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重逢

重逢

雲小星再次見到沈逸彰，已經是幾年之後的事了。這幾年裏，小星一直在進修心理學并最終獲得了學位。現在她任職于霍雲起的治療室，并且已經可以獨當一面了。自從和沈逸彰分手之後，小星就離開了海邊的別墅，她重新買了一棟小公寓搬了過去。新家處于煙火氣息十足的老城中心地帶，環境稍微有些喧嚣，但生活條件十分便利。小星在這裏充分地體會着過去十多年不曾體會過的普通生活。她喜歡去附近的菜市場挑選菜品，然後回家學習做飯，喜歡和小區裏的居民寒暄、聊天，她還養了一只小狗，每天都悉心的照顧它，同時也享受它的陪伴。如今的雲小星早就褪去了以往孤高清冷的氣質，變成了一個标準的、過着朝九晚五生活的上班族。

老朋友們還是經常和她聯系。周暖意和王一楚多是電話聯系，偶爾偷偷聚一下，分享彼此的生活，但大多時候都是小星聽他們吐槽工作中的煩心事，當然還會有一些勁爆的緋聞。這兩人倒是沒被娛樂圈的烏煙瘴氣污染。Maggie也從來沒把小星當成外人，時不時就過來跟她一起住兩天，她還是老樣子，依舊風風火火的。工作室現在規模大了很多，又添了幾個新人，Maggie忙得不亦樂乎！至于汪曼和許毓林，小星只知道他們還在一起，至于具體的生活就一概不知了。這一點也算是她現在生活的一點點小遺憾吧。不過也有令她感到欣慰的事情，那就是爺爺奶奶都很健康平安，還在兢兢業業地經營着小店。

這幾年讓小星改變最大的還是她的工作。她從事心理治療，每天都可以接觸到有各種心理問題的人。小星在幫他們解決問題的時候，也在思考着自己的問題。她覺得她遇到的所有人都是鏡子，可以映射出自己的模樣。得益于這一點，她自己的心态也慢慢打開了，感悟到更真實的生活和生命。她的生命不再是被包裹、被束縛的，而是靈敏的、開闊的，她可以感受世界、人性的多姿多彩，同時也是平和的，可以接受所有的可能性。

對于沈逸彰，她似乎也放下了，起碼在外人看來是這樣的，因為她再也沒有提起過他。可是只有小星自己知道，現在的她還是有些抵觸去海邊。偶爾在夜深人靜時，她會完全地放松下來，聽憑着內心最深處的欲望的驅使，開車來到海邊走走。以前的別墅已經換了新的主人，現在生活的是一家三口，小星每次朝裏看去時，都是一幅溫馨幸福的畫面。小星有時候也忍不住會想，如果她和沈逸彰沒有分手，此刻畫面的主人公會不會就是她自己？

小星自己知道，她是不可能完全放下沈逸彰的，畢竟那段感情太過于刻骨銘心。這些年，再沒有人走進過她心裏。霍雲起總是有意無意地想開解她，但都被小星巧妙地應付過去了。霍雲起自己也知道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所以後來便打消了這個念頭。小星心裏的結只能由她自己解開。小星其實也說不清楚為什麽還放不下，只覺得是海的那頭，有關于沈逸彰的什麽在牽引着她的心緒。他們怎麽會就此結束了呢？既然結束了又為什麽還是放不下呢？也許她堅信他們的故事還會繼續。

或許是上天還憐惜她這點執着，又或許是他們真的緣分未盡，才有了這再次的相遇。

在趕往療養院的路上，小星很緊張，她不斷地調整呼吸，腦海中不斷浮現出昨天接到電話時的情景。小星每天吃完晚飯，都會出門走一走，回家後給自己泡杯茶，然後邊喝邊研究心理案例，這已經是她的習慣了。昨天她正在專心看案例時，手機響了！是陌生號碼。小星還以為又是哪個咨詢者。

她拿起手機放在耳邊：“喂，你好！”

