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離世

離世

沈母又在醫院拖了一段時間。沈逸彰在醫院裏，每天都要經受母親的折磨，他早已經不堪重負、疲憊不已，明顯憔悴了很多。他明知母親的身體已無大礙，可就是做不到斷然離去，而他的母親為了留下他，什麽事情都可能做得出來。沈逸彰在他母親這裏好像永遠都不會贏。經過這段時間的掙紮，沈逸彰的心好像又死了，內心深處的那種無力感又慢慢攀附了上來，就想藤蔓一樣在他心頭纏繞、紮根，他沒力氣再去做任何抵抗，連逃跑的力氣也沒有了，當初要帶小星移居國外的豪言壯志也消失不見了。此刻他內心的惡魔再一次占據了上風，将他打擊得體無完膚。他恨自己的無能，恨自己拼盡全力也無法改變任何事情。最近他的身體又開始不舒服，經常頭暈、渾身無力，有時腹部還會隐隐作痛。他想着也許是這段時間撐得太辛苦了，整日處理各種瑣事，飯也吃不好、覺也睡不好，還要終日面對母親的折磨，所以才會這樣。可是一些不好的念頭開始不受控制地往外冒，他想放棄自己，這樣就可以得到解脫！每當他想采取行動的時，小星的身影就會出現在他腦海裏。是的，他還有小星，小星還在家裏等他回來！他不能就這麽放棄，必須堅定的堅持下去，說不定還會有一線生機！

打開手機看到小星的來電記錄，他馬上回撥了過去。兩人都強撐着精神和對方通話。小星現在已經冷靜下來了，她并沒有把許毓林的事告訴沈逸彰，她不想再增加他的負擔。沈逸彰也沒說什麽，只是表示自己一定會盡快回去，不管遇到什麽困難他都會想辦法，他一定會克服所有障礙再次回到她的身邊。但是兩人聰明敏感的人又豈會察覺不到對方的異常呢？只是他們這次選擇沉默，都認為這樣才是對待對方最好的方式。

沈逸彰剛挂了電話，沈母的聲音就從背後傳來。

“小彰，媽媽想明天出院，你去辦一下手續吧。”

沈逸彰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不知道她又在打什麽主意。

“怎麽？你不是一直盼着我出院嗎？還不去辦！回來之後我有話對你說。”沈母臉上的表情陰晴不定，似乎隐隐還有一些悲傷之色。

沈逸彰辦好手續來到母親面前，沈母示意他先坐下。

“小彰，你姑姑昨晚去世了。她的病情發展得太快、太急，這次沒有搶救過來…”

沈逸彰聽完還愣愣的沒有任何反應，現在他整個人的狀态都是木木的，他還在思考着這番話所承載的信息。

沈母走過來抱住他，溫柔地說道：“孩子，明天我們一起去那邊接你姑姑回來吧！”

沈逸彰此刻才回過神來，他最親愛的姑姑已經永遠離開他了！他失去了最親的人，一種無法承受的痛苦襲上心頭，他沒有任何辦法去緩解它，哪怕一點兒，這種痛苦壓的他喘不過氣來。他也抱緊了母親，在她懷裏失聲痛哭。

姑姑很安靜地躺在停屍間裏，沒有了任何一點兒生氣。她的軀體冰冷、沉重，連四周的空氣都被這種氛圍感染着，變得凝重、停滞。她的臉色很蒼白，比沈逸彰有生以來見到過的任何顏色又要蒼白。他也不知道該怎麽去形容這種蒼白，就像現在這張臉是假的，會讓人忍不住想躺在那裏的真的是沈清心嗎？原來這就是死亡。沈逸彰有點接受不了這種氛圍，他本能的想逃離卻根本挪不動腳。他的意識不自覺的被姑姑的屍身吸引，她已經變得骨瘦如柴，眼眶深深的凹陷下去，原來圓圓的臉頰竟然變成了倒三角形！她生前一定受了很多折磨！他突然想到自己的爺爺、父親，他們走的時候自己還小，沒有親眼見到他們死亡後的樣子，想來應該也是這樣一副面容吧！那自己呢，當自己死去後，小星看到的會不會也是這樣的一張臉？

