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反擊的決心

反擊的決心

“叫我安迪就行啦。”病床上的安德斯擺了擺手，語氣輕松地說道。

“你知道帝國人有時候會把親人的名字作為中間名，所以我的原名很長，代號很多，我只喜歡別人叫我安迪。”

“不了，我以前養過一條金毛犬叫安迪，我花了很長時間才接受它的離世。”

褚辛态度堅定地拒絕了這個建議。

“有件事我無法向旁人提起。”他道。

“你覺得我是個會保守秘密的人？哈哈!哥們，你太高看我了!咳、咳——”

安德斯笑得很欠揍，弓着背咳了好一陣。

“你會的。”

褚辛從口袋裏掏出了一張紙條，從立體書的紙質貝殼裏抽出來的紙條。

“這個秘密你沒有告訴樂潺。”

安德斯看了眼紙條，斂起笑意，閉上眼睛，撇過了頭。

“我只是覺得告訴樂潺你早就已經死了，這種事太悲傷了，我做不到。”

那張紙上寫的是:不必為我的死亡感到難過，忘記我，樂潺。

小字下方還有一行數字，是一個久遠的公元歷日期。

褚辛當然不會忘記，這是由他親手寫下的字跡。但他無從得知樂潺是否發現了這張字條。

原本在他的計劃中，當樂潺發現這份生日禮物中的秘密時，已經置身于飛往宇宙的希望方舟，開啓新的旅途。

褚辛搬了張椅子坐下來，将自己頻繁失去回溯記憶的苦惱輕吐了出來。

“既然你曾擁有和月神相當的權能，或許可以解答我的困惑。”

“褚辛……很遺憾，我不是你的造物主，沒法了解其中原因，不過我有樣東西要送給你。”

安德斯揮了揮手，示意褚辛靠近他。

他變戲法似的從口袋裏摸出了一枚菱形晶體。

“這顆智芯現在是空的，可以把意識備份儲存進去，也許将來有一天會幫到你。”

大多數孩子的童年裏都有那種裝糖果或餅幹的鐵盒，但安德斯童年的盒子裏裝着的全是這種菱形晶體。

把煩惱的記憶，快樂的記憶和不想遺忘的記憶凝聚為“琥珀”，封入鐵盒，這是他從小到大的秘密。

褚辛接過菱形晶體，将他攥進掌心。

冰冷的觸感從手掌中傳來，他腦海中忽然閃過一點靈光。

是否也曾有人将95號的智芯放到他的手裏？目送他踏上這場旅途？

“我一直相信你的出現會改變樂潺的宿命，這種輪回的桎梏就在我這一代終結吧，你負責去打破那種狗屁不通的宿命。”

安德斯說完這句話，仿佛完成了自己最後一項使命，十分滿意地躺在床上哼起了自創的曲調。

褚辛随手拿起床邊櫃子上的蘋果，抛給了床上的人。

“用樂潺的話來說，也許我該早點認識你，安德斯。”

話音剛落，被點名者推開門來。

樂潺臉上挂着毫不知情的純良笑容，手裏端着一杯冒熱氣的咖啡。

香味在房間裏四溢開來。

“安德斯！試試看我沖的咖啡，一定不比你做的差！秋野還教了我拉花！”

“拉花？你畫的怪獸？”

“人魚啊!人魚!塞壬的标志!”

褚辛重整心态，對樂潺笑了一下，帶着克制的溫柔。

樂潺對他擺了一下手，用眼神示意他離開病房，将私密空間留給他和安德斯。

褚辛離開塞壬號的生活區，在電梯口，一名卷發黑皮膚的船員向他問好。

他走到甲板上，驚起了一群海鷗。

海風從不吝啬愛撫，舒适而惬意的風讓他的心神平靜。

海浪奔流，不舍晝夜，千萬年來從未停歇。

和眼前遼闊的景象比起來，他的思緒好像也變得微不足道，他的存在也不過是滄海一粟。

他所煩惱的事，他無法割舍的情感，千百年來一定也有人像他一樣上下求索而不得解。

預言由自己來實現？親自打破那虛妄的宿命……

可以做到嗎……

褚辛掏出口袋裏那張字跡有些模糊的發黃紙條，盯着它看了許久，直到眼眶湧起熱意。

他意識到，自己的顧忌變多了，他害怕有些東西得而複失。

是樂潺将他從毫無自我意識的命運洪流裏撈了出來，他只能驅逐自己不斷前進。

他用力捏緊紙條，交握雙手，捶了捶自己的額頭。

如今支撐他掙脫絕望桎梏的理由又多了一個。

為了樂潺，他必須搶在李維前面，向意識之海發起進攻。

“艾爾夫？原來你在這裏。”

