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方舟的幽靈
方舟的幽靈
瑪麗安神色冷漠地将那男學員一把推進電梯,褚辛配合着摁下關門鍵。雙方心照不宣。
一道強烈的藍色光芒在電梯廂內一閃而過,眼鏡男子抱着腦袋大叫一聲,倒在了地上。
瑪麗安面不改色地将金屬“藍光棒”收進口袋裏,随即對着電梯內的監控攝像頭打了個響指,像是給了誰一個信號。
電梯再度運作,一樓的按鍵亮了起來。
褚辛看了一眼手表,距離十點半還差三分鐘,現在很可能會在一樓撞見回辦公室的馬爾克斯,這等于自投羅網。
“馬爾克斯那邊有人會拖住他。”瑪麗安看出了他的擔憂,“你和王赫從側門出去,那裏是監控死角,你會在門外看到一輛停在梧桐樹下的黑色轎車,把你的目的地告訴司機,記得找個安全的地方。”
“這算是塞勒涅給我的作弊機會嗎?”褚辛毫不避諱地問道。
“我不知道。”瑪麗安看了一眼倒在腳邊的眼鏡男,又看了看王赫,冷漠麻木的神色像是化開的冰一般變得柔和起來。
“王赫的意識很可能被人動過手腳。”褚辛提醒她。
瑪麗安翻了翻王赫的眼皮,将自己的額頭抵在他的額頭上。
“是意識之海的手筆,王赫腦內的記憶被完全抹掉了,這樣一來秘密警察就不能挖到任何有價值的信息。”她把目光移向褚辛,臉色看起來有些難過,“你很幸運,他對你的認知也被消抹了。”
褚辛恍然間意識到,剛才這女孩做的動作是在讀取王赫的意識,這讓他感到悚然。
“維多利亞街區九號公館。我在那裏等你和塞勒涅,我們必須開誠布公地聊一聊,否則我不會再相信你們了。”
褚辛向瑪麗安做出警告,随即把手搭在王赫的肩上,帶着他離開莊園。
瑪麗安注視着男人遠去的背影,眨了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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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忽然有點看不透這個年輕人了。
她覺得他似乎在用一種與人為敵的态度僞裝自己,但那重重迷霧之下掩藏的真心至少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那樣冰冷無情。
九號公館內,褚辛将王赫安置在了二樓客房。
他嘗試着和王赫進行溝通,但得到的回應少得可憐。
王赫只能回答一些簡單的問題,記憶似乎也缺失了許多,甚至不記得瑪麗安這個名字,症狀和“失魂症”無異。
“你睡會兒吧。”
褚辛嘆了口氣,獨自離開了客房,到樓下泡了一壺熱茶。
門鈴聲響起,在确認了門外的監控畫面中只有瑪麗安之後,他打開了大門。
“王赫怎麽樣了?”瑪麗安一進門便焦急問道。
“睡下了,還是先別去打擾他吧,他未必認得出你了。”
褚辛端着茶壺走向客廳,拿起了茶幾上的書,坐在了沙發上。
瑪麗安盯着沙發後方一排排的書櫃,臉上的憂慮很快轉變為好奇和震撼。
她瞠目看向褚辛,“這裏到底是什麽地方?我聽說喜歡藏書的人身上都帶着點秘密。”
“我把它當做地球文明圖書室。”褚辛示意她落座,“地球,或者說蓋亞,我想你一定不陌生,那塞勒涅呢?你知道這個詞的含義嗎?”
瑪麗安坐了下來,突然皺了一下眉頭,神情痛苦地扶住了自己的額頭,弓着身子将雙手支撐在膝蓋上。
“我不知道……這兩者之間難道有什麽關聯……”
褚辛審視着她的身形,注視着她慢慢擡起頭,挺起身子,臉色不再像先前那樣充滿茫然和不安。
“月神塞勒涅,我想起來了。”
瑪麗安用一種陌生的、前所未有的語調說着話,仿佛完全變了個人。
褚辛确信現在的瑪麗安和先前的人格截然不同。
“該怎麽稱呼您?”
