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12.

第12章 12.

謝立未作答,繞過陶運昌站回原路,睜着眼故意踩進水窪,鞋襪全潮透。他推開試圖引他繞行的陶運昌,說,“可我不要他們。”

言語幼稚,像不要讨厭的玩具,像兒童間沒道理的置氣。陶運昌知他耍倔不聽勸,長腿一邁,走了。

謝立沒聽到冷嘲熱諷也沒聽到落井下石,隐隐喜悅。行道樹遮天,雨水順着葉尖落上陶運昌的肩頭,光也落上,閃在謝立眼裏,他伸手把水撣了。

陶運昌無奈回頭,看謝立濕透的腳,看他臉上壞笑。謝立說,“幫你拍雨。”

陶運昌嘆氣,“你做再多都徒勞,我會為難。”

“真的只是拍水。”謝立委屈地想,為難這個字眼,是七年前的自己總聽到的應答。陶運昌不屑的,無奈的為難,謝立全都聽過,全都知道。謝立當然不會因此知難而退,只是偶爾遺憾長久的一廂情願。

陶運昌不耐煩,低頭步伐加快,他無意識躲謝立,卻拉開距離。

文理大道上,兩人各懷心事地走。石板路濕潤,陶運昌幹燥的,發黃的帆布鞋,邁步輕巧。謝立簇新的,限量運動鞋滿身泥水,行路狼狽體面全無。

相隔不過三米。有人費心追,有人執意躲,像是同極磁鐵,怎麽就也碰不上。

兩人無言上了車,謝立開口,“晚上我還有局,你願意來嗎。”

陶運昌握着方向盤沒答應。謝立失望也沒轍,只好收拾文件和個人物品說,“那我自己打車回去,你先走。。。”

“輸地址。”陶運昌打斷他,又問,“這局吃完再沒了?”

“沒了沒了。”謝立的快樂來得輕易,他拿過手機,輸入地址後向陶運昌炫耀,“晚上見的是王局長。”謝立說了一個市級單位,陶運昌皺眉問他,“陳阿姨和他怎麽會有交集。”

“是二十年前認識的舊情。我媽和我爸剛離婚的時候,她還在那個單位做文員。”謝立盡力回想,又說,“當時我媽還不打牌。”

謝立翻翻手上的贈予文件,又摸出早上收的銀行卡,放在一起很難過,“我媽要是活着,看到這些肯定開心。等重修了房子,希望她在天上看到,也能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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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子重修好了誰住?”陶運昌發動汽車,朝謝立的定位開。

“沒想過。”謝立頓了頓,随便道,“我可能搬回鎮裏住吧,老宅二樓就可以做工作室。”

陶運昌沉默地驅車,表盤上的速度也慢下來,“你市裏的房子和工作室怎麽辦。”

“不知道。”謝立有些疲憊,“如果個人問題解決不了。也可能出國投奔我爸。”

陶運昌冷笑,“個人問題?你想結婚?”

謝立轉頭看向陶運昌,沒有了活力和聒噪,只是靜靜看着他。陶運昌疑惑地瞥了謝立一眼,就偏頭轉向了倒車鏡。左側的車一輛輛超上來,陶運昌看得認真,像所有專心開車的司機一樣。

“別想一些不切實際的,學藝術很少不出國的。”陶運昌的勸言幹癟,算不上有說服力。

謝立盯着前方的一輛名牌車發呆,車子改裝過,上漆锃亮,線條平滑,他想起父親謝飛愛車,可能出了國,也會帶他兜風,過上截然不同的人生。

可想到離開這裏,不再見陶運昌,心就隐痛。他遲疑的,輕聲問,“我要是出國不回來,你會不會想我。”口氣似玩笑,好像也不太想知道答案。

陶運昌沒有猶豫,“不會。”又說,“放心去。”平淡的語調明确,固定。就像所有鎮南人自嘲說的,除了鎮南破街巷,處處是好地。

車子裏不再有人挑起話題,天色才晴了片刻,竟然下起了太陽雨。過了一會兒太陽也沒了,又回到了雨季慣常的陰天。

陶運昌将車泊在飯店的車庫,謝立剛下來,迎面的車門也開了。車上下來一位中年人,一位姣好的婦女,一個微胖的,穿校服的男孩。

謝立沒想到王局會帶人來。開的車也低調,沒了平日見他的派頭。謝立臉面挂上喜色,“王伯伯,好巧,竟然車庫遇到了。”

“小立,很久不見,都好像長高了。”王局笑笑不見怪,把一旁的男孩推到前面道,“這是王斌,比你小。。。比你小幾歲吧,他今年高二,才開始學美術,想明年沖沖,考你的大學。”

謝立友好地問了男孩的學習情況,專業課的學習時間,心下得出“考上能見鬼”的結論。他嘴上說的輕飄,“我當時也是後來發力考上的,你一定沒問題。”

小胖子聞言自信地告知旁邊的女人,“我就說很多人都是沖刺的吧。”

女人溫柔,但謝立總覺得陰冷。她提議,“大家別站在車庫裏,去桌上說吧。”