西園寺秋野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促使褚辛從思考中抽身。

“你的身體檢查報告我看到了，我建議你好好休息。”

褚辛擺了下手，“我知道，你別告訴別人。”

他對自己的身體情況很清楚，再昂貴的特效藥也于事無補。

和他的目标比起來，生死早已是無關緊要之事。

“艾爾夫，我尊重你的想法，還有件事……”

見搭檔神色嚴肅，褚辛預感到接下來他要彙報的事不同尋常。

“剛才得到消息，你先前從李維那裏得到的三處坐标，有兩處已經被奧斯特拉島的反抗軍摧毀了。”

褚辛心髒一沉，失落感拉扯着他往下墜去。

“別灰心，還有C區北部的赫淮斯托斯火山遺跡幸存，我已經派人前去調查。”

“提前把它保護起來。”褚辛叮囑完畢，又想起一事，轉身看向西園寺。

“對了，那家夥醒了沒有？”

“哦，那個瘋子叫什麽來着？帝國人的名字真難記。”

西園寺掏出便攜終端看了一眼李信介傳給他的資料，确認了第七王權者的名字。

“阿澤爾·麥克·布裏歐納克。他睡得很香，李信介負責監視他。”

褚辛點了點頭，他有話要問布裏歐納克，這關系到他的誘敵計劃能否成功。

樂潺離開安德斯休息的病房，走進電梯。

“嗨！樂潺，好久不見。”充滿年輕和活力的聲音響起。

他擡起頭來，看向那名和他打招呼的卷發船員，發現自己并不認識他。

“別用這種眼神看着我，我叫詹姆斯，你不認識我很正常，但船上的大部分人都認識你，你是唯一能夠讓艾爾夫吃癟的存在，塞壬真武神！”

卷發男子邊說邊做了個雙手捧物并托舉的手勢，眼神裏帶着無限的崇拜。

樂潺被誇贊得有些不好意思，咧了咧嘴，低頭撚了撚腦門上的發梢。

“要不要一起去靶場過幾招？”

“和我比試射擊？”樂潺反問道。

“是啊！來吧來吧！”卷發男子拍着他的肩膀，将他推出了電梯。

樂潺先前聽西園寺秋野提起過，近來射擊訓練的人氣一場火爆，就連平時聚集在臺球區和健身房的船員們也開始頻頻光顧靶場。

樂潺在卷發男子的熱情招呼下來到了射擊靶場，路過的船員紛紛向他招手示意。

射擊靶場裏洋溢着讓人血脈沸騰的氣氛，樂潺路過休息室時，被玻璃窗內放在桌上的一把樣式複古的手槍吸引了。

只見一抹熟悉的身影走進休息室，拿起了那把槍。

褚辛将槍收進槍套，擡起眼看向窗外的樂潺。

靶場內傳來歡呼與驚嘆聲，不知是誰發出了一聲沮喪的吼叫。

“看來積分榜單上有變動。”詹姆斯說着偷偷地瞥了一眼艾爾夫，俯在樂潺耳邊道，“多半是艾爾夫又刷新了上周剛剛創下的記錄。”

褚辛回過頭來與樂潺對視，微微擡起下颌。

樂潺讀懂了他的意思，他在詢問是否要一起練習射擊。

“能讓我試試你的那把槍嗎？”樂潺主動道。

果不其然，褚辛爽快答應了，似乎就等着這句話。他伸手将槍套裏的槍拔了出來，遞給樂潺欣賞。

樂潺好奇地掂量着這把古董貨，它的分量不輕。

這是一把為褚辛定制的老式柯爾特系列半自動手槍，但它的內在卻并不老舊，完全是為主人量身定制的時髦貨。

“沒想到艾爾夫對槍這麽講究。”詹姆斯發出了啧啧贊嘆，兩條眉毛戲劇性地擡成山峰狀。

“總得有點拿得出手的項目，才好服衆。”褚辛半開玩笑地應道。

雖然他的身體素質和格鬥技巧和船上大多數精英比起來都不占優勢，但好在射擊方面不落下風，常年位居塞壬號射擊積分榜榜首。

“哈哈……您開玩笑的時候最好也應該笑一笑。”

