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號
95號
“那個……學長,要一起去用餐嗎?”
樂潺清冷悅耳的聲音響起,打斷了95號的思緒。
95號将視線移向樂潺,直視他的雙目,神色産生了微妙變化。
本該拒絕的話語滑到嘴邊,卻不自覺地變成了一句“好吧。”
他想要弄清楚,究竟在哪裏見過這張臉。
眼下最好的應對方式就是把這場角色扮演游戲進行下去。
已經過了用餐高峰期,酒店餐廳裏的客人寥寥無幾。
95號沒有什麽饑餓感,只拿了兩片面包,簡單應付了一頓午餐。
“學長,你吃得也太少了。”樂潺端着餐盤坐到他對面的座位上,将一杯熱牛奶放在他的面前。
95號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溫熱的香甜氣味沁入心脾,令人懷念的感覺再次湧上腦海。
他忍不住一口氣喝光了牛奶,将空杯子展示給樂潺看,并點點頭,舔了下嘴角,示以肯定。
這略顯遲鈍的動作引得樂潺發出一陣輕笑。
“你慢點喝,我再去給你倒一杯。”
“嗯……不……謝謝。”
“別客氣,學長,有什麽需求可以随時和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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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號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下颌,捂住了嘴。
樂潺的話語讓他産生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如同春風拂過空曠冰原。
這感覺比暈船還刺激,他感到心緒浮躁,坐立難安。
“不好意思,我吃完了,先去下洗手間。”
“你怎麽了?學長?”樂潺關切道。
“有點……暈……”95號摸了摸額頭。
這世上要是有人喝牛奶喝醉,恐怕會成為本世紀奇葩新聞榜首。自尊心不允許他在任務目标面前做出這種糗事。
衛生間洗手池前,95號注視着鏡子裏的臉,覺得它看起來既古怪又陌生,像一張毫無生氣的面具。
他掏出便攜終端,打開A區賽艇隊成員的檔案,将褚唯的證件照放大。
該隐出聲道:“還在思考自己是誰?從哪兒來?到哪兒去?等你想明白這古老的問題,人類大概已經滅絕了,交給永生不滅的蟑螂去想吧。”
“我不是褚唯,我再健忘,起碼也知道自己的本名。”
但名字對于意識之海組織的獵人來說,和時間一樣多餘。
他僅僅只需要在不同的時空劇目裏扮演好別人。
“哦?這可真有意思,據我所知,獵人不該有名字,意識之海抹去了你們的個體特性。”該隐的語氣依舊毫無起伏。
“也許我和你一樣,喜歡給自己取一個聽起來滑稽的藝名?”95號嘲諷道。
“啧啧,剛才和樂潺交流時怎麽不見你這麽伶牙俐齒?果然是看見命定的‘妻子’就走不動道了吧?”該隐也毫不客氣地發起了反擊。
95號垂眸斂目,低聲道:“他只是對褚唯好罷了。”
褚唯是褚唯,至于奪舍了褚唯意識的他本該是誰,根本不值一提。
他對樂潺的好感,也許不過是大腦傳遞給他的虛假信號。
該隐忽然發出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該行動了,獵人。你的房間遭到了不明人士入侵。”
95號沒有猶豫,大步往住宿部走去。
他的住房門口圍聚了不少賽艇隊成員,樂潺也在。
95號注意到樂潺一直捂着自己的手腕,臉色看起來不太好。
“褚唯,你可算來了。”一名A區賽艇隊員招呼道。
95號大致從這些熱情的隊員嘴裏了解到了情況。
有人闖進他的房間翻動他的行李,還好被上門來找他的樂潺即時制止,可惜還是讓那不速之客給逃了。
95號向關心他的隊友們點頭致意。
看得出來,褚唯的人緣很好,和他這種“獨行俠”截然不同。
他進入房間,發現自己的個人用品被盡數翻了出來,衣服和洗漱用具胡亂地丢了一地。
95號感受到來自身後的視線,回眸與樂潺對視,留意到他眼中的遲疑和驚慌。
“你想和我說什麽?”95號察覺到了他的心思。
樂潺搖了搖頭,勉強笑道:“沒什麽……我就是覺得,從剛才我和那歹徒交手,到現在和你這樣說話,這場景似曾相識……”
他頓了一下,又道:“對了,李梓蘭告訴我,房間安排有些變化,我和你現在是室友了。”
盡管察覺到對方話語中帶着隐秘的喜悅和躁動,95號依舊表現得十分鎮定。
他将淩亂的衣物從地上撿起來,丢進了行李箱。
“怎麽就一張大床?”門口傳來樂潺顫抖的聲音。
“我可以睡沙發。”95號自然而然地接道。
“不不不!這怎麽能行?我去和李梓蘭溝通!”樂潺轉身要走。
“不用了。”95號拒絕道,“我不介意。”
可是我介意啊!樂潺內心抓狂,這進展是不是太快了點!
他是想和多年未見的學長搞好關系,但不是這種關系!
“剛才那句話是什麽意思?”95號看似随意地問道,“這場景似曾相識?”
樂潺低頭摸了下鼻子,“在我昏倒之後,有一個出現在我夢裏的人……我不記得他的臉,對他的聲音倒是有些印象,和你的聲音很像。”
他将地上的襯衫撿起來,遞給學長。
“這個話題好像有點奇怪,作為和人搭讪的開場白,實在很蹩腳。”
“是嗎?只要被搭讪的人覺得受用就行了吧?”
“學長覺得受用?”
