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再抱五分鐘

第28章 再抱五分鐘

手上的動作頓住,沈月島扯着半截紗布,呆呆地垂下頭。

自從父母死後,七年來,他一直覺得自己是個糟糕透頂又惡心至極的廢物。

沒能幫父母報仇,找不到失蹤的弟弟,抓不出家裏的內鬼,也沒能救下跳河自盡的堂哥,最重要的是,他把自己的愛人牽連致死,卻到現在都沒找到他的遺體。

這樣的人,還茍延殘喘地活着都是罪惡了,怎麽可能配得上一句很棒?

霍深的話音落下時,他的大腦有一瞬的空白,緊接着心髒就砰砰砰地狂跳起來。

他形容不出現在是什麽感受。

收到不切實際的誇獎而覺得可笑,突然被死對頭安慰了的羞臊,多年辛苦終于被人看到的欣慰……

都不是,他只感覺到短暫一瞬的解脫。

仿佛他大仇得報,再次回到貝爾蒙特。

騎着馬奔馳在賀蘭山腳下,有風吹過他的頭發和臉頰,然後陽光灑下來,照亮他要前行的方向。

壓在身上的千斤重擔被一雙可以信任的大手托起,囚禁了他七年的牢籠從外面打碎,有人走過來抱起他,讓他躺到腿上,對他說:“辛苦了,可以休息一下了。”

他莫名其妙地想哭。

身體裏有一股濁氣被抽了出去,暖洋洋的水流灌進來,裹挾着空曠的山風和風信子的花瓣,一瞬間呼嘯着穿透他千瘡百孔的心髒。

他放下手裏的紗布,低頭望着霍深,對方的臉在昏暗的燈光下怎麽都看不真切,模糊一片,卻如同一池溫暖的湖水,熱切地包住自己。

鬼使神差地,沈月島低頭吻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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熾熱的火星落到燃點最低的易燃物上,一秒就将霍深點燃。

他仰起頭,叼住他的唇,同時收緊手臂把他拖拽過來摁進懷裏,動作粗暴到把人弄疼。

“唔。”沈月島發出一小聲哼叫。

“抱歉寶貝。”霍深笑着磨磨他,吻着他的唇說:“是不是弄疼了?我揉揉。”

寬厚的大手落到背上拍了拍。

沈月島沒了支撐跪不住,只能任由他抱在懷裏随便擺弄。

霍深一手溫柔地拍他的背,另一只手卻粗魯地按着他後頸,拇指急切地碾開他的嘴巴。

下一秒,舌頭強勢地闖進深處。

“霍……不……”

沈月島猛地睜大眼睛,但抗議的話被弄得碎成音節。

薄薄兩片唇被他輕松治住,變換各種角度磋磨愛憐,磨得紅透,磨得他嘴巴裏快要冒火,滲出鐵鏽味,霍深才勉強足了意,緩下動作繼續吻。

沈月島眼神游離,漸漸缺氧,承受不住這樣激烈的親密,受驚的魚一樣弓起腰背,被身後帶着青筋的大手一把按下去,有血從他肩頭滲出來,順着他肌肉繃緊的手臂往下淌。

“霍深……夠了!你流血了!”

“讓它流。”

“混蛋!快停下!”

那刺目的血紅讓沈月島徹底恢複理智,知道再任由他瘋下去非得失血過多不可,沈月島狠下心,擡手在他受傷的肩上用力一拍。

“嘶——”霍深吃痛,卻根本不放,鎮壓的動作霸道且幹脆。

他呼出一口氣,傾身将沈月島壓在床上,一手就攥住他兩只手腕牢牢按在頭頂,另一只手掀起他的毛衣——然後驀地僵住,如熱鐵浸入冷水,渾身血液瞬間凝固。

沈月島的小腹上,剪開的毛衣上面一厘米的地方,有三道血痕。

繩子勒的,每道有一個指節那麽寬,橫亘整個腰,皮全破了往外滲着血,裏面還有細小的毛刺。

霍深應該第一時間就給他處理上藥的,可事實是不僅沒有,還把他按在床上做這種事,數不清多少次掐他的腰,那些滲出的血沒準就是他弄出來的。

想到這裏,他擡手就抽了自己一巴掌。

沈月島偏着頭,眼睛埋在自己手臂上,嘴唇很用力地抿着,聽到聲音才回過頭來。

“瘋夠了?”

