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身世之謎

身世之謎

沈逸彰天不亮就回去了，他是瞞着所有人過來的，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他也得在其他人注意到之前偷偷回去。小星站在窗邊看着他離開的背影，心裏泛起一絲莫名的恐懼，雖然只是一閃而過，但她還是捕捉到了。

當一個人把所有的愛和希望都放在另一個人身上的時候，是不是都會有這樣的反應，她不禁心想，未來還有什麽在等待着他們，最後的結果會如他們所願嗎？沈逸彰一個人承擔起所有的事，他會覺得累嗎、會嫌棄自己沒用嗎？雖然小星可以理解他的想法，明白他的心意，卻無法對他感同身受。愛情不僅需要理性，更需要感性。随着他們的感情越來越親密，對彼此的了解越來越深，她對這段感情的把握就越來越小。因為愛的太深，所以害怕失去，于是也就越來越渴望安定。可是對于目前的她來說還做不到內心的安定，她還沒有打開自己的內心，對于人性、感情這些事物還不能有更深刻的理解，所以她恐懼。這種感覺很難受，卻無法對他人言說，沒人可以真正對她感同身受，她感受到的孤獨遍布人生的每個角落、每寸空間，一度她認為自己會這樣活着直到死亡。她其實很害怕，很害怕，但她也不敢告訴沈逸彰，因為不确定這樣做的後果。很多時候小星只能假裝理解，模仿他人戀愛時的行為，察言觀色的迎合着沈逸彰，而不是真正從心底裏發出的愛。但是她确定自己很愛他。

以前這種負面情緒都被小星潛藏在了潛意識裏，霍雲起曾經告訴過她，她封鎖了自己的很多感受，以此來保護自己，現在她切切實實覺察到了這個事實。最近經過心理治療，她的恐懼得到了釋放，她開始直面它。小星不是個懦弱的人，只要是她意識到了問題，就絕不會再逃避，她一定要解決，何況這次不只是為了她自己，還為了沈逸彰。這幾天她一個人在家，考慮了很久，覺得只有繼續揭開自己的心結才能解決這個問題。

第二天，小星又來到了霍雲起的心理診室。這一次她要不惜一切代價打破束縛，為了沈逸彰和他們的感情！她向霍雲起表明希望可以進行一次催眠治療，來之前她已經查詢過相關資料，催眠是可以幫到她的。霍雲起又問了她很多問題，向她詳細講述了催眠治療的一些注意事項，希望她可以好好地再考慮一下。但小星的态度很堅決，霍雲起思索了一會兒，最後表示可以幫她催眠，不過要安排在下次治療的日期。

一周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小星再次來到診室。随着霍雲起的指引，小星進入了自己的意識中，從現在的記憶一直往回追溯，直到她回到小時候第一次見到爺爺奶奶的場景，那時應該是六、七歲，之前的記憶便不再清晰。爺爺奶奶說自己小時候發過高燒，所以什麽都不記得了。治療還在繼續，随着霍雲起聲音的指引，小星開始進入更深的意識之中，她來到海邊，向海的深處游去，周圍越來越安靜，越來越黑暗，她也感受到越來越大的阻力。她被一陣喧鬧聲吸引，朝着聲源的方向游去，她看到了，是她自己在哭喊，聲嘶力竭地哭喊，伴随着巨大的恐懼、焦急！她努力着想聽清楚自己在喊什麽，“爸爸！媽媽！快回來！”是的，就是這一句。她慢慢靠近哭喊中的自己，阻力、恐懼都越來越大，她快沒辦法承受了！她被圈進漩渦中，馬上要窒息而死了！這時頭頂傳來一個溫柔的聲音，“小星！”她感覺自己的身體變得輕飄飄的，開始慢慢上升離開大海，并沿着來時的路徑返回，然後她意識到自己正在進行催眠，感受到自己的呼吸，最後睜開了眼睛！

Maggie聽小星說了最近治療的事，也只能無奈的搖搖頭，她也不知道這孩子身上怎麽淨是事兒，一茬一茬的。Maggie只比小星大幾歲，但對于她的事還是知道些的。小星并不像她爺爺奶奶說的那樣從小一直生活在小鎮上，而是父母過世之後才被送來的。那時候她還很小，被送來的時候還在生病，後來痊愈了卻什麽都不記得了。這孩子從小就很內向、不愛說話，似乎腦子也不怎麽靈光，只喜歡安靜的呆在自己的世界裏，所以也就不太讨人喜歡。不過還好，爺爺奶奶都很疼愛她，慢慢的長着長着才像個正常點的孩子。Maggie知道小星這次的決心很大，猶豫再三還是把這些告訴了她。

