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無法傳達

無法傳達

艾瑪的異常反應,讓樂潺遭受了當頭一棒。

他渾渾噩噩地離開宴會廳,絲毫沒有聽到褚辛在背後叫他的聲音,靈魂不知被丢在了哪兒。

宴會廳外的長廊上空無一人,樂潺推開通往露臺的落地窗,擡腳跨過去,走到了露臺邊的大理石欄杆旁,慢慢地蹲了下來,把自己縮成一團。

為什麽會這樣?他難道做錯了什麽嗎?

跨出一步有什麽不對嗎?

星光黯淡,空氣裏帶着讓人煩悶的燥熱氣息,鴿子的叫聲也是那麽單調無趣。

和宴會廳窗口那奪目的燈光相較,這偏僻的露臺顯得格外清冷。

“真的要那樣做嗎?”

渾厚的男聲響起,傳到了樂潺耳邊,他不由得擡起頭來,四下打量起來。

“那座廢墟的秘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把他們都殺了,別讓報告上的內容洩露出去,協議必須簽訂!”另一個陌生的聲音道。

這一回樂潺确定了兩種聲音都來自露臺下方,有人在樓下窗邊交談着充滿危險的計劃,讓他感到不寒而栗。

“送他們上去的人不是你嗎?難道你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讓他們活着回來?”

“先遣隊只是給聯邦的一個交代。我原本安排了86號将這件事處理得幹淨漂亮……這個叛徒!”男人的聲音裏帶着憎意。

數秒的寂靜過後,他換了種平靜的語氣:“既然這劇本已經作廢,那就換一幕劇吧,好戲還在後頭。”

樂潺将上半個身子探出欄杆外,想要弄清楚說話者究竟是誰,然而樓下的窗戶雖然敞開着,卻拉着紗制的窗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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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顧着辨認窗簾後方那兩團模糊的人影,全然沒有注意到身後靠近的黑影。

一股突如其來的強大力道自脊背上傳來,将他推出了欄杆。

宴會廳內,褚辛端着酒杯遠遠地望着樂潺離開的背影,臉上浮起一抹異樣的神色。

“這不是亞伯先生嗎?幸會!”

爽朗的男聲自背後傳來,褚辛扭過頭,見到了身穿正裝的林銳,和他握了握手。

“诶?亞伯先生你這酒杯裏的怎麽會是茶啊?”

褚辛笑了笑,沒有解釋什麽,目光移向了和林銳一同前來赴宴的瑪麗安。

他發現瑪麗安看他的表情有些驚訝,又像是欲言又止。

“林同學,你身體好了嗎?”褚辛問候道。

“身體倒是沒什麽毛病,可這次第九中樞之行,我是一點都沒有參與感,感覺好像睡了一覺起來,就完全不記得自己是怎麽抵達第九中樞的了。”林銳摸了摸腦袋。

“是嗎?只有抵達第九中樞的記憶不見了?”

褚辛摸着下颌短暫思考片刻,正要繼續開口,卻被一旁的争執聲打斷了。

“我們花了那麽多錢!投入了那麽多精力!現在箭在弦上了!你他媽的說要取消我們的研究經費?你他媽的……”

一時間宴會廳內衆人都停下了交談,看着那名口無遮攔的中年男子被安保人員給拖了出去。

“我聽說和平儀式被取消了,智芯技術也不讓研究了,這是真的嗎?”瑪麗安忽然壓低聲音問道。

褚辛不為所動,盡管他知道瑪麗安多半是想從他這個亞伯家族繼承人嘴裏撬出點法爾肯宮的內幕。

他調查過瑪麗安的背景,發現她是土生土長的聯邦人,至于她為何要幫王赫,實在讓人費解。

最簡單的解釋就是,這人的身份造了假。

“亞伯先生,我們應該算是同生共死的隊友吧?”