他小臉蒼白,鼻尖和眼睛卻紅彤彤的看着特別可憐,不知道是氣得還是委屈得。

霍深覺得自己真不是個東西,還要再抽一巴掌,被他拉住:“還打!你流血了!”

“……什麽?”

霍深半張着嘴,辨不清的情緒在眼底駁裂。

“你流血了。”沈月島又重複一遍。

“能不能讓人省點心啊,紗布還沒綁好就又崩開了。”

他撐着床板起身,把毛衣拉下來擋住那些無足輕重的血痕,伸手去檢查他的傷。

霍深輕輕握住他手腕。

“我都這麽混賬了,怎麽還敢過來……”

沈月島沒好氣,心道再不過來你就血崩了,卻突然發現他抓着自己的手特別燙,擡眼就看到他滿頭的汗,大顆大顆的汗珠正順着下颌往下滴。

“我天這是怎麽了,發燒了?還是發病……”

最後一個字只出來半個音,剩下半個消失在口中,因為他剛掀開霍深的毛衣,就看到他露出來的胸口和小腹上,就像群居蜈蚣的窩一樣爬滿了猙獰的傷疤。

褐色的,應該有很多年了,密密麻麻的幾乎遍布整片皮膚,都看不清他原本的膚色。

他手太快,霍深想攔都沒攔住,現在再想掩飾也是多此一舉,只能任由他把毛衣全部掀起來,于是胸口和脖子下也沒一塊好肉了。

沈月島的眼睛一下子就紅了,嘴巴翕動好幾下才發出聲音:“你是被人……淩遲過嗎?”

“燒傷。這些都是去不掉的,很醜吧。”

他平靜地放下毛衣,平靜地解釋,平靜地伸出手将沈月島皺起的眉心撫平,一切都看似雲淡風輕,可心裏卻翻湧着一壺苦水:你以前最喜歡我的身體,現在我連身體都這麽難看了。

“所、所以這些只是去不掉的。”話出口時卡了一下,他擡頭心疼又無力地看着霍深,“那已經去掉的還有多少?你就什麽都不想告訴我嗎?”

“告訴你幹什麽,你會哭的,我受不了你哭。”

沈月島現在就已經要哭了。

他隔着毛衣撫摸那些疤,知道它們每一道都是一個傷口,是火焰灼燒開皮膚,是霍深痛不欲生。

“發病時這些傷口都會疼嗎?”

“差不多。”

沈月島語塞。

他想起以前聽自己的心理醫生說過一種特殊的創傷後應激障礙——人在極度痛苦和恐懼的情況下遭受過莫大的折磨,身體就會記住折磨的全程,在之後的很多年裏肌肉記憶會一直發揮作用,讓身體重複當時的疼痛和恐懼。

其實傷口早就不疼了,是心在疼,是他在害怕。

沈月島低頭吸吸鼻子,感覺胸口悶得喘不過氣。

“怎麽會突然發病呢?前兩天不是才好嗎。”

霍深想說因為有人當着我的面侮辱你,我收拾他的時候有點失控。

但最後只說:“那個領隊說話難聽,我聽着生氣。”

“別人說話難聽你就生氣啊,怎麽這麽陰晴不定。”沈月島有點氣他控制不好脾氣。

霍深無措地愣了會兒,然後輕輕笑了,笑得特別苦。

“我也不想啊,可我已經這樣了,對不起。”

沈月島的心快被撕碎了。

“不用對不起!脾氣差又不是什麽罪過!就是我、我該怎麽做?”

“我出去,你躺好,你腰上的傷要趕緊處理,但我現在不太能碰你,我叫陸凜來給你弄行嗎?”

“不是!我不是說我的傷它一點都不疼!我是說……我說……”他的臉迅速漲紅起來,有些語無倫次地小小聲問:“我要怎麽才能讓你舒服點,不這麽疼。”

霍深起身的動作停下來,小心翼翼地望向沈月島,他感覺自己用了很大的力氣說話,可發出的聲音卻很小,像是怕他厭惡自己:“還願意……幫我?”