“你可以叫我瑪麗。”瑪麗安用冷靜成熟的語調說道,“很久很久以前,在第九方舟,我見過你這張臉,但我認識的那個人已經死了,你又是誰?”
褚辛搖了搖頭,“我是誰不重要,王赫把你的軀體從第九中樞帶出來之後,藏在了哪裏?”
“這我不能告訴你,他早就和我說過,他要去找人救治我,但兇多吉少。如果被人知道我藏在哪裏,聯邦一定會把我當成研究對象,意識之海也會再度找上我,我好不容易才擺脫控制。”
“離開玄棺你活不了太久,王赫的确想找人救你,但他失敗了。”褚辛交握雙手,跷起了腿,微微側頭,“據我所知,本體和複制體能夠共享記憶和情感。你和瑪麗安的意識難道不是連接在一起的嗎?你不妨讀取她的記憶了解現狀。”
女孩撫摩着太陽穴,抿着唇沉默了一陣,再度開口道:“很遺憾,離開玄棺以後,意識連接有些松動了,再說我的壽命也快要到頭了,很多時候反應大不如前。”
“瑪麗,你也是獵人?”
“沒錯,我是所謂的第一代‘柯林斯之民’,瑪麗安是我的複制體,也是目前僅存的最後一個,獵人序列號102。”
“現在活躍在藍星的獵人,大多是複制體麽……”褚辛說着摸了摸下颌,腦海中浮現出了褚唯和艾林的身影。
看來自己能夠侵入他倆的意識并非毫無理由,只是……這不對勁,這樣的技術為什麽會運用到自己身上?
褚辛對此毫無記憶。
正當他百思不得其解之際,瑪麗出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你身為我們的同胞,難道對自己的境況一無所知嗎?是澤普重置了你的記憶嗎?”瑪麗臉上浮起哀色,分外同情眼前的年輕人。
“澤普?”褚辛被這個名字吸引了注意力,“帝國宰相澤普?”
“意識之海的主控意識,人類意識的‘主宰’澤普。”瑪麗惶恐道,“他掌控着所有智芯體,甚至是人類意識。他相當危險,千萬不能讓他找到你。”
褚辛點了點頭,顯露出諱莫如深,卻欲言又止的表情。
不知為何,他不太想讓這個女人知道他的全部想法。
“其實……”他似乎作了一番思想鬥争,“瑪麗女士,你有沒有想過,永遠擺脫意識之海控制最好的辦法,是揭發它的罪惡,徹底擊潰它。”
“擊潰它?”瑪麗的聲音擡高了許多,激動地擺着雙手,“這實在是……實在是有些異想天開!你瘋了嗎!孩子!”
“聯邦打算引進智芯技術,我想要揭發智芯過去帶給第九中樞的災難,這會引起聯邦子民的反感。當他們意識到帝國謀求和平的企圖毫無誠意之後,矛頭勢必會指向意識之海。”
褚辛沒有再繼續說下去,他真正想要見到的,是帝國的毀滅,以及意識之海這罪惡的源頭徹底消失。
複仇的迫切渴求燒灼着他的心髒,即便他早已忘卻是誰将這枚種子撒播到他的靈魂深處,即便無人知曉他真正的企圖,這早已融入靈魂的使命仍将成為他保持思想的唯一驅動力。
“孩子,你已經獲得了寶貴的自由,在藍星好好地活下去有什麽不好呢?至少在蓋亞之壁的庇護下是安全的。”
瑪麗的眼神裏帶着一絲憐愛,聲音柔美得像是夢鄉中的搖籃曲。
“不要再試圖向意識之海複仇了,那樣做下場會很慘。聯邦即便仇恨意識之海,仇視帝國,又能拿什麽去抗争呢?一切反抗都是徒勞的,這結果早在兩千年前,第九方舟上的先民全部覆沒的時代就注定了。”
褚辛木然地擡起臉來望向瑪麗,微微啓唇,顯露出詫異之色。
他不知道瑪麗所說的這段歷史,在他的印象裏,第九艘方舟的啓航很順利,人類的宇宙大遷徙計劃很成功。
“我們輸了,失去了寶貴的記憶和思想,淪為了意識之海的‘奴隸’,被永遠禁锢在了第九方舟的墳墓之中。”瑪麗的語氣像鉛石般沉重,如刀鋒般決絕。
“這就是反抗的下場。”她一字一句道。
氣氛壓抑到了極點。
褚辛感到胸腔裏顫動的心髒随時都要跳出喉嚨口,吸到鼻腔裏的空氣仿佛也變得粘稠而冰冷。
如果不做點什麽,他的神經随時會崩斷。
“我……我不知道……”他抱住了腦袋,聲音發顫,語氣急促,“第九方舟究竟怎麽了?方舟上的人全部覆沒……是什麽意思?”