沈母一手操辦了沈清心的葬禮，在這件事上她盡心盡力。如果說在這個世界上還有誰能讓她信任、尊敬的話，那一定就是沈清心了。同在一個家族、同為女人，沈清心了解她、理解她，發自內心的為她着想，這些她是完全可以感受到的。如今唯一一個可以說心裏話的人也走了，她的心酸和苦楚以後再也無處傾訴。沒有人知道她內心正在經受的痛苦，也許連她自己也察覺不到，她把真實的自己埋藏的太深、太深了。外人永遠也無法從她那雙充滿愠怒的眼睛中看出一絲端倪，包括她的親生兒子。他們雖是親生母子，關系卻更像是仇人，他們同時承受着一種無法親近也無法被斬斷的羁絆，但是誰也不知道該怎麽解開這個結，也許只有沈清心這種通透的人可以窺見一點兒端倪并從中斡旋一二。對沈逸彰來說，姑姑對他的意義非同凡響，可以說是他最重要的支柱，如今支柱傾倒，他又該如何獨自面對生命和生活呢？

“小彰少爺！”是小劉，姑姑的護工，是她陪同姑姑度過了人生最後的這段時光。“這是清心姑姑留給你和夫人的信。她擔心自己随時會離開，所以早就把信寫好了。還請你轉交給夫人！”小劉把信遞給他。

“姑姑她，是不是受了很多苦？”沈逸彰接過信，眼淚差點掉下來。

小劉吸了口氣，換上一副微笑的面容，搖搖頭說道：“我經常看到姑姑笑，就算生病了她的精神狀态還是很好，還是很喜歡幫助別人。這裏的人都很喜歡她，她每天都生活得很開心。她還經常提到你，每次說到你她就會很幸福。她還經常說她這一生很完美，沒有遺憾！”

“謝謝你！”沈逸彰也微笑着向她道謝，然後轉身離開。

小劉看着沈逸彰離去的背影，回想起沈清心離世前日日被病痛折磨的景象，忍不住流下了眼淚。那種痛苦她只是看到了便覺得無法承受，可是姑姑卻一直扛到了離世，所以她非常佩服和心疼清心姑姑。她那麽堅強，同時還那麽溫暖，一直都在為別人考慮，剛才的那些話也是姑姑讓她這樣說的，因為姑姑不想讓親人難過，并且希望在任何時候都可以給他們一點兒安慰和希望。

“小彰：

好久不見！很遺憾我等不到你和小星來看我了。不過對于你們決定結婚這件事我非常支持，姑姑真心祝福你們！

你們不必為我的死感到難過，因為我覺得自己這一生很完美！在生活上，我有家族的庇護，從小衣食無缺，生活順遂。在事業上，我選擇了自己喜愛的心理學專業并且從事了一輩子，我真的覺得自己特別幸運！在愛情上，我也遇到過很喜歡的人，體驗過愛情的滋味。雖然沒能和對方走到最後，但我們依然感激彼此！在責任上，哥哥離世後有嫂子支撐家業，所以我依然自由。再後來就是你慢慢長大成人，我覺得自己又多了一個親人，我特別珍惜和你的這段緣分，也感謝你來到我們家，讓我不再孤單！你一直都是姑姑最重要的支柱！在生命最後的這段時間，我選擇自己走完，還要感謝你們的理解。

小彰，每個生命都有它自己的軌跡，不必為任何一個個體的離開而感到難過。我只是想告訴你，生命中經歷的一切都不必那麽在意，快樂不會持續太久，痛苦也只是破繭重生的一環。重要的是自己的心是怎樣理解、看待它們的。生命本身就擁有力量，會為我們尋找生路，要相信它，永遠不要放棄！

小星一直都是個堅強勇敢的女孩子，有她在你身邊我很放心。兩個人在一起最重要的就是互相理解和信任，希望你們可以相互扶持着一直走下去，情比金堅就不會被任何事物打倒。請向她轉達我的歉意和祝福！

孩子，好好活着！我會一直守護你們的！

沈清心”

沈清心的墓地就在她父親和哥哥的旁邊。雖然她從沒抱怨過，但從小親人離世，自己孤孤單單的成長應該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家人的離去、親情的缺失應該也是她一輩子的遺憾。這次她終于可以和家人們長久的在一起了！

姑姑，希望這次您可以再變回一個小女孩，享受父母、兄長的庇護和寵愛。我永遠不會忘記您對我的愛，我會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