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6.第6章

第 6 章

從聖庾寺出來，江黎安兩條腿還是抖得。

三搖不成簽，藥師佛不予消災。文殊菩薩倒坐蓮臺，不受跪拜。

“佛曰，不可說。”不可說，一說即是錯。

可不必禪師給她解惑，她自己也能判斷出肯定不是什麽好兆頭啊！

來寺廟燒香拜佛本意是求個心安，然而這一行卻讓她愈發六神無主，總覺得自己頭上烏雲罩頂，随時随地有可能大禍臨頭，更沒心思去上班了。

又跟部門經理打電話請假，然而領導不給批，江黎安沒辦法，只能硬着頭皮回公司。

坐上出租車跟江黎晚分別前，特虔誠地問了一句，“假如我遇到什麽不幹淨的東西，有什麽辦法能破解沒？”

江黎晚絞盡腦汁想到一個，“我記得小時候聽奶奶說過，陽氣最為鬼之所懼，人之陽氣最重在于唾液，你要是覺得不對勁兒，就吐兩口唾沫！”

“啊？”江黎安聞言擰了擰眉，略有些為難道，“這……随地吐痰不文明呀。”

憂心忡忡地回了公司。

江黎安辦公桌上一片狼藉，垃圾桶塞了亂七八糟的外賣盒，不知是誰坐在她的位置上吃飯。

餐盒油膩的味道彌漫，江黎安心煩意亂地将垃圾袋系上，去外面樓梯間扔掉。

然而，不小心打斷了什麽。

“劉副總，請您放開我，我要回去工作了，出來太久，我們經理發現了會罵我的！”

江黎安認出來，這是行政部新來實習生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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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些懵，工作三年，她還是第一次撞見職場性騷擾，雖然被騷擾對象不是她，但沒辦法袖手旁觀。

猶疑了一下，江黎安咳嗽了兩聲，假裝若無其事地推開門，拎着垃圾袋徑直往牆角處的垃圾桶走過去。

然後一轉身，裝作才發現樓梯間裏有人的樣子，驚訝道：“小茵你怎麽在這兒啊，你們領導正到處找你呢！”

似乎她的演技很拙劣，場面一度很尴尬，幸好小茵怔了一下忙接話道：“哦我知道了，謝謝，我這就回去！”

江黎安正要一起開溜，卻被人猛地一把拽住了手臂。

她驚了一下，下意識回身想拂開那人的髒手，一轉眸，一張腐爛到不辨五官的臉驟然放大在她眼前！

“啊——！”

江黎安吓得失聲尖叫，巨大的恐懼讓她一把掙開了鉗制住她的手，因為身體慣性退了兩步摔在門板上，頭跟後背脊柱撞得劇烈鈍痛。

那大腹便便的劉副總反而被她吓蒙了一下，“你至于嗎，反應這麽大。”

他微微彎下腰，虛腫的手扶着膝蓋，布滿紅血絲的眼球動了動，目露淫邪地放肆打量着她，“我還沒對你怎麽樣呢，叫這麽大聲幹嘛？”

江黎安手扶着身後的門緩緩站直，驚恐萬分道：“你身後有鬼……”

劉副總聞言一怔，嗤笑道：“我是不是要配合你回頭，好讓你趁機跑掉？”

正午的陽光躲在鉛灰色的雲層後，這方狹小的空間籠罩在一片陰霾之中，遠處隐隐悶雷聲，濃厚的積雨雲從天際席卷而來，天色愈發陰暗下來。

江黎安腳下生根，渾身僵硬地看着那隐約可判斷出是女鬼的一顆頭顱，呈虛渺狀若隐若現地吸食着絲絲縷縷的白氣，那白氣是從劉副總周身散發出來的，不知為何物。

女鬼只有一張血肉模糊的臉，身體是一柱手臂粗的乳白色氣體，随着她不斷吸食的動作而漸漸趨近于實體，蛇一般纏繞着劉副總肥胖的身軀。

順着螺旋狀看去，江黎安發現，這鬼身的尾端停留在劉副總脖子佩戴的玉佩上！

“女鬼附身在這塊玉上，快把它砸碎！”

她這才看清，劉副總這玉像非佛非觀音，而是隐約可辯五官的女人像，看起來極其詭異！

然而江黎安話音剛落，那女鬼似被她的話激怒了一般，盤在劉副總頸後的頭驟然張開血盆大口，猛地向她咬來！

江黎安大驚失色，電光火石之間，她倏然響起江黎晚的話。

“嗬——忒！”

一口唾沫穿過白霧準确地正中劉副總面門。

與此同時，樓梯間的門被人從外面推開，一群胸前挂着公司吊牌的員工共同目睹江黎安的壯舉。

*

“你被辭退了。”

理由是無故曠工，不尊敬上級，人格侮辱領導。

江黎安甚至懶得争吵，平靜地去人事部辦理離職手續，然後給家裏打了個電話。

于是，半個小時前還氣急敗壞的劉副總，亦步亦趨地跟在董事長身後，來客服部給她端茶道歉。

“都是誤會。”

劉副總油光滿面的臉堆着趨奉的笑，小心翼翼地讨好道。

之前他的嘴臉有多趾高氣揚，現在就有多奴顏婢膝，“梁小姐，先前是我有眼不識泰山得罪了你，我在這裏鄭重給你道歉……”