“我只知道你那次生病好像是因為什麽意外，可能是和你父母有關系。”小星一直在琢磨Maggie這句話的含義。也許最好的辦法就是回去問問爺爺奶奶，他們一定知道所有的事。想想這時候沈逸彰正在為了他們的将來而努力着，她覺得自己也必須得好好振作起來解決問題才行。現在她內心感受到了支持的力量，沒什麽能讓她感到害怕，除了和沈逸彰分開！

初夏正在北方的天地蔓延，路旁的白楊樹綠意盎然的生長着。小星道喜歡擡頭去看這些綠油油的葉子，尤其是陽光透過它們時，每一片葉子都像鑲了金邊，閃閃發光，特別好看。在這個時候，她會感覺到很放松，或者說感覺不到任何感覺，只是盡情沉浸在夏天的生機裏。回家的這條路随着時間的流逝也在不斷改變，它變得越來越寬闊、越來越平整。路邊的植物也因為這些年的修路需求被不斷的砍伐，慶幸的是家門口附近的幾棵老槐樹依然屹立在那裏，每逢夏天的時候依然會給街坊四鄰帶來蔭蔭涼意。她小的時候，爺爺奶奶就喜歡帶她到樹底下乘涼，也是從那時候起，她喜歡上了擡頭看綠葉，看陽光在它們之間游走。她确信這是來自天堂的溫暖。

爺爺奶奶這個時間應該還在早餐店忙碌着，得到傍晚才會回來。小星一個人進了家門，院子裏比平時還要安靜一些。小星一眼就看到了廚房木門上漆片脫落了的地方，現在剝脫面積差不多有巴掌大小了。她記得這事最初的始作俑者正是自己，當時也只是想看看漆後面的門到底是什麽顏色的而已。爺爺看到了也只是制止了她，并沒有說什麽指責批評的話。現在想想，爺爺真是不善言辭，明明也該給孩子講講道理，像是漆是剛刷的，以後不要再這樣做之類的話。可他沒有，只是把她手裏的木棍拿走，然後又帶她去洗手吃飯。晾衣繩上還搭着奶奶那件紅花灰底的短袖上衣，這還是幾年前買的，她一直都舍不得扔。小星給她買的新衣服也從來不穿，都是收在衣櫃裏，總是說等這件衣服壞了再穿新的。院裏地上的水管每到夏天都會被拿出來澆花、澆菜，而且永遠放在同一個位置；自行車是粉紅色的放車棚外面、藍色的放車棚裏面；洗衣服的盆子則是放在水龍頭的左邊，這個家的一切已經按照這樣的規則存在了幾十年了。小星心想，就算自己現在眼睛瞎了，也完全不會影響在這裏的生活。這就是自己長大的地方，這些規則明明已經那麽熟悉，但之前為什麽從來沒有意識到過呢不過眼下不是想這些的時候，最重要的是想想該怎麽跟爺爺奶奶開口，那也是他們的傷心事啊！

臨近中午，小星給奶奶打了電話，告訴他們自己回來了，晚上想吃肉片茄子炖菜。挂了電話，她回屋拿起父母的照片仔細看起來，一會兒就在沙發上迷迷瞪瞪的睡着了。再醒來時已是傍晚，爺爺奶奶都回來了。兩個老人看起來有點小心翼翼的。

奶奶問她：“餓了不？”

“嗯。”小星迷迷糊糊的回答到。

然後兩個老人就去廚房做飯了，小星想去幫忙卻被拒絕了。

晚飯做好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白天的喧嚣也好像一下子就消失不見了。夜是靜的，也讓身處夜晚的人慢慢平靜了下來。屋裏的燈不太明亮，發出淡淡的微黃的光，映照在這一家三口的安靜的臉龐上。茄子炖菜散發着讓人無法抗拒的香味，小星咽了咽口水，她無比懷念這個味道。她自己也試着做過這道菜，但總是差些火候，及不上奶奶做出的味道。

“咋回來了，有事啊？”奶奶問到。

“也沒什麽事。”

“丫頭，你的事我們都聽說了，怎麽還上新聞了，咋回事兒啊？”

“那都是亂報道的，現在沒事兒了。”

“那說你處對象的事是真的不？”

“是真的。”小星從來沒跟他們說過這些事，有點不好意思。不過她覺得還是要解釋清楚。“我倆認識有段時間了，挺好的，打算以後結婚。”

“啊，這麽快！他人咋樣？家裏幹什麽的？你們才認識不久吧？”

“爺爺、奶奶，過段時間我帶他回來見你們。”

“行，你看好了就行。”

“對了，爺爺、奶奶，我還有件事想問你們。”

“問吧。”

“是我爸媽的事，我小時候其實是和他們生活在一起的，後來才來的這裏，對吧？我模模糊糊記得一些事情，他們去世的時候我是不是也在旁邊？爺爺、奶奶，我已經長大了，你們能把實情告訴我嗎？”小星非常溫和平靜的說出這些話，她不希望再給兩位老人帶來任何多餘

