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收拾完還得哄

第12章 收拾完還得哄

霍深走出會客室時,陸凜小亨加上管家醫生四個人早早就守在門外,低眉順眼的大氣都不敢出,生怕再觸他眉頭。

“傻站着幹什麽,去給他換藥。”霍深指着醫生,後者立刻點頭進去。

剛才取芯片的時候雖然已經小心再小心,盡量不碰到他還沒長好的傷口,但沈月島這個小王八蛋就像不知道疼一樣将芯片塞得極深,他又常年拉弓射箭,十根手指全是砂紙似的粗粝硬繭,伸進肉裏就不可能不疼。

本來還有更溫和的辦法。

比如用鑷子夾出來或者讓醫生幫他取。

但霍深發現農戶就是沈月島的後手那一刻,只覺得心肝脾肺統統灼燒出一股火,打定主意要狠狠收拾他一次,給他長足教訓。

剛才在會客室裏還那樣平心靜氣地講話,只是在勉勵壓制而已。

七年過去,他早已不是那個木讷寡言的草原獵手,被沈月島一調戲就臉紅。

那場九死一生的車禍,讓他搭進去半條命和一張臉,之後孤身來到波雲詭谲的楓島,這片富庶的海島群就像一只從深海中漂浮而出的珍珠貝,既有能讓人一夜暴富的珠光寶翠,更不乏吃人不吐骨頭的腌臜污穢。

霍深經過四年大浪淘沙方才有如今的權柄,早已練得喜怒不形于色,即便是真正發怒時都不會疾言厲色或是摔砸打罵,就只是陰沉着臉靜靜冥思。

但陸凜再清楚不過,他這種反應才最可怕。

因為等他想出懲罰人的手段,必定會讓對方永生難忘,再不敢犯。

陸凜就曾切身體會過。

當年他們剛來到曼約頓時,還未站穩腳跟,陸凜為了給他立威,不顧他阻攔和一條嚣張的地頭蛇對上,結果中了圈套被人抓走,霍深出動所有關系用了半個月才把他找回來。

找回來的第一天,霍深什麽都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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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霍深讓他練箭。

和平時不同的是,作為箭靶的蘋果放在了小亨頭上。

霍深坐着,他站着,小亨在對面傻呆呆地頂着蘋果。

霍深讓他射箭,陸凜不動。

霍深就叫人過來,把蘋果換成橘子。

陸凜雙手開始顫,開口叫哥。

霍深不應,橘子換成葡萄。

陸凜将箭折斷,跪在地上說再也不敢了。

霍深就把小亨叫過來,讓陸凜看着他鮮活的臉,說:“你現在是什麽滋味,我這半個月就是什麽滋味,你是為了幫我,我不該說你什麽,但你拿你的眼睛、拿手、拿心裏的滋味記住了,沒有第二次了。”

三年過去了,陸凜依舊對那天的場景記憶猶新,嚴重到很長一段時間裏他只要看到蘋果和箭跟小亨出現在同一畫面就腿肚子直轉。

連他這樣的莽漢都頂不住霍深的手段,沈月島這個病秧子該怎麽辦才好?

他斟酌片刻,湊到霍深跟前:“哥,沈少爺還小,有些事情——”

話沒說完就聽霍深冷笑:“他還小?”

“他今年25了,還和18歲一樣瘋起來就不管不顧,那時候敢混進馬隊差點被亂馬踩死,現在自己的手指說掰斷就掰斷,這麽大個芯片直接往傷口裏塞,就連那次綁架,都是他将計就計想用自己做誘餌想引出背後的人。”

早在他發現農戶不對時,有關那場綁架案的所有疑點就在腦子裏連點成線。

為什麽沈月島對自己被綁的細節支支吾吾?為什麽他住到這裏後絲毫不關心沈家的事?又為什麽他不發展現成的西蒙大叔做內應,卻要以話趕話讓自己給農戶找個工作?