沈月島扭過頭,擡手抹了抹眼睛。

他也不知道為什麽心口會這麽疼,那種疼已經變成了生理上的撕裂感,霍深自厭的眼神就是一把刀,一刀一刀割着他。

他抓住他的手,把人扯回床上。

“你輕點就行,我沒說不願意,不要像剛才那樣了,太過了。”

霍深的眼淚倏地滑了下來。

那奪眶而出的兩滴淚或許是一片湖,不然沈月島怎麽會感覺自己被淹沒。

他張開手臂,一把抱住了霍深的肩膀。

霍深的指尖掠過他的眼睛,将那些淚水擦幹。

“那給我抱抱吧,五分鐘就好。”

-

時間的流逝似乎停止,五分鐘變得尤其漫長。

他們窩在狹窄的單人床上,床上有一層厚厚的灰塵,空氣裏也彌漫着黴味。

這實在不是一個适合擁抱的地方,但霍深卻舒服得想要睡覺。

心跳的頻率大概是每秒一次,他就用沈月島的心跳來讀秒。

他靠在牆上,面對面抱着沈月島,手臂在背後圈着他,寬闊的肩背把他纖細的身子完全籠罩起來,暈暈脹脹的頭靠在他肩頭。

他出了很多汗,沾濕發梢,流到沈月島脖子裏,黏黏膩膩的。

但沈月島沒有絲毫嫌棄。

他一直在用那塊背心剪的小手帕幫他擦汗,邊擦邊像哄個小寶寶似的哄他:“不怕,都過去了,沒人再折磨你了,現在這裏很安全,我會保護你,也會陪着你。”

霍深滿足地應聲,此時此刻什麽都不想管,只想好好感受五分鐘的每一秒。

沈月島感覺到他高挺的鼻梁從自己耳後的皮膚一路滑到脖頸,鎖骨、鎖骨和肩膀連接處的小窩,蹭了兩下像是沒蹭夠,幹脆把整個鼻子都埋進來大口大口地吸。

“你像只大狗。”他笑着說,“下次別對自己那麽狠了。”

在今天之前,他從沒想過霍深的病會這麽嚴重。

他以為只是一些無傷大雅的小毛病,頂多會分散些心神,可霍深現在抱着他的手臂疼到發抖,呼吸聲很重,極力地壓制着自己不要再失控。

他想過了,霍深應該早就發病了,一直在忍,自己不招他突然親他一下他也不會失控成那樣。失控就失控了,又沒說不給,幹嘛擡手就抽自己一耳光,嘴角都打出血了,比他抽得還狠。

霍深“嗯”一聲,說:“我想摸摸你。”

“……啊?”沈月島半張着嘴,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二話不說就要掀開自己的毛衣。

霍深趕緊攔住他。

“不用這樣,我現在精神不好,再發作起來收不住,這樣就好。”

他低下頭,把臉埋進沈月島的側頸,放在他腰上的手有一搭沒一搭地輕輕撫摸。

這是個別人做來只會顯得猥瑣的動作,可在他手上卻那麽珍惜,那麽疼愛,仿佛喜歡到了骨子裏,無時無刻不想把他抱在懷裏好好撫慰。

沈月島覺得這樣擁抱的姿勢很熟悉,但又想不起來在哪裏出現過。

“我再讓你不舒服你就叫陸凜,他會進來把我打暈。”霍深很認真地和他說。

沈月島心說不用,他沒覺得霍深過分,只覺得自己尴尬。

靠過來的胸膛太熱,臉頰也熱,手更熱,就這麽蹭了一會他就感覺自己快被一根火棍給烤着了,更不用說兩只手壓根不知道該往哪放,只能舉在霍深頭頂活像投降。

“這樣疼嗎?”霍深的手則從他的肩膀輕輕滑到腰際。

他那些繭即便刮掉了很多,也還是紮人。

“還好,沒感覺。”沈月島專心舉着手幫他“擋雨”。

霍深看一眼自己頭上,哭笑不得。

“投降幹什麽,不欺負你了。”

沈月島清清嗓子,心道我舉得也累啊但我沒地方放啊早知道不帶出門了。

“那就拍拍我。”霍深建議。

“你确定?”沈月島往他的地圖後背瞥一眼,“都是傷,這也沒地方下手啊。”

“沒事,就拍一下。”他低喃的聲音中帶着渴望。

沈月島趕緊找了個沒有血的位置,試探着拍了拍。

耳邊響起一聲細小的吸氣聲,霍深惬意地笑起來,側過頭深深地蹭了蹭他的臉頰,像開心的大狗貼着自己的小狗朋友。

沈月島被自己的聯想逗笑。

“這樣就滿足啦?”