“對不起,瑪麗安小姐,我實在不知道。”褚辛回應道。

“據我所知,目前只是取消了和平儀式,至于那些原本打算引進的技術,似乎要等議會投票結果出來之後才會決定是否簽訂。”林銳摸着下颌,看了看四周,“聽說媒體的公衆調查結果顯示,目前支持和反對簽訂協議的人數比例接近五五開。今天參與宴會的嘉賓有不少是捏着寶貴一票的議員,最後的結果也許今晚就會見分曉。”

褚辛感嘆道:“可使則由之,不可則知之。”

“這是你故鄉的俗語嗎?”林銳好奇道,“能否用聯邦官話說得直白些?”

“不論投票結果如何,我們需要相信的是我們自己,真相在你我心裏,不是嗎?”褚辛反問道。

“說起來,提交報告的時候,那裏的工作人員讓我們簽了保密協議。”林銳看向褚辛,“怎麽?你還沒有寫報告嗎?”

“先遣隊的那些人剛才看見我,都像見了鬼一樣。”

褚辛低頭摸了摸鼻子,他一回到藍星,就去了生态島,随後又輾轉E區大學城,至今沒有彙報過自己還活着的消息,隊友沒準都像瑪麗安一樣,以為他壯烈犧牲了。

林銳看了看身邊二人,低聲嘟囔道:“那份報告不會就只有我交了白卷吧?”

褚辛笑了一下,“所以,林指揮,你真的什麽都想不起來了嗎?包括畢方號艦橋上發生的事?”

瑪麗安的臉上頓時發生了戲劇性的變化,整個人都緊繃起來。

“是啊,我醒來之後就發現自己在畢方號醫療室裏,馬克說是一個叫諾亞的人救了我,我知道這很丢人,不過……”

林銳抹了把臉,話鋒一轉,“我們先遣隊裏好像沒有叫諾亞的隊友吧?”

褚辛做了個攤手的動作,搖了搖頭。

他本以為林銳至少會想起王赫奪取艦船控制權的紛争,但事實上諾亞多半只是用什麽手段“喚醒”了林銳,并沒有修複林銳的記憶。

“不過,幸好還有馬克和我一起‘挂科’。”

林銳半開玩笑地這麽說着,視線向門口拐去,瞧見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喲?說來就來!這不是副指揮嗎?你遲到了!”

林銳大步走上去,拍了拍馬克的肩膀。

“馬克,你怎麽還是一副沒精打采的樣子?時差沒倒過來嗎?”

“馬爾克斯上校在哪裏?我要找他!”

馬克的臉色看起來很陰郁,滿身火藥味。

“怎麽了,兄弟?”林銳問道。

“我父親死了!”

馬克的情緒突然爆發了。

宴會廳裏的喧鬧聲戛然而止,無數雙眼睛盯向馬克。

“我父親他死了……失足落水,你們信麽?我不信……他是部隊鐵人三項冠軍!”

馬克紅着眼睛,像一頭憤怒的、咆哮的、掙紮着的困獸。

褚辛遠遠地看着他,不禁回想起了在空中花園意外撞見的那一幕,想起了在鏡湖畔和戴維斯長談的光景。

他不禁感到悲哀,又有些後怕。

那個男人,肯尼·戴維斯多半已經被滅口,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但眼下自己平安無事,想來他直到犧牲也沒有透露秘密。

“戴維斯先生居然……什麽時候的事?”

“屍體被發現的時候已經……”馬克深吸了一口氣,抹去眼淚,抽噎道,“至少在我離開藍星之前就已經死了。我父親最後見的人就是斯洛·馬爾克斯,我必須找他要個說法!”

“馬爾克斯上校臨時取消了出席宴會的計劃,他沒有來。”林銳拍了拍馬克的肩膀,“馬克,請節哀,我們去外面聊聊。”

褚辛放下酒杯,附和道:“一起吧。”

瑪麗安立馬道:“亞伯先生,請留步,我也有話要和你說。”

褚辛瞧着她神色不定的模樣,點了一下頭,“那我們也換個地方,這兒不太方便。”

在得到應允後,瑪麗安像是松了口氣,将酒杯遞給侍者,和褚辛一起離開了宴會廳。

二人走在法爾肯宮外的花園長廊上,瑪麗安率先開口道:“先前在畢方號上,是我們做的不對,你有什麽想問的,只要我能回答得上來,一定知無不言!”