原來是在這等着他呢。

霍深脫下外套扔給小亨,抓住襯衫領結向下胡亂一扯,讓冷空氣灌進來。

裏面沈月島還在鬧,說什麽都不讓醫生包紮,他回身指着管家:“您進去按着他,讓醫生換藥,按的時候不要用太大力,他敬您是長輩不會和您鬧的。”

“哎哥!哪能這樣啊!”陸凜苦口婆心:“小少爺正在氣頭上你還和他來硬的,真把他氣出個好歹來心疼的不是你啊。”

“而且我看他的計劃也沒什麽不對,他家的情況你最清楚,沈家夫婦死了七年了,家裏的內鬼還沒抓到,你常說不破不立,他也确實無路可走了。更何況他把最關鍵的一步壓在你身上,不就是知道你不會讓他出事。”

霍深擡眼看向他:“什麽壓在我身上?”

“嗯?難道不是嗎?他既然提前得到消息愛德華要綁他,還看到獅子在場,不就是算準了你會去救他,粗中有細,不算莽撞。哥,他把你當底牌的。”

這句話就如同甘霖,一下子澆滅了霍深的火氣,嘴角有些松動的痕跡。

陸凜又朝小亨一使眼色,小亨立刻附和:“是啊是啊,大美人兒也不容易,都是因為信任你,而且他從早起到現在一口飯沒吃呢,現在又生一肚子氣,氣壞了怎麽辦?”

霍深剛舒展的眉頭又皺了起來:“沒吃飯?為什麽沒吃飯?”

“不愛吃啊,他好像很讨厭吃粥的樣子,看到早飯還是粥,推着輪椅扭頭就走了,我們追在後面好說歹說勸半天,他誰的面子都不給,打定主意一口不吃。”

小亨可發愁地說:“哥你不在,我們也沒辦法他,想着你回來能哄他多少吃一點的,但你一回來就跟他生氣。”

霍深徹底冷了臉:“這麽大的事情也不知道給我打電話,他胡鬧你們也跟着胡鬧?”

小亨無語,朝天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一頓不吃哪麽大的事了,你又心疼了是吧,不是剛才氣得火冒三丈的時候了是吧,我小時候挑食不吃飯你是怎麽說的?

欠餓!餓他三頓就好了。

怎麽輪到大美人就搞差別對待呢?

但不管他有多能想也只是想想,面上還是說:“是啊是啊餓壞了可怎麽辦,哥你就別生氣了,去哄哄他吧,大美人哭起來好可憐的,而且他特別能哭!哭起來老要命了!”

霍深再聽不下去,轉頭就往會客室走,交代管家:“讓廚房做肉粥,多弄幾樣小菜,動作快點,弄好就端過來。”

話沒說完人已經到門口,他深吸一口氣,躊躇兩步推開大門走進去,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

小會客室裏,橙子葡萄釋迦果滾落一地,芍藥花瓶躺在門口。

沈月島坐在輪椅上,支着下巴望向窗外。先進來的醫生則為難地縮在角落裏。

聽到聲音,他轉過臉來,看到霍深站在門口,襯衫袖口在小臂折了兩道。

四目相對,他們隔着這滿地狼藉,就如同隔着山與海,沈月島心頭泛起鋪天蓋地的酸。

明明今天上午,就在今天上午,眼前這個男人還對他把好話說盡,什麽“我給你優待”、“我為找你闖了四個紅燈”、“一塊石頭換一個要求”都他媽是狗屁!

他剛背着他搞了一點點小動作,他就把那些話都忘到狗肚子裏去了。

認識這麽久,沈月島雖然沒少作弄過霍深,但那都是在霍深有意縱容下的小打小鬧,真把人惹惱了他也不會比別人多硬氣一點,低頭認錯絕不含糊。

剛才霍深來扯絨毯時他也不是沒想過服軟,五塊小石頭都攥在手裏了,就想和他做個交易:我不要別的要求了,就這一個,你當沒看見,別弄我好不好?

可霍深呢,二話不說上來就挖他的傷口,沒有他這樣的。

沈月島眼底濕潤,也不知道是疼的還是氣的,拿過桌上的釋迦果就砸了出去:“滾!”