“我姓江。”江黎安面無表情地糾正他，“梁州承是我繼父。”

辦公室裏此起彼伏的吸氣聲，在江陵，誰沒聽過梁州承的大名？

最近一則小道消息鬧得沸沸揚揚，聽聞這位年過四十仍舊單身的東木董事長，将不日舉行婚禮，妻子曾經是低薪階層，喪偶，年長梁州承三歲！

據說那中年女人還有個女兒，沒想到是江黎安！竟然是在公司裏毫無存在感的江黎安！

眼下連董事長都親自來打圓場，平時對江黎安頤氣指使的部門經理，悔得腸子都青了。剛才她還污蔑江黎安曠工，不敬領導，誰知道她悶不吭聲地成了梁州承的女兒！

“不好意思，江小姐……”劉副總硬着頭皮連連道歉，別說他了，就是董事長也不敢得罪梁州承啊，以他的手段，要搞垮這家小公司還不是易如反掌的事兒。

江黎安微微不耐，倏地一把扯下劉副總脖子上的玉佩，沉聲道：“你可能不信，但我沒必要騙你，這東西真的有問題。你的道歉我不接受，但因為尊重生命，我還是要救你一把。”

言罷，她轉身将玉佩狠狠砸在窗臺下的牆壁上，和田白玉瞬間碎成渣。

栖身于玉中的女鬼一聲凄厲的慘叫，白氣寸寸縷縷成灰，像光線照射下的粉塵最尋常的布朗運動。

無人發現異樣。

空氣片刻的凝滞，劉副總臉漲成豬肝紅，所有人都覺得江黎安是故意羞辱他，他自己也不例外，但嘴上卻不得不說砸的好砸的妙，哪還顧忌臉面。只要她解氣，讓梁州承高擡貴手放他一馬就成。

最終，江黎安在領導同事們的一再挽留下，毅然決然地端着紙箱離開這幢從畢業一直工作到現在的大樓。

她想起自己的所作所為，心生厭棄，厭棄這個世界，也厭棄自己。

從前，她覺得接受了梁叔叔繼父的身份，就是背叛了爸爸。

可她卻住在寸土寸金的富人區，名義上這處房産是屬于媽媽的，但真正給她提供庇護的人是誰，她刻意模糊掉了。然後拒絕他提供的工作機會，在原公司拿着微薄的工資，假裝在自食其力。最後，借助梁叔叔的權勢，免于狼狽，體面地離開這裏。

其實挺可恥的，她為什麽會是這樣的人啊。

坐上主動停靠的出租車，江黎安突然想起一句話，如果你看透了這個世界，你将永遠不會獲得快樂。

多麽矯情又現實的一句話。

可是不，就算屈從于現實，她還是要快樂。只是要秉承一以貫之的價值觀。

江黎安摸出手機，給媽媽發送了一條短信，“蜜月旅行快樂。”

*

透明車窗外，黑沉沉的雷暴雲壓下來，江黎安蹙眉将夾雜着碎石塵灰的風關在窗外。

看樣子馬上就要下暴雨了，糟糕的是她出門沒帶傘。

出租車停在錦都禦景前，江黎安正準備頂着包沖進雨幕裏，那司機卻将駕駛位底下的傘遞給她，“小姑娘，你拿去用。”

“那太謝謝你了。”江黎安感激司機的好心，撐着這把略有些沉的黑傘下車，“那我怎麽把它還給你啊？”

綠色出租車離弦的箭一般駛遠，泥水四濺，司機大聲喊道：“不用還！”

江黎安看了一眼裙子上被甩的一灘泥點，無奈地撐着傘疾步往小區裏走。

這傘的手柄很長，舉一路胳膊都累酸了，但傘骨特抗風。前腳剛收了傘進單元門，碰巧遇見同一層的鄰居，也是年輕的女孩。

打過招呼，她促狹地眨了眨眼，“下那麽大雨，不請男朋友進來坐坐，好狠心哦~~~”

江黎安聞言一怔，莫名其妙道：“我沒男朋友啊。”

對方嫌棄地嗤了一聲，笑道：“大家都是成年人，幹嘛不好意思，我剛剛都看見了。不過你這男朋友還得考驗一下，怎麽能讓你給他撐傘，不夠體貼哦。”

“……傘下……有別的人？”她渾身發毛，心底瞬間警鈴大作！

那女孩反而被她問懵了。

電梯叮地一聲停在一樓，江黎安尖叫着果斷将傘扔在外面，一把拉着女孩快速躲進電梯，瘋狂地按着關門鍵。

“什……什麽情況？”女孩被她搞得緊張兮兮的，不由也有些害怕。

她吞了吞口水，見江黎安一臉驚悚，魂不附體的模樣，結結巴巴道：“別……別亂開玩笑啊，我膽子超小的！”

話音未落，七層到了，電梯門緩緩打開。

女孩心髒咚咚狂跳，拽着江黎安的胳膊不撒手，聲音帶着哭腔，“你快跟我說你剛才是逗我玩兒的吧……”

她一邊說一邊退着走，冷不丁腳底下踩着什麽東西，低頭一看。

一把黑傘靜靜地躺在光可鑒人的地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