褚辛并不驚訝于瑪麗安的态度轉變,猜到她一定有所求,才會這樣大方。

“先說說你找我有什麽事吧。”

瑪麗安猶豫了一番,像是下定了決心,咬牙道:“亞伯先生,我想請你幫忙救出王赫!他沒能完成任務,肯定會被當成廢棋做掉的!”

“什麽意思?”褚辛感到震驚。

“他的任務是摧毀第九中樞和關于玄棺的所有證據。”瑪麗安的神色有些不安,低着頭道,“雖然他沒有向我透露過他上面的人是誰,但他不止一次說過,自己如果完不成任務就一定會被抹殺。”

褚辛理了理思路,沉聲道:“可他在畢方號上對我說,他想要解救同胞,解除他們的痛苦。”

“是的,我沒想到這才是他答應接下任務前往第九中樞的真實目的。他從玄棺裏救了一個女孩,那女孩……”

瑪麗安的心神似乎有些慌亂,語氣顫抖起來,“那女孩是他的戀人……”

褚辛的臉上閃過了一瞬間的同情之色,很快便恢複了鎮定。

玄棺中還有獵人尚存,這大概是件概率極小的事,但王赫想必不是帶着碰運氣的想法去第九中樞的,救下那女孩不是巧合。

換言之,王赫從一開始就知道,接了這個任務自己難逃一死,但他還是選擇了拯救愛人,幫助她脫離苦海。

“那個被救的女孩在哪?”

“我不知道……”瑪麗安搖了搖頭,有些失神,“自從回到聯邦之後,我就再也沒見過王赫,也沒見到那女孩。先前王赫在回程路上好像和什麽人聯絡過,要他幫忙救治那個女孩。”

褚辛很快便意識到,如果那女孩能夠獲救,那她就是揭露帝國罪證的有利武器,甚至沒準可以借機找到擺脫意識之海的方法。

不論如何,都得先找到王赫,找到那女孩。

“為什麽找我幫忙?”褚辛問道。

“先前在畢方號艦橋上,我見到了你的膽識和智慧……”瑪麗安的聲音低了幾分。

褚辛半眯起眼睛,垂眸注視着瑪麗安,瑪麗安的眼神立刻閃躲開來。

他立刻意識到,這是個不露聲色的威脅,這個女人在變相地提醒他,艦橋上自己和樂潺的表現也會招來聯邦懷疑。

“我答應你的要求,但有個條件。”

“請、請講……”瑪麗安局促不安地望着褚辛。

“在畢方號艦橋上,你看到了一些無法理解的現象,對吧?”

花園內蟲鳴聲此起彼伏,褚辛的聲音顯得有些神秘。

瑪麗安微微側頭,擰着眉頭回憶了一番,很快便醒悟過來。

“亞伯先生,你放心,畢方號艦橋上發生的一切,我絕對不會說出去,這對我和王赫來說也是不利的,所以我才來找你。”

褚辛盯着她的眼睛看了一會兒,滿意地點了點頭。

他和瑪麗安說不上患難與共,只能說是互惠互利。他并不讨厭這種交易。

瑪麗安抹了把臉,斂起憂色,向褚辛鄭重道謝。

自由之神廣場上,林銳扶着馬克的肩膀,陪他站在噴泉前,沒有出聲。

他知道馬克需要在安靜的狀态下恢複理智,他在等他主動傾吐心中的不快。

“我已經厭倦了這裏的一切,不管是和平儀式,還是這場晚宴,都是虛僞的。”馬克壓着聲音說道,“他們的歡笑建立在別人的死亡和痛苦上,別忘了先遣隊名單上犧牲的那些人。”

“馬克……你別……”

林銳的話還沒說完,馬克轉身離開了,身形看起來很狼狽。

噴泉如煙火般軒然綻放,那聲音像是巨大的悲鳴。

林銳撓了撓後腦勺上的硬茬短發,獨自在原地站了許久。

林中鳥兒忽然驚飛,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響。

爆炸聲毫無預兆地響起,震得人鼓膜生疼。

林銳直愣愣地仰起頭,震驚地看着火光沖天的法爾肯宮宴會廳,啞口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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