的情緒負擔。或許是受了當下氛圍的影響，她覺得此刻的自己是松弛的，前些時候覺得難以表達的言行，就這樣自然而然的表達了出來。

爺爺、奶奶自然是沉默不語的，他們的表情也是凝重的。小星自然早就料到會這樣，所以她也不催促，只是靜靜的吃飯，等待着答複。

吃完飯，奶奶習慣性地收拾着碗筷，爺爺則坐在沙發上，默默點燃了一支煙。通常和小星共處一室時他是不抽煙的。小星也坐了下來，她還在等着他們的答複。屋裏異常的安靜，只聽得到爐子上“滋滋”的燒水聲，水馬上就要沸騰了！

爺爺比以往還要沉默，他似乎在思索着什麽沉重的事情，有些猶豫，但抽了幾口煙後，還是開口了。

“丫頭，你爸是個可好的孩子，性格好，又聰明上進，他是那個時候為數不多考上大學的孩子。真是給我争氣！後來他就留在海城了，還和你媽媽結了婚，他倆是大學同學。沒多久就有了你。一直都挺好的。”爺爺抽了一口煙接着說道：“出事那天，我還和你奶奶在店裏忙着，也不知道為什麽那天有那麽多人來吃飯！我接到電話的時候，還恍惚了一下，覺得肯定是有哪兒不對，怎麽可能他倆就走了呢？後來你鄰居大伯陪着我和你奶奶去的海城。警察說他們趕到的時候你爸媽就已經不行了，你讓人及時拉上岸保住了命。人家說應該是你們去海邊游泳，後來變天了，風浪太大所以才出的意外。你說這能有什麽法兒？”他說話的時候一直盯着前面的茶幾，沒看小星一眼。過了一會兒，他嘆了口氣，又繼續說道：“你來那年剛六歲。自從你爸媽出事後，你就一直不說話、不吃飯，誰也不搭理，一看就是被吓着了，一直抱着個人偶娃娃不撒手。他們說那個娃娃是你爸被救上岸時攥在手裏的。沒多久你就開始發燒，一直降不下去，人都不清醒。你奶奶就一直守着你，後來你可算是好了。就是好像啥都不記得了，呆呆的。那會兒真怕你出啥問題，我們就商量着啥都不告訴你，畢竟那時候你在他們邊兒上，怕你再受刺激。不過，挺好，我們也算是把你養大了。”

爺爺的煙抽完了，他把煙放進煙灰缸裏慢慢的熄滅。門外傳來奶奶隐隐的啜泣聲，她在隐忍克制自己。屋裏的水已經燒開了，發出“咕嘟咕嘟”的聲音。

小星回想着爺爺剛才說的話，總覺得他漏掉了什麽特意沒告訴自己。但她也不打算再追問了，他們一家都是倔脾氣，不想做的事誰都勉強不了。

寂靜的夜晚卻讓人心煩意亂。小星躺在床上，想着爺爺說的那些事情，她想讓自己接受這些過往，畢竟是它們封印了自己的感知。如果可以，她希望從那時起帶着這些回憶再去活一次，也許會成為不一樣的雲小星。記憶開始不由自主地游蕩着，肆意侵略她意識的各個角落，搜尋相關的線索。她沒辦法停下來，沒辦法開口說話，她整個人都被攫住了，只能不由自主的探尋着，她清楚的看到自己在被推着在一條早已注定好的路上前進，一切都身不由已，她無力改變。突然她看到一個人偶娃娃！她的心揪了一下，是那個小女孩娃娃，她小時候一直最喜歡的那個，走到哪裏都帶着它，連那次游泳也是！她的頭開始疼了，她越是回憶越是疼得厲害！就是那個娃娃，它在說話“救救我！”小星閉上眼睛随着聲音走過去，娃娃被海浪沖走了。她在岸上好着急，她想拿回那個娃娃！她大喊到：“娃娃飄走了！我要娃娃！”她哭着、鬧着！然後她看到爸爸朝那個娃娃游去。風浪更大了，天好像一下子就變黑了，好可怕！她想躲進媽媽的懷裏，媽媽卻在這個時候推開了她，跑向爸爸。她看不到爸爸了！她好着急，身邊一個人也沒有，她哭着、喊着，想把爸爸媽媽喊回來！可是他們始終都不回來，她跑進海裏想去找爸爸媽媽，然後她只感覺到自己被海水淹沒了。再醒來的時候，她只看到爸爸媽媽一動不動的躺着，爸爸手裏還緊緊攥着這個娃娃！

清晨小星醒來，眼角還殘留着淚痕，她終于想起了所有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