謝立這才想起,還沒介紹陶運昌。轉身撈人時,發現陶運昌還站在王局長那輛普通的車前,仔細觀察着,若有所思的樣子。

他趕忙拉拽他,陶運昌被打擾有點反感,但見到王局長的時候,又平靜下來,默默地打量,并沒有自我介紹。

謝立輕輕敲了陶運昌後背一下,說,“這位是我朋友,他是。。。他是市立大學建築系畢業的。”

王局聽說是高材生,很有興趣地問在哪裏上班。謝立看陶運昌已然黑臉,無暇顧及道,“他在鎮上的建築公司工作。”還摟摟陶運昌的肩道,“我們高中就認識了。”

陶運昌被迫問好。王局長看他個子高,長的好,又是市立大學的,就開玩笑,問她有沒有女朋友,要不要試着在市裏工作。陶運昌沒有立刻回答,只謹慎說,“得看情況。”

王局長領着一行人上了電梯,對陶運昌好言相勸,說一定要來市裏發展,小立就是自己當時堅持要他考進市裏,現在工作室也開了,人就不能窩在小地方,要有大格局。

謝立擋住陶運昌的臉連聲附和。陶運昌打量着王斌,他輪廓五官有女人和王局的影子。他看着有些谄媚的謝立,腦中閃過一些畫面,心下生出困惑。

這頓飯吃的出乎謝立預料。

期間王局一直在要求謝立給王斌講解,怎麽才能速成考學。謝立把所有的胡編亂造都傾囊相授。陶運昌像聽單口相聲,只在謝立說高三怎麽複習文化課時聽得仔細。

“藝術生最重要的是拿到基礎分,拔高題只做到第二問,為了節省時間寫最有把握的。”謝立搖頭晃腦地說着,陶運昌聽到卻停下了筷子。

他看着被侍者剛換的盤子上,閃着水晶大吊燈的反光,恍惚着想起自己對謝立說這段話的時候。當時的謝立昏昏欲睡,斜趴在桌上,一臉邪笑地跟陶運昌說你親我一下我就寫,陶運昌合上書走人,謝立抱上他的腰。

是溫熱的,滾燙的,青澀的挽留。

記憶的片段在腦海裏放映,陶運昌按不下暫停鍵。他在口袋裏摸到醫生開的鎮定藥物,手心滲出薄汗,身邊的謝立仍然講的神采飛揚。

王局打斷了謝立,也轉移了陶運昌的注意力,他問的突然,“小立,美娟走的可安穩。”

話音一落,一桌子靜了。王局一旁的女人冷冷盯着謝立,王斌一副茫然的模樣,謝立鎮定下來,想是發揮的好時機,遺憾地說,“走的算平靜,沒什麽痛苦。王伯伯要是能見最後一面,媽媽也會開心的。”

王局點點頭說,“走的平穩就好。”而後示意謝立斟酒,謝立照做了。王局與謝立碰杯道,“我對美娟,也是盡力了。”

整杯酒飲完,王局就跳過了這個話題。把謝立晾的一愣。

後來的飯桌話題轉到了近期拍賣會的高價品,講起王斌喜歡的年輕藝術家裏,謝立可以引薦的。又說謝立他們紡織工廠一帶,有可能規劃的藝術街區。

最後王局發表了陳詞,“小立你要是有機會,多帶帶王斌。”謝立連口稱是,他高舉酒杯,心裏卻莫名的空落。

吃完飯,兩方在停車場道別。

謝立見王局車塵遠去,頭腦有些迷糊,“今天怎麽感覺是王局吩咐我辦事?”

陶運昌并不疑惑,只說,“禮金本憑自願。”

“今天的阿姨也不是他老婆,不知道是小三小四小五小六。”謝立喝多了一點,也不到醉,只是越想越生疑,“他怎麽會托我辦事,我媽才死,生前對他那麽好,他竟然不表示,還要我替情人出力。”

“你別想太多。”陶運昌敲擊着方向盤,把見到王局的事梳理了一遍,剛想說點什麽,卻見謝立紅着眼睛,抱着臂打哈欠。

陶運昌無奈道,“怎麽睡了一天還困。”手上快速發動引擎,對謝立說,“那回去了。”

車子路過市裏的酒吧街,霓虹燈閃的晃眼,似乎在舉辦活動。樂隊在露天舞臺裏閃耀,臺下舞動的人群跟着音樂擺手。

謝立呆呆望着,想起陳美娟第一次來酒吧街抓自己,在震耳欲聾的音箱下,拽着謝立的耳朵大罵,說要把他送回鎮上的封閉高中念書。

謝立理都不理她,照樣挑釁地和漂亮男孩貼身跳舞。這時候走來一個和自己一般高的男人,一巴掌扇在了他臉上,把謝立打到地上都爬不起來。

陳美娟尖叫着,大聲質問王局長為什麽要打自己兒子。

王局看着謝立,攬過陳美娟平靜地安慰道,“這一巴掌不打,這孩子就真的要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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