樂潺的問題脫口而出,瞬間從臉頰紅到耳根,忍不住捂嘴掩飾窘态。
“……”
95號不知該作何反應,剝去“褚唯”這一層“僞裝”,他并沒有那麽善于社交。
可是,樂潺的聲音和舉止卻讓他無法抑制地産生出一些多餘的情愫。
又來了,又是這種過度釋放的虛假信號。
他的大腦為了将樂潺渲染成這般親切可愛的形象,已經完全不顧他的本能生理反應,連續保持高強度超負荷運作狀态。
95號不動聲色地撇過了頭。
吸氣,吐氣,散熱……
“對了,學長你聽說過意識之海嗎?是夢裏那個人告訴我的。”樂潺用指尖輕碰了一下太陽穴。
95號的瞳孔微微放大,很快便冷靜下來,緩緩搖頭。
樂潺的話語就像是砸向鐵壁的重錘,他聽到了鐵壁崩塌的聲響。
意識之海,他當然知曉,但卻無法提及。
他不能過多地和這個世界的人産生交集——意識之海在他的腦海深處烙下了這麽一個念頭。
樂潺握着手腕,對他笑了一下,顯得有些局促。
“是我唐突了……我剛想起來還有些工作要處理,我先走了。”
95號點了點頭,又想起什麽,開口道:“你等一下。”
他走到衣櫃前,取出醫用急救箱,拿起一瓶祛痛消腫噴劑走向樂潺。
冰涼舒爽的氣霧噴灑在紅腫的手腕上,樂潺忍不住輕顫了一下,五指卻被那雙寬大有力的手抓得更緊了。
只是這雙手的觸感,冰冷得驚人。
“晚上還一起吃飯嗎?”95號突然開口打破平靜。
“啊……疼!如果你想的話!”
樂潺下意識抿住唇,偷瞥了一眼貼着自己臉頰的那副低垂的眸子,又悄然移開視線。
95號将氣霧噴灑在紗布上,替樂潺包紮好手腕,全程沒有再發出任何聲響。
落針可聞的房間裏只剩下細微的呼吸聲交錯起伏。
“謝謝學長,我真的該走了。”
樂潺指了指智能手表,李梓蘭已經向他發出消息,催促他準備下午的賽艇隊集體會議用資料。
直到樂潺的身影消失在門外,95號才松了一口氣。
他将視線從門口移開,從口袋裏掏出了那枚黯淡的菱形智芯,将它捏在手裏轉動着,目光逐漸渺遠。
出乎預料的,這枚本該用來檢測同類存在的智芯并沒有亮起。
也許他真的搞錯了,樂潺根本沒有他要回收的智芯,畢竟他看起來和普通人無異。
該隐出聲提醒道:“酒店不安全,最好搬出去住。先去調查監控,優先把闖進房間的‘老鼠’處理掉。”
95號自然明白這是當務之急,除了接受該隐的建議之外,沒有其他更好的選擇了。
他想要更深入地思考一些東西,但腦海內似乎有一道“屏障”阻礙了他的思緒,讓他只能機械地執行命令。
鏡湖酒店會議廳內,賽艇隊的集體會議剛落下帷幕,李梓蘭便忍不住朝着樂潺大倒苦水。
“C區的參賽選手是來度假的吧?簡直把這裏當成海島沙灘了!”
樂潺将會議桌上的文件收拾幹淨,對李梓蘭露出了一個寬慰的笑容,“別和海灘上的海豹置氣。”
李梓蘭輕笑一聲,又關懷道:“你現在感覺還好嗎?”
樂潺笑着應道:“好多了,先前在大廳裏突然暈倒,恐怕是低血糖吧。”
“那就好,你差點吓壞我了。”李梓蘭這麽說着,忽然又想起了什麽。
“瞧我這記性,差點忘了,開會前你拜托我調查A區賽艇隊裏那個叫褚唯的,我從系統裏查到了,他并沒有和你在同一所高中上過學。”
樂潺的神色慌亂了一剎,動作僵硬地攏了攏文件。
他明明記得自己和褚唯一起上學,一起去圖書館自習……
不對!
褚唯根本不是E區人,怎麽可能和他讀同一所學校?
難道自己現在已經開始分不清現實和夢境?
出大問題!
李梓蘭像是突然心有所感,不禁喜上眉梢,“樂同學,你是不是對褚唯有感覺?我給你安排的大床房是不是很到位?”
樂潺回過神來,瞧見李梓蘭那八卦的眼神,心跳頓時漏了一拍。
“別誤會,李老師,我只是覺得他有些奇怪,好像被人奪舍了……”
他看了看偌大的會議室,向李梓蘭說出了自己的懷疑——
褚唯的行李箱裏沒有準備賽艇訓練用的裝備。
李梓蘭眨了兩下眼睛,一時間竟找不到吐槽的說辭。
過了半晌,她才發出一聲恨鐵不成鋼的喟嘆:“我看你才像是被人奪舍了!你的關注點原來是這個嗎?”
樂潺露出十分篤定的神情,摸了摸手腕上的紗布,又有些遲疑。
“晚上我們舉辦燒烤派對,A區的選手也會來,你可要把握住機會。”李梓蘭露出神秘笑容。
雞同鴨講的溝通方式讓樂潺放棄了為自己辯白,他自暴自棄地搖了搖頭。
“我敢打賭,褚唯不會來的,何況他對我怎麽可能會有那種意思?”
優秀的人身邊從來不缺追随者,他這種“臨期面包”大多數時候只能接受被扔進垃圾桶的宿命。
李梓蘭朝着樂潺狡黠地眨了眨眼,“樂同學,任何時候都要對自己有信心,你身上一定存在着吸引他人之處,也許緣分很快就會降臨。”
“你就別玩我了,李老師!”
樂潺弓着背,拉攏着眉毛發出了一聲哀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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