“嗯。”

“那以前發病是怎麽辦的?”

“吃藥。”

“只能吃藥……就沒別的人能幫你嗎?”

他問出這句話時心口下意識懸了起來,似乎知道肯定的答案會讓它變得很酸。

但霍深的語氣卻讓他覺得自己的擔心多餘又荒謬。

“哪來的別人,別人和我又有什麽關系。”

沈月島心頭悄悄蕩漾起來,但面上還是要裝出一副滿不在意的樣子:“哎,那我要是不給你怎麽辦?”

“不給我就去抓你。”

“哈!原形畢露了吧,我以為你多少會裝一下說我盡量忍耐之類的。”

“我不想忍了。”

霍深的聲音壓在他脖頸裏,悶悶的,卻帶着明顯的笑意。

他的手摸到沈月島臉上,指腹碾過他嘴角。

“我已經忍了這麽多年了,沒道理有你在身邊了還要委屈自己。”

沈月島冷哼一聲,歪頭咬住他手指。

“髒!快撒開!”霍深連忙掰開他的嘴,一副沒辦法的樣子瞪着他:“又是血又是土的,怎麽招呼都不打上來就咬。”

“我哪次咬你也沒打過招呼啊。”

霍深看了看自己的手指,突然低下頭,很認真地端詳他,像是在研究什麽。

十秒鐘後,他得出答案——

“其實你才是狗吧,處于puppy bite 時期的小狗崽總是控制不住自己亂咬主人,我要不要幫你這只puppy 矯正一下壞習慣?”

“滾啊。”

沈月島臉蛋一紅,拽住他的衣領兇狠地把他按回自己肩上。

“警告你,五分鐘快到了!你抓緊吧!”

霍深立刻懊惱剛才浪費掉的時間,他輕輕伸出手,扣住沈月島的後腦,掌心溫柔地捋過他的頭頂和長發,最後恰到好處地擁住他的肩。

“能不能申請延長半分鐘。”

他舍不得放開手了,即便只多半分鐘都好。

沈月島笑了起來,哪會有人一次只敢加半分鐘的啊,這是有多怕被拒絕。

“可以再加五分鐘的,霍深,你從沒有對我吝啬過,我也不會對你小氣。”

霍深安心地阖上眼睛,把臉埋進他的肩窩,貪戀地嗅聞撫慰,像兩只交頸的天鵝。

沈月島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思緒漫無目的地發散。

他過去到底遭受過什麽,讓他這麽害怕呢?

即便是今晚這樣的險境他都沒有一絲畏懼,卻被多年前的經歷折磨到現在,這麽疼,這麽恐懼,所以他那天說的被車撞被石頭打被火燒都是真的吧。

那根本不是什麽狗屁睡前故事,就是他的真實遭遇。

那些遭遇讓他患上這個奇怪的毛病,除了吃藥外就只有自己能幫他緩解一些。

那他前些年又是怎麽過來的呢?

沈月島意識昏昏,趴在他肩頭打了個哈欠。

恍惚間終于想起為什麽覺得這個姿勢熟悉。

好像以前每次阿勒傷心或者難過時,就喜歡這樣抱自己。

【作者有話說】

現在霍深只是霍深,一個稍微有好感可以親近可以信任的死對頭,所以小島想到他的遭遇會心疼,會同情,會惋惜,但心疼同情和惋惜過了也就過了。

可等以後霍深變回阿勒,他那些遭遇就會像噩夢一樣在小島的腦海和夢境中重現,電影一樣一遍遍播放,加深記憶,最後刻進他腦子裏,血肉裏,骨頭裏,深刻到只要小島看到雨,看到火,看到山崖和溪水,就會想起自己那麽深愛着的人覺得讓他流淚都罪大惡極的人,居然遭受過這樣的對待,痛苦會像海水一樣将他淹沒,下半輩子都再難掙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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