醫生眼睜睜看着果子飛向他家先生的腦袋,差點張嘴把心髒給吐出來。

這沈少爺可真是神人。

曼城楓島都算上,敢拿水果飛霍深的,他是頭一個,估計也是唯一一個。

卻沒想到霍深不僅沒惱,反而走過來站在沈月島面前,放軟了嗓音說:“讓醫生幫你處理傷口,剛才不是弄疼了嗎。”

沈月島半點臉不給:“還處理什麽,疼死我活該,會長不就是想要我疼嗎,我有哪點不如你意你就這樣整治我。”

他說得氣喘,細白的脖頸都因為委屈憋紅了,怎麽看怎麽可憐。

霍深幾乎是立刻就後悔了,連忙說:“沒有要整治你,我是看你把那芯片往傷口裏塞,想到你拿自己做誘餌以身犯險,一時氣狠了,我給你賠禮,好不好?”

在門外還鐵石心腸打定主意要收拾他,一進門就賠上禮了。

沈月島聽到他放軟的嗓音,眼眶沒來由地更酸:“好個屁,你滾!我一眼都不想看見你了,你知不知道芯片裏面是什麽,知不知道現在的時機對我多重要!”

霍深嘆氣,俯身撐在他的輪椅上,專注地看着他的眼睛。

“真這麽重要,你就該找對你最有幫助的人。可這麽多年來,你一次都沒找對過。”

沒有一次,你會主動選擇我。

沈月島聽不出他話裏的暗示,或者說早就氣得不知道東南西北了,不管霍深說什麽在他腦子裏統統歸于屁話,一把拍開他的手。

霍深沒了辦法,彎腰把他抱起來,自己坐在輪椅上,讓他側坐在自己腿上,手臂攬着他的背,空出傷腿,讓醫生給他換藥。

沈月島半個身子都貼着他胸口,鼻尖滿是他身上的烏木味道,自然不願意。

“放開我,放開!你這個無賴!控制狂!你憑什麽關着我!憑什麽管我!要是因為你耽誤了大事看老子不把你幾把踹斷!”

醫生當即手一哆嗦,棉球怼到了他肉裏,沈月島疼得悶哼一聲。

“手穩着點。”霍深并沒有對那句過于髒污的威脅表示在意,像是被罵習慣了,只抓住沈月島的手耐心十足地哄着。

“我無賴,我控制狂,你是第一天知道我這樣嗎?就不能稍微順順我的意?再想打我也別用這兩只手了,都流多少血了,一點都不會愛惜自己,非要別人跟着你着急?”

“我愛惜自己?我愛惜自己有用嗎!所有人都糟踐我,就連你也……你……”

聲音變得嘶啞,他沒能把這句話說完。好像說了就是變相回答霍深那個問題:你倒是分析分析,我為什麽就這麽願意?

于是他憤憤閉嘴,又實在是氣,手還被霍深握着動彈不得,想到這條瘋狗随随便便就能在他手腕和肩膀留下一大圈牙印,就也不做人了,扭頭照着他的胳膊狠狠咬上去!

“我不打你!我他媽咬死你!”

他這一口用了死力,霍深疼得低下頭,只感覺手臂上那塊肉都要被他咬掉了,偏偏又不敢把肌肉繃緊,怕他咬不動了更要發火。

只好邊忍着疼還要拍拍他後背,“好了,慢點,別硌到牙。”

“……”他這樣示好的态度,沈月島就是再氣也狠不下去了,悻悻松開口。

霍深低頭看他,他也撩起濕紅的眼皮看過來,鼻尖與鼻尖的距離那麽近,僵持的氣氛稍微緩和。

霍深将他抱緊了些,說:“你這張嘴啊,總是有理,明明是你自己做錯,現在卻反過來讓我賠禮。”

“我讓你賠了?是你自己願意的。”

“對,我願意的,你知道我願意,知道我不忍心真把你怎麽樣,所以越來越無法無天,打我耳光不算,現在還連打帶咬。你去外面打着燈籠找,整個曼約頓加上楓島,有第二個敢在我面前這麽使小性兒的嗎?”

