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大理城門口,一青一藍的衣袂翻飛之間,兩人已經過了百來招。一支菊花仍是完好無損地懸在半空,一會飄向樓京墨,一會又直逼黃藥師。

不知何時街上多了一圈圍觀群衆。人們大多對武林人士打鬥避而遠之,可眼下瞧着是争花之鬥,該是不會有殃及浴池之災,便是站得稍稍遠一些遙望起來。

“讓一讓,讓一讓。”一輛牛車駛入城內,其上拉了幾大籮筐的貨物,從中隐隐飄散出一股水産鹹腥氣,該是給各家飯館的夜市來補貨的。

“黃兄,你看貨也入城了,還是去挑些新鮮的才好。”

樓京墨說罷就朝一支黃花枝夾去,不過黃藥師也同時出手夾住了那根花枝,四指同在一根花枝上,誰也沒想謙讓地先撤去力道。

黃藥師卻見近在眼前的樓京墨忽而低眉淺笑,她未曾出招的左手忽而扇出一道清風,半空中的另一支黃花便要斜飛向他的發冠處。如果他揮出玉簫去阻,恐怕此花逃不過零落一地的結局。

僅是一瞬之差,黃藥師左手的玉簫未動,他的發冠處已經添了一支黃花。

此時再看兩人四指間夾住的那一支菊花,它受不住兩股內勁的暗鬥,花瓣片片墜地,徒留一根空枝。

樓京墨并沒有為手上那支花的凋零而惋惜,“墨菊金菊,一人一朵,倒也對等。”

“我該稀罕你的花!”黃藥師幾度想要伸手拂去發間多出了的一抹黃花,但是人來人似乎所有人頭上皆是簪菊,他也不知怎麽鬼使神差地就默念着眼不見心不煩,就讓那一支花留在了發間。

樓京墨滿意地點頭笑了笑,引得黃藥師瞪了她一眼,是立即轉移話題,“黃兄,你已經收了我的花,你的蟹是不是該下鍋了?”

“是該下鍋了。”黃藥師沒好氣地低補了一句,“你如此垂涎它們,它們敢不下鍋嗎!”

————

素月華燈相照,兩人分食了一桌令人回味無窮的蟹宴。

在客棧二樓窗邊,臨窗遙望月下洱海,夜色下大理城煙息塵收,端是一派水靜山秀。

樓京墨簡單地談起這些年的經歷,從江南水鄉到昆侖雪山,這一路她走得有些遠。

“師父對我非常好,誇張一些說是有再造之恩。在他的指引與指點下,讓我一個什麽都不懂的入門者,避免了很多武學上的彎路。師父既于武學一道嚴厲,又于創新一道寬和,我想不會有比他更适合我的老師了。”

“那就好。”黃藥師看着桌上的一杯菊花酒,杯中物清淺的色澤倒映出了半輪明月,他放低了聲音,“家師,我是說阿碧前輩,她臨終前也沒有告訴我當年不選擇你的原因。”

樓京墨聞言拿起酒杯輕輕碰了碰黃藥師的杯子,當瓷器相觸的清脆聲響起,她少見地正色慎重說到,“阿碧的選擇是她的選擇,當年我們左右不了她。我想她是事出有因,而我們沒有必要糾纏着起因不放。下面這話我只啰嗦一次,藥師,你從不欠我什麽,不必于心有愧。你說呢?”

兩人之間不虧不欠,方才是一種舒服的相處之道。

黃藥師望着杯底的半輪明月,複而又擡頭看向對座的樓京墨,沉默了片刻終是緩緩露出一抹笑容,将手中酒一飲而盡。“如你所說,我們問心無愧就好。”

“就是這個理。”樓京墨知道這杯酒過後黃藥師該把那些本不該由他負擔的愧疚都放下了,她又想起了一件事。“對了,你稍等片刻,我回客棧取一樣東西。”

這次真不是找了蹩腳的借口,确實有東西留在客房裏。

半杯酒剛過,樓京墨就拿着一個能裝下豬頭那般大的木匣子進門,她将木匣子放在黃藥師跟前,單手掀開盒蓋。“一支菊花自是不抵萬金難尋的鐵桦木扇,我是個俗人,比不得你制玉簫削木扇,這些便聊表心意吧。”

只見木匣子裏是滿滿一盒極品和田玉,白、青、灰紫、淺綠、深綠、黃色、褐色、墨色等等,盒中玉墜無一不是雕工精湛。有道是黃金有價玉無價,這樣一匣子的美玉少說能淘換到杭州城的一座雅致園林。

“以玉佩玉,想來這些玉墜總有一款能配你的玉簫。換着心情佩戴也成,根據衣服的顏色搭配也成,反正你随意就好。”

