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理想的影子

理想的影子

星光照亮了夜幕，晚風卷起集市的喧嚣悠然而去。

黑暗之中躍動的紅色火苗忽明忽滅。

“別在我面前抽煙。”年輕的男聲聽起來充滿嚴厲。

“想不到你說戒就戒了，塞勒涅，或者我該叫你一聲……年輕的領袖大人？”

“你我之間客套就免了，還是說你想聽我叫你一聲父親？別做夢了。霍夫曼一家老掉牙的規矩就像陰溝裏腐爛的屍體，散發着不可抑制的臭味。”叫做塞勒涅的男人聲音裏帶着譏諷。

“呵呵，身為塞勒涅一族的領袖，你的權能卻在加速衰退，這已經是顯而易見的。我相信要不了多久，你的眼睛就會瞎掉，戒煙不過是杯水車薪。”說笑者的語氣聽起來不算友善。

塞勒涅轉過身來看向說笑者。

星光照亮了他的臉龐，那雙充斥着冰冷意味的鉛色眼睛裏毫無生機可言。

“李維，霍夫曼家族有你這樣的優秀人才，真是千年難得一見的幸事。老家夥們一定暗地裏咬碎了牙，想要推翻我這個屍位素餐的廢物領袖，擁立你為領袖吧？可惜月神的權能偏偏在我身上。”

“不必這樣拐彎抹角，這不是你的作風，塞勒涅。”

李維摘下眼鏡，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他很快調整好了狀态，顯露出像他這樣的藍星頂尖學術精英特有的自信，和自認為洞悉世界萬物的驕傲與輕蔑。

“我已經把你的所有越界行為告訴了老家主，也許從你把第九中樞的內幕曝光到網上的那一天就該想到，阻礙我的計劃只會讓你自讨苦吃。會有人來收拾你的，塞勒涅。”

“是嗎？看來你早就知道那些照片是我公布的，卻還是把罪名推給了你心愛的學生。”

塞勒涅嘴角上揚，單手插兜，流露出無所畏懼的散漫态度。

他踱步走到教學樓天臺的邊緣，俯視着大學城內熱鬧的集市。

酒桌上的歡笑聲随風灌入耳畔，攤位上璀璨的彩燈照亮了他的瞳孔。

他喜歡這景象，喜歡這裏的每一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喜歡這充滿歡聲笑語的塵世煙火。

可惜這個世界并沒有什麽值得期待的光明未來，至少現在還沒有。

所以他想要把世界的每一個角落都點亮，即便這樣做會讓影子消失。

李維注視着年輕人的背影，沒有表現出任何不安和愧疚。塞勒涅的語言攻擊在他看來脆弱不堪。

他的計劃部署至今，勝利已經近在咫尺。

“光是掀起輿論危機，應該驚動不了家族裏那群半只腳踏進棺材裏的老骨頭吧？還有什麽罪名，能讓我招來殺身之禍？”

“你早就發現了月神的降臨，為什麽要隐瞞此事，不向我彙報？”

李維終究問出了這個問題。

也許他本不該和塞勒涅攤牌，但面對一位能力衰退，即将赴死的至親之人，他還是動了一下恻隐之心。

他想讓這位不知天高地厚，白白葬送性命的年輕領袖死得明白點。

是他自以為是的善良和任性妄為害死了他自己。

“啊……對，在第九中樞，我确認了他的身份。”塞勒涅擡了一下眉，語氣輕快明快，“就是想和你惡作劇一下，誰讓你小時候和我玩捉迷藏總是一分鐘之內找到我，從來不讓讓我。”

兩人之間的交談如同微風拂過湖面，勾起漣漪，就好像拉家常敘舊一般稀疏平常。

“如果你不把自己的能力讓渡給他，加速他的覺醒，也許我還發現不了。”李維克制着嘴角的弧度，聲音裏帶着冰冷的笑意。

事到如今，他對這位一手栽培起來的年輕領袖的态度已經出離憤怒。

他不會像老家主那樣怒斥他是家族恥辱，塞勒涅的叛徒。

他只是有一些好奇，塞勒涅的領袖為何選擇了背叛塞勒涅。

反對的聲音他已經許久未曾聽聞，就連艾林那樣高傲的學生也已向他俯首。

眼前這人看起來沒有什麽崇高的抱負，也沒有什麽宏偉的理想，只是單純地走上了和家族的目标，和他的計劃截然相反的道路。

在過去那段見證家族領袖成長的漫長的時光裏，他似乎也短暫地曾想過，只要這個孩子平安健康就好。

如果月神沒有降臨，那麽這個孩子或許可以在快樂與安詳中度過晚年，身邊圍繞着對他充滿不舍的深厚愛意的妻兒。

但塞勒涅的領袖注定不能是這樣一個無憂無慮，又一無所成的普通人。

領袖的使命和結局從誕生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注定。

作為月神的信使和引路人，塞勒涅是黎明到來前最黑暗的影子。

當月光将影子驅逐，便是月神重新降臨的時刻。

”他遲早會重拾曾經擁有的一切，塞勒涅的存在只是他在這個時空維度投下的影子而已。這就是塞勒涅追逐的月神，時空的錨點，你應該很清楚。我只是想讓一切都快點到來。”