為什麽自己不記得這些事?為什麽?
他本不該忘記,那艘飛船上有着他必須銘記的……
是誰來着?
和他立下約定的人……
是誰?
“冷靜點,孩子,這已經是塵封已久的往事了……”
瑪麗伸手覆蓋在了褚辛的腦門上,語氣滄桑,“第九號方舟在返航過程中墜落在了月球,我們在那裏和帝國艦隊開戰,削掉了月球四分之三的面積。大部分人喪命于那場災難,而幸存者面臨的處境卻更為不幸。我們被改造成了‘柯林斯’,永遠被囚禁在了‘意識之海’。”
褚辛已經有些聽不清她的教誨,痛苦和懊悔占據了他的意識,殘存的理智不足以支撐他繼續思考。
放棄複仇?不,怎麽可能!
好好活着?這早就已經成為奢望。
瑪麗垂眸注視着眼前這個徘徊在崩潰堤壩邊緣的男人,眼中的悲哀與憐憫逐漸消失。
她露出了旁人難以察覺的冰冷微笑,像是神明俯首垂視跪地禱告的可憐之輩。
“孩子,你聽我說……不要試圖反抗,順應才是最好的選擇,人類理想的未來是永恒的安寧……”
這聲音像是一道警鈴在褚辛腦內炸開,他驟然擡起眼眸,瞬間站起身來,視線化作利箭。
“你是誰!”
毫無起伏的聲音戛然而止,瑪麗眼中的光亮在瞬息間黯淡了下來,身子向沙發靠背上仰去。
褚辛看着仰躺在沙發上大口喘氣的女孩,發現她的眼中閃爍着詭異的光,臉色猙獰,目眦欲裂。
“你……逃脫不了……我的掌控……臣服于……我……”
女孩喘氣的聲音像是黑暗中穿過幽巷的冷風,瞬間侵蝕了褚辛的四肢百骸。
在用盡全力說完這句詛咒般的話語後,她像是木偶般躺在沙發上,再也沒有動彈。
褚辛從痛苦的潮水中掙脫上岸,大腦機械般地重新開始運轉,渾身上下早已被冷汗浸透。
他意識到,女孩的意識被人遠程操縱了。
他确信方才支配這個女孩身軀的是神魔般讓他恐懼的存在,他的理智根本無法壓制本能的抵觸。
褚辛動作僵硬地扶住茶幾,伸手探了探女孩的鼻息,不由得向後倒退了兩步。
躺在沙發中的女孩身形像一尊栩栩如生的大理石雕像,雙臂舒展如同天鵝張開羽翼,仿佛随時都能活過來。
可她已經失去了生命,被人永遠摁下了關機鍵。
不能讓她就這麽死了,他還有很多問題想要得到解答。
腦海中的念頭一閃而過,褚辛死死地盯着“雕像”,伸手摸到了腋下的槍套。
他将槍口抵在自己的下颌,臉色沉靜,熟練地扣下了扳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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