上挂着的價格單付了賬,用蹩腳的家鄉話說:“小時候住在這裏,只是很多年沒回來了,我還記得小時候這裏還是位爺爺賣早點呢。”
老板眼睛一亮,“看來還真是我們寧鄉人,以前家裏确實是爺爺賣早點,後來他老人家去了,我們才接手過來的。”
說着還順手多拿了兩個包子放在她的碗裏,“既然是老鄉,那就多吃點。”
韓伊人離開寧鄉的時候很小,很多事情都不記得了,但是這裏是奶奶常常帶她過來的地方,所以她還依稀記得當初的爺爺也是這樣,每每怕她不夠吃,總會多塞給她兩個包子。
韓伊人有些眼熱,沒有拒絕老板的好意,“我記得爺爺以前也總這樣,他是……”
老板一眼就看出來韓伊人想問的什麽,笑笑,“喜喪,老爺子走的時候可開心了。”
點點頭,韓伊人端着早餐往回走,留下一句,“那我找時間去看看他。”
“好咧。”男人笑着應了一句。
吃了早飯,韓伊人手裏還拿着硬被老板打包塞進來的包子。
韓伊人哭笑不得,但是又拒絕不掉,只能拿着包子往此行的目的地——
石山。
石山,寧鄉最具有标志性的山,也是所有在這裏生活的人的最終栖息之地。
這裏埋藏寧鄉祖祖輩輩無數的人,韓伊人的奶奶和小時候總給她塞包子的爺爺當然也不例外。
但是與別人的墓都不同的是,韓伊人奶奶的墓卻是在山的另一面。
翻山過去,山的另一面。
那裏同樣矗立着幾個孤零零的小土丘,周邊的草都長的極深,顯然都是沒有人打理過的。
韓伊人根據韓選曾經說過的位置,一路磕磕絆絆,終于在最裏面的角落找到了奶奶的墓地。
韓伊人以為自己會看見一個和其他一樣長滿雜草的小土丘,但沒想到見到的卻是一個被打理的極好的墓地。
墳頭種了柳樹,雜草被修剪的幹淨,墓碑經過十多年的風吹日曬,已經有些老舊了,但是照片上老人的音容卻依舊慈愛祥和。
韓伊人拂開宴書陌的手,默默走上前跪在墓前用力磕了幾個響頭,再擡頭時,額頭已經泛了紅,還有被粗粝的石子磨破的痕跡。
她的臉上同樣也挂滿了淚水。
韓伊人跪着上前,“……奶奶……”
照片上的老人沒有回答,只是依舊笑着看着韓伊人,和她記憶裏老人笑容一樣。
“奶奶,奶奶……”空蕩的石山上似乎響起了稚嫩的童音。
“哎。”
蒼老的聲音從身後響起,見女孩依舊跌跌撞撞地走着,她不得不揚聲喚道:“一一,你慢點!”
“我不……”女孩飛快地轉個頭,做了個鬼臉又吐吐舌頭,“我就不!”
說完,女孩似還覺得不過瘾,她轉過身看着老人,等着老人走進了,她一把搶過她老人手中的籃子,笑嘻嘻地搖了搖,“奶奶,我先拿着菜籃子回家了。”
“奶奶,奶奶,我睡不着了,我想聽故事……”
“奶奶,奶奶,院子裏的花花開了,香香的……”
“奶奶,奶奶,村長爺爺說今天要抓魚吃,我想吃最大的魚……”
“奶奶,奶奶……”
“奶奶……”
——
時光不會寬待任何人,卻唯獨恩賜那些已逝的人,截取他們最美好的時候,做成做昂貴的珍藏。
你想了,就在記憶裏把他們拿出來,翻一翻,曬一曬。
然後釀成最甘醇的酒,不需品嘗,味道便已醉人。
韓伊人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短短的五年時間,她以為都早就忘卻的記憶卻在此刻一點點在腦海裏複蘇,想起一點就要哭一次。
哭的累了,她就直接坐在了墓碑前,頭倚着墓碑看着奶奶的照片。
韓伊人不記得奶奶的年紀了,在她并不清晰的記憶裏,奶奶總是穿了一身或灰或黑的衣服,頭發工整地束在腦後盤了個發髻。
她的頭發似乎也有些白了,身材并不高,甚至還有些微微的駝背,那是常年累月勞作的後果。
她的腳也是,巴掌大的腳,腳趾都是變形了的,據說是當年裹腳裹了一半的後遺症。
還有是什麽呢?
韓伊人皺眉,費力地想了想,什麽也想不起來了。
她靠在墓碑上,斷斷續續地說着這些年過的生活,說韓朝,說韓選,甚至還說起了眼前讨人厭的宴書陌。
太陽升高又落回,夕陽即将西下,一天就這麽過去了。
宴書陌蹲在韓伊人的腳邊看她,理了理她早已亂作一團的頭發,說:“一一,我們回去了,天快要黑了。”
韓伊人吸吸鼻子,擦了擦臉上早已被風幹的淚水,紅腫着眼睛看宴書陌,心裏又委屈起來。
“宴書陌。”韓伊人壓着嗓子喊他。
“嗯。”宴書陌幹脆和韓伊人一起坐在了地上,聲音難得的溫潤,“怎麽了?”
韓伊人随手抹掉又掉下來的眼淚,蹭了一臉的泥,“你為什麽非要跟着我?”
“我擔心你。”宴書陌說的自然而然,還順手擦幹淨她的臉。
“韓朝都不擔心我,你無緣無故,憑什麽擔心我?”
韓伊人其實也不知道自己想要說什麽,只是現在她心裏難受,又忍不住拿話刺宴書陌。
“你現在滿意了,什麽都看見了。”
宴書陌搖搖頭,“韓朝不是不擔心你,只是怕你看見他更生氣,所以才讓我照顧你。”
拉起韓伊人,宴書陌打落她身上的灰,“至于我,我喜歡你,所以關心你。”
突如其來的表白,韓伊人卻沒有任何驚喜或驚訝。
她脫開宴書陌的手掌,“哦”了一聲。
回頭又看了奶奶一眼,韓伊人擡腳往回走。
因為跪坐着久了,氣血不通,她走起路來搖搖晃晃的,看的宴書陌一直吊着一顆心,手一直在後面虛扶着韓伊人。
韓伊人沒有下山,她反而是翻到山的另一面,經過交錯排列的墓地,最後找到了那位曾經給她塞包子的爺爺的墓地。
按照習俗,韓伊人擺了果子和酒,又在墓碑前說了會兒話,這才和宴書陌一起下了山。
“小時候奶奶就常教我每個人說話是有言靈的,所以說的話一定要做到,我既然說了要來看看張爺爺,肯定要過來的。”
空蕩蕩的山裏,只餘下韓伊人輕飄飄的一句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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