那邊沒有聲音傳來。

“你好！”小星再次開口問詢。

依舊沒有聲音，小星只聽到那邊傳來輕微的喘息聲，就在這一瞬間，她的整個身體如同被電擊一般，全身的細胞都被驚醒！她的直覺在理智之前告訴她，電話那端的人就是她日夜牽挂着的人！這些年她一直沒換電話號碼，其實也是在期待這一刻！

“小星！”

沒錯，是他！眼淚順着小星的臉頰流了下來！她捂住嘴巴，害怕自己太激動而叫出聲來！

“小星，我是沈逸彰！你還好嗎？”

他的聲音還是那麽溫柔，只是聽起來有些微弱。他還在生病嗎？

“小星，我回來了，想見你一面，可以嗎？”

“你在哪裏？”

“我在一家療養院裏修養，地址一會兒發給你。”

“我現在過去。”

“不要。現在太晚了。明天再來吧，好嗎？”

“好。”

“明天見。我等你！”

挂了電話，小星感覺整個人都虛脫了！她很激動，久久不能平靜。往日的情境再現，當日的種種委屈、傷心、恥辱全都冒了出來！她的內心充斥着各種極端的情緒，它們全都糾纏在一起形成一個巨大的火球，炙烤着她的身體！她對此無能為力，只能聽之任之。

如今一夜過去，餘熱還在，但已經沒有那麽劇烈了，小星覺得已經可以控制住自己了。

沈逸彰現在住的是本市規格最高的療養院，它建在海邊，人煙稀少，環境清幽，從市中心開車大概要花一個小時的時間才能到，路上還要繞過兩座小山丘，穿過彎曲的山路，隐秘性可算是非常高，基本算得上是與世隔絕。雖然沈逸彰已經遠離這裏多年，但曾經的身份也還是會給他帶來困擾吧，小星心想到。

其實，這幾年裏小星曾經一度心灰意冷，覺得世事無常，一切如鏡花水月不可留戀，人生也是毫無意義的事。不過，說到底這些想法也不過是對自己過于極端的感受的一種保護而已。生活終究會讓每個人都回到屬于他自己的位置，擁有該他該擁有的思想，走該走的路。小星明白，對于沈逸彰的心結，是她無法逃避的。這段感情對于她自己乃至于她的整個人生來說都太過于重要，她一定要走過去才可以。忘不掉也好，放不下也好，內心仍然充滿期待也罷，終究還是要自己去做個了斷的。

在護士的帶領下小星來到了沈逸彰的房門前。門是開着的，小星輕輕地敲了敲門，沒有得到回應。她帶着忐忑的心情走了進去，房間裏沒有人。小星四處搜尋，發現了陽臺上的身影。有一個人正坐在輪椅上全神貫注地看着大海。那人身穿病號服，頭帶一個針織的線帽，似乎并沒有感應到小星的到來。海風吹起白色的窗簾，遮掩着他的臉龐，小星并未看清他的面容。

她慢慢向陽臺走去，試探性地叫了一聲“逸彰！”。那人聽到聲音，轉過頭來，正是沈逸彰！

二人四目相對的一瞬間，過往如走馬觀花般掠過心頭，一時千頭萬緒，誰都沒有開口說話。

沈逸彰早已不是當初的模樣。如今的他消瘦、頹廢、皮膚青黃，眼眶已深深的凹陷了下去，兩只眼睛如暗淡無光的珍珠一樣鑲嵌在那裏，他呼吸時胸廓起伏很大，明顯有些吃力，手部的骨頭全都清晰可見，身上還蓋着厚厚的毯子。盡管這天天朗氣清，萬物欣榮，卻也沒能消彌他身上的死亡氣息。

小星不忍再看下去，微微把頭扭向旁邊。也許是見多了旁人這般的反應，沈逸彰并未在意，他用力擠出一個微笑，向小星打招呼。

“小星，好久不見！今天還讓你特意跑一趟來看我。”

“你怎麽樣了？身體!”