樓京墨說得雲淡風輕,好似根本沒意識到這一出手,扔了多少錢出去。

黃藥師見識過不少珍寶,卻也為這一匣子晃了晃神,這些極品美玉竟然就随随便便地被歸置于一處!他先是湧出一股美玉錯投俗人之手的憤憤,随即是忍不住放聲而大笑。

“你啊,還真是沒有變,和當年一模一樣。”黃藥師迎上樓京墨疑惑的神色便道,“那年你硬把一疊銀票塞給我,說是小樓春發的紅包,出力的人都有份,容不得我拒收。本以為你随着高僧研習經書多年,多少能懂些風雅之事,現在看來……”

樓京墨看到黃藥師搖頭不語,她也笑了起來,“我怎麽就沒進步了?我已經不給你真金白銀而改送玉石了,難道這還不夠嗎?你就直說,要還是不要吧。”

黃藥師還是收下了一匣美玉,他的收禮謝詞卻很欠揍,說他才能不讓美玉蒙塵,仿佛是他将美玉從俗人樓京墨手裏拯救出來了一般。

樓京墨秉着送出去的東西是潑出去的水,也懶得管黃藥師是否心口不一地非要找機會損她一番才高興。

————

深秋未至之前,兩人一直客居天龍寺內與湛寒大師談經論道,三不五時段智興也會來寺裏一起切磋武功。

別看六脈神劍僅餘殘本,可畢竟大理段氏武學同出一脈,段智興習得一陽指再去品悟六脈神劍,兩者之間當然可以相輔相成,而讓他有了不少心得收獲。

此番皆因樓京墨先以誠意示人,特意将六脈神劍殘卷送歸大理,如此便也讓她與大理段氏結下了一份善緣。

“樓先生有意将小樓春的生意做到大理來,我肯定是歡迎之至,這就能給你一個承諾,定會在大理境內給小樓春行個方便。”

段智興已經聽樓京墨說起她此行雲南的主要目的,想要一探能否開通小樓春于西南行至波斯一帶的商路。倘若小樓春商行能在西南鋪出一條路來,那麽相對醫館藥鋪等也會相應進駐大理,對于大理百姓來說未嘗不是一樁好事。

“此外,還有一個消息不妨說與樓先生知曉。先生既是大輪明王的徒弟,想必也知曉祖父與逍遙派的一些往事。逍遙派原本嚴禁對外人提起門中事宜,而今你我也算不得完全無關的外人。倘若樓先生有興趣的話不妨走一趟無量山,那裏還有一些逍遙派的醫術殘卷。”

“哦?難道是昔日虛竹掌門所留之物?”

樓京墨一聽來了興致,她已經知道逍遙派自虛竹與函谷八友的師父蘇星河起分成兩支。顯然靈鹫宮所在掌握了更多的傳承,可惜虛竹出南海不複回,而靈鹫宮內已成廢墟,所餘門人皆是不知所蹤。

“是,也不盡是。”段智興沒有具體說長輩們之間剪不斷理還亂的感情糾葛,只說段譽雖然不喜武學但晚年對醫學頗有興趣,而逍遙派于醫學一道造詣頗深。

“早年間,虛竹前輩為人實施過換眼之術,他出海前将靈鹫宮保存的逍遙派醫學典籍贈與祖父。祖父禪位之後大多時間隐居在無量山,後來那些醫書便也存放于山下石室。”

然而,段智興提及無量山之時苦笑了起來。“祖父晚年喜靜,不讓旁人打擾他在無量山的生活,向來都是一人獨居。我等後輩因無人鑽研醫書典籍,便也遵祖父之願沒有去确認那間石室的具體位置,僅僅知道它在山林下方。”

懂了。當下給出無量山所藏醫書的消息是段智興在示好,這樣一批醫書的消息肯定不會随便讓外人知曉。

樓京墨聽得虛竹曾經以逍遙派醫術為人換眼,只此一事便能窺見那些醫書殘卷的價值。“不論是否能找到石室一覽書籍,我都先謝過段兄的一番美意。倘若幸有所得,還希望段兄能允許我編取合适的部分,将其刊印成醫書以而惠及天下。”

逍遙派的醫術極有可能需要以高深的武功作為輔助,尋常大夫能直接使用的部分不多。樓京墨一直不忘初衷,不為良相願為良醫,她可能無法做到純粹的仁心仁術,但不妨做自己能做的将所知可用的醫術傳播出去。

段智興直道此事可行,便是給出了一張簡易無量山地圖以供參考。

至于無量山之探會否引出什麽神仙妖魔,那只有樓京墨與黃藥師闖過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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