他就是這樣,想懲罰一個人時能抓住最殺人不見血的痛腳,反過來想哄一個人時,也能把糖衣炮彈化作苦口良藥。

沈月島無依無靠孤身一人走了七年,最缺的就是這句:我待你和別人不同。

整個曼約頓都當他是需要拔除的稗子,只有霍深把他當捧在手心裏的珍珠。

火氣慢慢散了,他也不再掙動。

霍深見他乖了,讓醫生出去,把他那條腿小心放在自己腿上,中間墊着絨毯。

“我剛才給你打疼沒有啊?”沈月島不服不忿地問他,聲音卻小得很。

但他又能打多疼呢?

十根手指都殘了,根本用不上勁兒。霍深又一身腱子肉,皮都比一般人厚幾層,這幾下輕飄飄的貓撓,于他來說就是沈月島在他和調情,使小性兒。

“特別疼。”霍深說。

沈月島就得意:“活該,我也讓你長次記性。”

霍深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你啊,一邊心知肚明不管你做什麽我都會慣着你,一邊又說我糟踐你。你知不知道糟踐是什麽意思?我真舍得那樣對你,你早跑了,還半推半就地住着?”

“誰半推半就了?”沈月島眼珠子轉來轉去,“我住得不知道有多煩呢。”

霍深笑了笑,說:“我大概捋清了你的計劃,你想趁自己失蹤沈氏大亂時抓住內鬼,留在我這兒既能觀察你那三位叔伯的反應,也能保證自己的安全,對嗎?”

這話沒法反駁,沈月島真就是這麽想的。

“但你前期計劃實在太冒險,那天晚上但凡我晚到一分鐘你就沒命了,知道你把這麽關鍵的一步放在我身上是信任我,但我也不是大羅神仙,能在什麽都不知道的情況下确保萬無一失。”

??沈月島聽得滿腦袋問號。

“誰信任你了?誰交給你了?要不是你突然出來擾亂我計劃,我早抓到他們了!”誰還受你的鬼氣!

他說的真話,但用這幅惱羞成怒夾雜不好意思的語調,聽在霍深耳朵裏分明就是:我就用你了還不想你知道,怎麽着吧!

怎麽着?他只能慣着。

“行,你不願意承認就算了,口是心非的毛病怕是一輩子也改不掉了。”

??

青天大老爺啊,沈月島覺得自己冤枉死了。

他是愛口是心非,可剛才說的都是大實話啊!霍深這腦回路真是臭不要臉!

他剛要出言反駁,肚子就不合時宜地“咕嚕”一聲,梗梗起來的脖子硬是憋悶地慫了回去。

霍深忍笑,讓早就等在門外的管家把粥端進來,沈月島也不嫌沒味了,抱着小盅三下兩下給吃完。

“累不累?”霍深問。

“你說呢?生氣太耗費精力了,我差點氣睡着了。”

他打了個哈欠,身子一歪靠到沙發扶手上,沒一會兒就昏睡了過去。

睡着的模樣倒是乖乖的,安靜地側躺着,不哭也不鬧,只眼尾還有些紅。

霍深在他旁邊坐下,看着他毛衣下随着呼吸慢慢起伏的胸脯,像是海灘上被陽光烤得暖融融的沙丘,埋進去不知道會有多舒服。

但他最終什麽都沒做,只是托着他的臉讓他靠到自己懷裏,給人當枕頭。

沈月島年少時睡慣了他胸口,一靠上去就老實了,蹭了蹭臉:“隊長……”

“嗯?”

“我……我……”他閉着眼,皺皺鼻尖,又撇撇嘴,最後小聲又小聲地嘟囔道:“我再不使小性兒了,你別不理我呗……你生氣……吓人……”

霍深的心髒驀地軟成一團,低頭在他耳邊吻了下。

“使吧,我活該讓你使一輩子。”

【作者有話說】

小島:真的可以使一輩子嗎?

霍深:嗯。

小島:真的嗎真的嗎!

霍深:真的,真的。

小島:yes!yes!那我之後再犯事兒你是不是就不收拾我了?

霍深:……再說。

小島:碼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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