“還好。我來這邊修養幾天，一切都安排好了。你不用擔心！快坐下！”沈逸彰邊說邊推着輪椅進來，動作很娴熟。

“你還走嗎？”

“不走了，我打算一直留在這裏。”

“你家裏人不在嗎？”

“嗯。我沒讓他們過來，一直是護工在照顧我，我習慣這樣。再說家裏也需要有人照料，我媽前兩年去世了，現在是我妻子陳和在管理家裏的生意，她還要照顧孩子，所以沒時間過來看我。”

妻子和孩子！小星明知道他已經結婚了，可是在聽到這些字眼的時候心裏還是咯噔了一下。

“伯母去世了？”

“嗯，兩年前胃出血，沒救過來。”

這不禁讓小星想起了多年前，沈母為了讓兒子留在身邊耍的把戲。沒想到她最後竟然真的是因為這個原因離世的！究竟是天意弄人還是因果循環，誰又能說的準呢？不過，現在說這個有些沉重，小星轉移了話題。

“你孩子都好幾歲了吧！”

“四歲了，是男孩，活潑開朗，喜歡和別人親近，又聰明，什麽事情一教就會。還很乖，這麽小就分的清好賴，知道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沈逸彰說着，臉上也明朗起來。

小星笑了笑，天底下的父親應該都覺得自己的孩子是最好的吧。

“如果我也能有一個這樣的孩子應該會少很多遺憾吧！”沈逸彰別有意味的看着小星說出這句話。他其實是想說“如果我們也能有一個這樣的孩子”，只是時過境遷，現在又何必徒增小星的煩惱呢。

小星聽到這句話有點懵，她自然不會知道沈逸彰想說“我們”，可是這其中分明還有其它暗示！

“孩子不是我的，是陳和跟別人生的。當初我們結婚雙方都是出于無奈，我媽是為了給我找個助手管理公司，而她那邊則是為了獲得沈家的財力支持。她那時已經有男朋友了，我們說好結婚只是走個過場，之後互不幹涉，等我死後沈家的一切都是她的。後來，她就有了孩子，本來她想打掉的，我勸她留下來，對外就當是我們倆的孩子。她應該也是感激我的吧，這些年一直盡心盡力地照顧我。”

小星一直以為他身邊最起碼還有家人，現在聽到這樣的事實，只覺得他這些年過得實在太孤寂，不禁悲傷起來。

“為什麽不生一個自己的孩子？”

“你不在，我自己怎麽生啊！”沈逸彰用玩世不恭的口吻回答到。

聽到這樣的回答，小星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憤怒。當年沈逸彰那麽決絕的抛棄她，給她造成那麽大的傷害，假結婚也是他自己的意思，現在的這一切明明都是他一手造成的，憑什麽把責任推到自己身上！雖然是句玩笑話，可小星不能容許他這樣漫不經心地說出來，這樣算什麽，曾經的傷害都一筆勾銷了嗎，在他心裏雲小星就是這樣可以随意輕謾的女人嗎！

“明明都是你的錯，憑什麽把責任都推到我身上！你怎麽能這麽大言不慚地說出這些話！當初是你非要離開的，是你不要我的，所有的一切都是你一手造成的！我恨你！”小星一口氣把所有的話都吼了出來，這些年來壓抑在內心的憤怒之情也随之而出，它們化成眼淚挂在小星倔強的臉上。手邊的花瓶也被這突如其來的爆發禍及，落到地上粉身脆骨了。

在小星的怒吼和花瓶破碎的聲中，沈逸彰平靜地看着眼前仍然深愛着的人，他的心也流淚了。這麽多年來的愧疚之情終于在這一刻得到了一些釋放！

“小星，對不起！”他把輪椅推到小星身邊，輕輕拉起她的雙手，凝視着她的雙眼說出這句話。

沉默了片刻之後，小星冷靜下來了。她知道自己只是在借機發揮而已，而沈逸彰特意為她準備了這個機會。

“今天陽光真好！小星，能不能推我出去走走？”沈逸彰想着他們都該休息一下，畢竟這次會面還有下半場要進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