“詹姆斯說得對。”樂潺附議道。

褚辛看向樂潺，敷衍地擡了擡嘴角，立刻遭到樂潺的眼神嫌棄。

一旁的詹姆斯又露出了瞻仰真武神的崇拜眼神。

在褚辛的指點下，樂潺用心擦拭了一番老式柯爾特的槍管，往彈夾裏填入子彈，準備完一切，來到射擊點位。

褚辛站在他身側，向他點頭示意了一下。

樂潺擡起槍，将子彈送入槍膛，瞄準靶心。

褚辛把手搭在了他的小臂上，這個動立刻把他吓了一跳。

“手臂放低一些，作為一個射擊老手，你表現得太僵硬了。”

褚辛的話語如潤澤萬物的雨滴般在耳邊流淌，樂潺此刻卻全然無法顧及他所說的每一句話。

還不是因為你在我身邊，影響我的發揮？他忍不住腹诽。

在褚辛觸碰到他的那一剎，他體會到了一種奇妙的感覺，像是有一縷風拂過了思維的雲朵。

他似乎感受到了褚辛的意識，這很奇怪。先前在他看來，褚辛的意識就像一堵牆壁。

這意識的湧動卻有些飄渺，像是高空的風那般難以捉摸，又像是霧裏看花。

接下來的幾秒鐘裏，他已經完全無法聽到褚辛所言。

等回過神來，他才發現自己已經下意識地扣下了扳機。

“做得不錯。”褚辛贊賞道。

樂潺連開數槍，打空彈夾。

一旁的詹姆斯驚訝到叫出了聲，路過的船員立刻被吸引了過來。

積分榜上，樂潺的名字彈出，代表名次的序列號不斷向上滾動，如同重磅炸彈砸向積分榜。

樂潺自己也相當詫異，衆人恰到好處的沉默與注目禮更是讓他感到抓心撓肺。

“你們別這樣看着我……其實我也有偷偷練過……”

“天賦!這就是天賦!不愧是塞壬真武神!”

詹姆斯誇張地做了個“朝拜”動作，緊接着立馬遭到衆人的奪命眼神暗示。

樂潺這才知道，塞壬船員們給他取了個外號，叫做“塞壬真武神”。

他們私下裏總是這麽說，但沒人敢當着他本人或是艾爾夫的面把這個外號叫出來。

樂潺暗暗覺得好笑，尤其是配合眼下褚辛那紅一陣、白一陣的臉色。

“聽說樂小哥的體術也不錯？”一名黑頭發黃皮膚的青年道。

“沒有沒有……”

“你謙虛什麽嘛？”詹姆斯捅了捅樂潺的胳膊，“給我們露一手吧!”

“露一手!真武神!”

“真武神!真武神!”

樂潺在衆人的歡呼聲裏有些騎虎難下，偷眼打量褚辛，只見他擺出了一副好整以暇的姿态，似乎正在等待一場精彩的切磋。

“那就……請指教!”

樂潺擺開姿勢，勾手做了個“放馬過來”的動作。

詹姆斯立刻吹了聲口哨。

褚辛凝神注視着樂潺的一招一式，神情格外認真，眼中飽含的期待逐漸轉變為贊許和驕傲，嘴角也抑制不住開始上揚。

那主動提出切磋的船員漸落下風，很快便提出了投降。

“樂小哥，你這麽厲害，到底是怎麽練的啊？”

樂潺被問得有點兒懵，摸着腦袋道，“不好意思，我以前從沒注意過你問的這個問題……”

“這就是強者嗎？”

“太恐怖了!”

“不愧是真武神!”

人群中不知是誰發出了感慨，衆人紛紛應和。

“絕對沒有敷衍你們的意思，其實我的記憶受到過損傷，所以像剛才的一些技能，大多都像是肌肉記憶或是習慣使然。”樂潺憨笑着解釋道。

詹姆斯立刻流露出了同情和理解的眼神，拍着樂潺的肩膀狠狠地點頭。

“樂小哥，沒準你從前是個超級戰士？”

“說不定樂小哥看起來二十多歲的外表下，其實是一副早已身經百戰的軀體呢？”

“那一定是被神賜福的□□吧？啊……肱二頭肌之神，腹肌之神，請你們看看我!”

樂潺被船員們七嘴八舌胡亂分析了一通，也開始插科打诨。

唯有褚辛默默地斂起了笑意，眼神逐漸黯淡。

“艾爾夫!可算找到你了!”西園寺秋野的聲音在靶場門口響起。

“樂潺也在？跟我來!李信介和布裏歐納克在道場打起來了!”

樂潺當即收起玩樂之心，和褚辛一同離開靶場，前往位于艦船底層的道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