塞勒涅清楚無比地知曉，他無法将月神已經降臨的事實一直隐瞞下去。

他的身體狀況就是宣告自身死亡的暮鼓，是迎接月神降臨的晨鐘。

他也相當清楚，眼前這個看起來正值青壯的學術分子虛假的皮囊下，埋藏着一顆運作了數百年之久的智芯。

數百年來，這顆“心”一直觊觎着月亮。

李維比霍夫曼家族的那些老東西更清楚月神的一切，因為他曾親身經歷月神的上一次降臨。

也是在那一次降臨契機下，他在神的奇跡光輝沐浴之中誕生了一個偉大的想法。

他要捕獲月亮。

雖然月神的上一次降臨并未達成目的，因失望而早早離去，但捕獲神的計劃卻在李維的思想中根植。

“為什麽阻礙我？我是為了這顆星球，為了所有人做出這個計劃！”李維的聲音不再克制，因激動而顫抖。

只要犧牲一個人，就可以拯救所有人！

只要月神甘願化身為這顆星球護衛屏障，就可以抵擋甚至消滅意識之海，讓所有藍星子民重獲自由……

身為神明，滿足人類的願望，拯救所有人的性命，不是理所應當麽？

“你有沒有問過樂潺本人的想法？”塞勒涅的聲音平靜得像是潭水。

經過這一個月的相處，他已經和樂潺建立起友誼，也清楚地了解到了樂潺的為人。

這個問題的答案昭然若揭。

也正因為如此，他無法再向樂潺本人開口提問。

李維發出了一聲充滿諷刺意味的嗤笑。

“原來你這樣心腸軟弱，怪不得難成大器。”

他轉身看向年輕人，目光中竟浮現出短暫的慈愛和悲憫。

“讓我來教你最後一課，塞勒涅。生命和死亡都是很小的代價，為了得到我追尋的智慧，為了我将抵達的領域，這些付出都是值得的。”

塞勒涅皺了皺眉，兩道眉毛桀骜地擰成了一團，抿着唇以示反抗。

“現在你不用再操心了，以後永遠不用了，祈禱下輩子別出生在這個鬼地方吧，安迪。”

李維甩了甩白大褂，毅然轉身離開了教學樓的天臺。

天臺上卷起無聲的風暴，危機與殺意在黑暗中醞釀。

突襲的刺客從建築物的影子裏跳起。

就在那一刻，一聲清脆的聲響從刺客的骨骼間發出。

“我只是能力衰退，操控一艘飛船綽綽有餘，還沒到捏不動一只螞蟻的程度。”

塞勒涅冷眼看向重摔在地的刺客，發自內心地瞧不起那個想要治他于死地的人。

他轉動了一下手腕，俯視着襲擊他的兇手，從他的哀嚎聲裏品到了一絲痛苦的滋味。

這雖然是一條人工合成生命，但得益于先進的智芯科技，他的痛苦看起來實在不像虛假。

塞勒涅感到喉頭發緊，五指有些輕微的麻木。

他的權能正如同潮水般從他身上退卻，但這也意味着另一個人的權能覺醒。

刺客以一種詭異的姿勢從地上爬起來，仿佛有某種指令驅使他再度發起攻擊。

塞勒涅正快步走向樓梯口，想要離開這是非之地，沒有注意到身後的危機。

一陣風拂過他的臉龐，藍色光芒轉瞬即逝，身後傳來一聲悶響。

塞勒涅停下腳步，轉身望向倒地的刺客，又看了看不遠處的欄杆旁，手持“藍光棒”的伽內什。

“你這是什麽打扮？在校慶活動裏玩角色扮演的魔法師？”

“霍夫曼家族培養的殺手居然想殺你？你連被塞進蓋亞之壁充能的價值都沒有了嗎？”

“李維現在已經找到最強的充能人選了。”

塞勒涅低頭拍了拍衣服上那只擾人的飛蟲，無奈笑了笑。

“對于生活在這顆星球的人類來說，這其實是個很好的選擇。”伽內什擡眼看向同伴，“澤普已經打算行動了，你們沒有多少時間了。”

“我已經把我能做的都做完了。”

塞勒涅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捏緊五指，落寞與暗寂浮上他的眼角。

“和我去第六中樞吧，如果你不想死的話，魔法師能實現你的願望，趁我今天高興。”

伽內什坐在天臺邊緣的欄杆上，笑着看向塞勒涅，聲音裏充斥着讓人沉溺的魔力。

“躲在仿生軀殼裏像烏龜一樣活着嗎？我覺得透不過氣，也不希望自己的思想被禁锢在一枚指甲大小的菱形晶體之中。”

“看不出來你居然是個極具自由與浪漫主義精神的人。”

“謝謝，我以前當過鼓手，還組了個樂隊，叫做‘文藝複興’。”

塞勒涅雙目盯向夜色，漫無目的地說着以前的事。

伽內什難得沒有貶損他，反倒問起他發行過什麽專輯，有沒有開過演唱會。

“其實文藝複興樂隊只存在了三個月。”

塞勒涅說罷，将保存在便攜終端裏的照片展示給伽內什看。

那是第一次公開演出後，“文藝複興”樂隊在後臺拍攝的合照。

樂隊選擇将出道歌曲發布到網上免費公開，點擊量和下載量都相當不錯。

就在塞勒涅興致勃勃地創作第二首歌曲，準備将這首歌獻給樂隊裏的貝斯手時，貝斯手卻因為一場意外交通事故不幸離世。

後來他通過一些特殊途徑了解到，他暗戀的貝斯手是意識之海的“獵人”，被聯邦警察秘密處理了。

文藝複興樂隊就此解散，和千萬個不知名樂隊一樣，如同流星般燃燒自己，迅速劃過了樂壇。

一同消散在塵埃裏的，還有十七歲沒來得及唱完的歌。

故事講完了，塞勒涅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調整好情緒，看向樓梯口，神色瞬間肅穆起來。

“躲在那邊的人，出來！別鬼鬼祟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